第75章

林欢和庞广龙躲在办公区窃窃私语,他们就算再傻,此刻也知道了苏行暴怒的原因。

庞广龙叹了口气,说:“十六年前他才八岁,太残忍了,真的太残忍了。”

“胖胖,你知道小苏他妈也没了吗?”

“啊?”

林欢说:“之前徐絮那个案子完了之后,有一天小苏十点多才来上班,我问孙铭睿,他告诉我小苏去给他妈扫墓去了,那天是他妈的忌日。”

庞广龙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我就是个傻缺!我之前还跟他开过家里人的玩笑,还说过什么‘你爸妈没告诉过你吗’这种话。”

“行了。”林欢连忙拉住庞广龙的手,“你不知情,咱们都不知情,小苏不会怪你的。”

庞广龙把手插在头发里,半晌才抬起头看向林欢:“欢姐,你还记得之前李……李什么玩意那女的来警局闹的时候,小苏说的那话吗?他说他八岁就离开家了,难道是……?”

“我估计是。”林欢轻轻点头。

“艹!”庞广龙拍了下桌子,“这还是人吗?!这他妈还是人吗!”

“你轻点儿!”林欢拦了一下庞广龙的手,“手是自己的,你为这种畜生伤了自己,得不偿失。”

“我替小苏觉得难过。”庞广龙说,“我心疼他啊!”

林欢:“要是真心疼他,咱就得帮他查出来当年苏叔叔为什么死。”

“这怎么查啊!”庞广龙十分颓然地说,“这些顾问都不知道客户是谁,光知道杀手管个屁用!”

林欢微微皱眉:“你冷静。虽然调查组不管风纪的事,那你也别在办公室里骂人。”

庞广龙撇了下嘴:“我烦躁啊!我是真烦躁!你说小苏这……唉……这也就是文职不配枪,不然照着小苏刚才那样,我估计真得犯错误了。”

“胖胖,我觉得这事深了。”林欢语气难辨地说道。

“谋杀警察,能不深吗?!”

“不是。”林欢指了一下电脑,“我刚才在系统里看了一下,咱们查不到档案。不是查不到当时那个车祸的案卷,而是连苏叔叔的档案都无权查看。”

“啊?什么情况啊?卧底?还是特情?”

林欢想了想,回答道:“估计是特情。而且我看江局一直知道这事。”

“嗯?”

“刚才在观察室里,曹金宝那边话音刚落,江局就已经伸手去拽小苏了,要不是中间隔着兰局,我估计小苏也不至于直接冲进审讯室。”

庞广龙猛地喝了口水:“可是你说如果江局知道,那这么多年他就没想着调查?还是说他也没办法查?如果他也没办法查的话,那还有谁能查这事?”

“兰局在这儿。”林欢顿了顿,“而且现在我们有了曹金宝的口供。之前蒋虎交代的那些案子都已经准备重启调查了,现在曹金宝交代的是谋杀一名警察,这事肯定不会被轻易放过。”

一辆出勤车在这时冲到了市局院内,不管不顾地停在了正门口,王军从车上下来,把钥匙随便扔给了旁边的一名小警察,边走边问:“他人呢?”

“还在审一,”江洧洋拽了一下王军,“晏阑跟他在一起。”

“我不管他跟谁在一起。”王军径直向审讯一室走去,“他是我半个儿子,这个时候他需要我!”

砰!审讯一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小行!”

苏行在听到王军的声音之后把头抬起来,像在外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见到亲人一样,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泪水近乎决堤般涌了出来。

王军一把搂住苏行,把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腹部,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乖,不哭了啊,一会儿哭完该难受了。”

“叔……”苏行抽噎着说,“我爸是被人害死的……我爸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王军一边安抚苏行,一边对晏阑说道,“你去法医室,把我办公桌抽屉里的一个方形铁盒拿过来。”

“好。”晏阑立刻起身照做。

“走了。”

苏行听言立刻抬起头来看向江洧洋,抽泣着说:“江局,我之前的猜测是对的,是不是?”

江洧洋轻轻点了下头。

苏行抹了一把眼泪:“可不可以重启调查?我不能让他们冤死!”

“先查这件事。”江洧洋说道,“兰局和调查组都在这儿,这件事比较好查。至于其他的,还需要契机。刚才兰局已经准备向上面打报告了,你放心,既然现在我们有了口供,就一定要把这件事重新翻出来。这不只是你的心病,这也是我们的心病。这么多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王军坐到苏行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别太激动了,你这两天本来就不舒服,一会儿再犯病就更难受了。像以前我教你的那样深呼吸。”

晏阑拿着盒子走回审讯室的时候,看到王军一手托住苏行的额头,一手随着苏行的呼吸而来回抚摸着他的后背。这让晏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特别失败————自己一直在让苏行难受,从心理到身体。这么长时间了,晏阑甚至都没有好好想过怎么能让苏行舒服,每一次在他犯病的时候,自己能做的只有手足无措地让他用药。

不过这种想法只短暂地存在了一下,因为苏行在听到响动之后抬起头看向他,眼睛里写满了“你不要走”。

晏阑走到苏行的身边,把盒子递给王军。苏行自然地把头靠在了晏阑的腰间,按住王军要打开盒子的手:“别。”

“没关系,都是自己人。”王军说着就把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水果糖塞到苏行手里。

苏行刚才情绪过于激动,现在双手发麻,动作有些不太利索。晏阑伸手帮他剥开水果糖外面的玻璃纸,把糖塞到了他嘴里。

晏阑看着那早就归属于“童年记忆”的水果糖,突然想起当初陆卉梓在苏行耳边的那个提问。原来是从小就爱吃酸三色,难怪当时听到那个问题时苏行有一瞬间的错愕,毕竟这种喜好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知道。

江洧洋看了一眼表,说道:“这也快到下班时间了,晏阑你把苏行安全送回家,一定确保他没问题再离开。老王你跟我回办公室。”

王军把盒子放到苏行腿上,拍了拍他的手,然后起身跟着江洧洋离开了审讯室。

晏阑蹲到苏行身边,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苏行轻轻点了下头:“送我回家吧。”

“能自己走吗?”

“可以。”苏行慢慢地站了起来。

晏阑护着苏行从刑科所的侧门离开,尽量避免与其他人接触。

“回我家。”苏行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再出声,晏阑安抚地拍了下他的手,安静地把车开到了他家楼下。

在走进卧室的一瞬间,苏行就彻底松了神,任凭晏阑把他拖到了床上。在晏阑帮他擦脸换衣服的整个过程中,苏行都没出过声,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仿佛一个提线木偶。一直到躺在床上,苏行才轻轻碰了一下晏阑的手,用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别走。”

“好。”晏阑心疼地抚摸着苏行的脸,“我陪你。”

苏行在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噩梦中来回挣扎,父亲的脸不停出现在眼前,温柔的、慈爱的、严厉的,到后面全部变成了带血的、残缺的,惨不忍睹。他觉得自己陷在无尽的漩涡之中,不同的景象在眼前快速闪过,从一片纯白变成火光冲天,甚至远处还有爆鸣声响。

“轰隆————”

苏行脚下一空,猛然惊醒。他扭头看向窗外,外面暴雨如注,天空暗沉得仿佛已是黑夜一般,然而此时墙上的挂钟却刚刚指到六点。

他走了,这很好,苏行想,又是我一个人了。

卧室的门却在这时被轻轻推开,晏阑端着碗走了进来:“醒了?”

“你……”由于刚刚睡醒,苏行的嗓子还有些发紧,他清了下喉咙,问,“你没走?”

“我走哪去?”晏阑把还冒着热气的碗放到床头桌上,“我饿得不行,看你还睡着,就先去煮了碗面,想着等你醒了再给你做。你醒了就你先吃,我再去做一碗。”

“不用。”苏行说道,“我不饿,你吃吧。”

“你今天中午就吃了那么一点儿,不可能不饿。赶紧吃!”晏阑说着就要离开。

“真不饿。”

“咕噜……”

晏阑指着苏行的肚子说道:“身体是诚实的。赶紧吃,我很快就回来。”

五分钟后晏阑端着另外一碗面走了进来,看苏行正挑着面条发呆,他叹了口气,走到苏行身边说:“小刺猬,你是打算把它重新织回去吗?”

“啊?”苏行回过神来,“什么织回去?”

“方便面啊!”晏阑用自己手中的碗把苏行的碗换了过来,“我这碗刚出锅,趁热吃。”

“方便面你还煮?”

“煮的比泡的好吃。”晏阑说,“凑合吃吧,你家冰箱空得跟新的没区别,这几天你吃什么了?不会是生生饿了一礼拜吧?”

“没有。这几天都是西西给我送饭来,她还没开学,跟家呆着没事干。”苏行又下意识地补充道,“她男朋友平常上班,只有周末才出去约会。”

晏阑笑了一下,说:“那是你妹妹,我怎么会跟你妹妹吃醋?你也太小看我了。”

苏行吃了一口面,含糊着问道:“你一直都没走?不审讯了?”

“我现在头等大事是陪着你。”

“你才公私不分!”

“真记仇。”晏阑用手臂碰了一下苏行,“许你闹脾气不理我,就不许我撒撒火了?讲不讲道理?”

苏行不为所动:“讲道理,你现在应该去审讯。”

“讲道理,那个案子已经轮不到我审了。”晏阑说道,“刘副局亲自上了。”

“啊……?”

“我爸紧急打报告申请权限调阅卷宗,临下班的时候上面口头指示已经下来了。”

“什么?”

“重启调查。”晏阑补充道,“原话是‘务必将苏荣同志的死因彻查清楚,不能让我们的战友白白牺牲’。正式手续过几天走完之后就下发到省厅和市局。江局亲自带队、刘副局和武副局一起配合。”

“啪哒”,一滴眼泪落到了苏行的碗里。晏阑连忙放下碗,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递给苏行,他说道:“觉得不咸也用不着自己加料啊!厨房里的酱油又不是摆设。”

苏行破涕为笑,拿过纸巾擦了一下眼睛:“不哭了,丢人。”

“不丢人。”晏阑揉了一下苏行的头发,“跟我面前不用逞强,我不嫌弃你。”

“那也不哭了,”苏行说,“下午哭得我头皮发麻。”

“你今天吓得我头皮发麻。”晏阑轻声说,“你怎么那么大劲儿?!我都差点脱手。”

苏行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放下碗一把抓过晏阑的手臂,反复确认之后才放下心来。晏阑说:“没事,我伤的是左手,拽你的时候用的右手。不过确实有点儿疼,要不一会儿你再给我看看?”

“现在看。”

“吃完再看。”晏阑把碗塞回到苏行手里,“汤也喝了,一滴不许剩。”

“咸……”

晏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咸也是你自己加的料。”

“你水放少了。”

“我的就不咸。”

“那是你口重。”

“你活过来了是吧?”晏阑说道,“刚才还哭哭啼啼地不让我走,现在就又开启了怼人模式?”

“谁哭哭啼啼了?谁不让你走了?”

“你再嘴硬我就吃了你!”

“吃人犯法!”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苏行没再回嘴,低着头默默把一整碗面条都吃完了。

“我去刷碗。”

“行了。”晏阑打断道,“你歇着吧,我去。”

苏行:“我家没有洗碗机。”

晏阑翻了个白眼:“洗碗机没发明之前难道人们都不刷碗吗?”

苏行看着晏阑离开的背影,犹豫片刻,跟了上去。

晏阑:“干什么来了?吃饱喝足,又有精神了是吗?”

“对不起。”苏行轻声说。

“嗯?”

“上周,是我不好,我不该一声不响地就离开,也不该拿搬办公室骗你,更不该说那么难听的话。”

“知道就好。”晏阑手脚麻利地把碗筷洗干净放到沥水架上,拉着苏行往客厅走,“你那话何止是难听啊,跟拿刀直接剜我的心没区别了。”

苏行让晏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又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蹲到了晏阑身边,小心翼翼地揭开他手臂上的敷料。

“疼不疼?”苏行问。

“不疼。”晏阑说,“跟你那些扎心的话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

“以后不说了。”苏行轻轻地把晏阑伤口周围清理干净,“渗出了一些组织液,还好,线没崩断,不用重新缝。我帮你换一块敷料,你今天洗澡的时候最好裹上保鲜膜,这伤口已经够多灾多难的了,别再欺负它了。”

“那你也别再欺负我了。”

“嗯,不闹了,我真的累了。”苏行坐回到沙发上,“太伤神了。”

“你还知道伤神啊!”晏阑抓过苏行的手,“我今晚不走了行不行?”

“我家没地方睡。”

“你这明明就是三居室,我都看见有客卧了。”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到一个陌生场所先观察环境,这是我的职业习惯。”晏阑说道,“我不打扰你休息,你需要的话就喊我一声。”

“你睡得惯吗?你一个平常睡两米五大床的人。”

“说的好像我真是没吃过苦的富二代似的。”晏阑笑道,“休息室那一米九乘九十的反人类上下铺我都睡得了,怎么到你家就睡不了了?”

“那我去给你铺床。”

“待会儿再说,”晏阑拦住苏行,“先给你看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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