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晏阑下意识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感觉自己那隐约可见的四块腹肌确实拿不出手。大概是因为队里其他人的身材都一般,他稍稍保持一下就能“傲视群雄”,让他有了一种自己身材很好的错觉。

他正暗自后悔那天晚上的“班门弄斧”,苏行却去而复返,推开更衣室的门说道:“我不是嫌弃你,别放在心上。腹肌的块数是天生的,而且你只要把体脂降下来很快就能练出来了。”

“怎么着?良心发现了?”

“那倒也不是,就是怕你心情不好去折磨你们队里其他人。”

“……你赶紧回家睡觉去吧!”

“走了!”

晏阑回到苏行办公室,看着那几乎就没动过的饭菜无声地叹了口气,收拾好东西回到楼下。

苏幕遮:【别浪费粮食,帮我把饭吃了。】

晏阑:【不管】

苏幕遮:【……】

晏阑:【喂猫了】

苏幕遮:【喵?】

晏阑拿着手机笑出声来,他直接发了语音过去:“别操心了,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好~】

“大傻子,别淫笑了!”乔晨推门进屋,直接说道,“曹金宝的老婆死了。”

“你他妈才淫笑呢!”

乔晨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曹金宝的老婆死了。”

“我听见了。”晏阑把饭盒推到乔晨面前,“帮我吃一份。”

乔晨按住晏阑的饭盒,严肃地说:“曹金宝的老婆死了,要!尸!检!”

“尸检就尸检吧,去请王老。苏行已经回家了。”晏阑打开饭盒,“赶紧帮我吃一份,要不浪费了。”

“王老去省厅开会了。现在法医室剩下那三个没有主检资格。”

“……”晏阑抬起头看向乔晨,“什么叫没有主检资格?”

“你傻啊!你看过他们上手吗?哪次不是跟在王老后面做记录打下手?那三个今年升法医师的职称考核都没过!要不然你以为王老为什么这么着急把苏行从鉴定中心调过来?之前的法医辞职之后法医室没人干活了!”

“我去接他!”晏阑快速地扒拉两口饭,走出了办公室。

晏阑在中途的地铁站接到了苏行,看他上车之后直接说:“杯架上有咖啡。”

“剥削啊……”苏行喝了口咖啡,“连家都不让回。”

晏阑没有接话,而是问道:“为什么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你搬到二层去也一样跟着我们处理案子,其他法医根本没资格主检。昨天孙铭睿也说你们一起工作,你就是为了气我故意那么说的。”

苏行抠着手里的杯子,轻声问:“你生气了?”

“我很生气。”晏阑说道,“你这是公私不分,搬办公室是那么容易的事吗?你闹脾气就要刑科所的其他人陪着你一起折腾,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对不起……“

“你应该跟王老和孙铭睿道歉。个人情感不影响工作,这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你别生气,我回去就跟他们说。”

晏阑拍了一下苏行:“看着我。”

苏行小心翼翼地看向晏阑,在还没品出晏阑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就被按在了座椅上,接着大脑就宕机了。

……

足足过了有五分钟,晏阑才放开苏行,说道:“这就是你骗我的下场。”

苏行捂着嘴,半天才回过神来:“领导,你吃我豆腐……”

“烦死了!”晏阑启动了车子,“折腾我一个礼拜,结果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什么搬办公室、什么跟着缉毒干活、什么要考研复习!全都是骗人的!我问过孙铭睿了!根本就是因为孙铭睿和郭俊杰都要搬到一层来,怕收拾屋子的时候土太大你过敏难受才让你先上去待着的!直到刚才你还不跟我说实话!你气死我了!苏行!你真的气死我了!”

苏行轻轻拽了一下晏阑的袖子:“真生气了?”

“你说呢?!”晏阑抬了下手臂,躲开了苏行的手。

“领导……”

“别叫我!”

“我跟你道歉好不好?”苏行说。

“不接受!”晏阑没好气地说,“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礼拜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根本就不能停下来,我一停下来满脑子就都是你跟我说过的话!不喜欢活人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那我算什么?!死人吗?!”

“你是阎王……”

“你还顶嘴!阎王怎么了?!阎王就不是人了?!我跟个傻子似的,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是不是骗我特别好玩啊?!看我被你骗得团团转,你特别开心是不是?!”

“你别这样……”苏行低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你就已经把我骗成这样了,你要是故意的,我是不是得被你骗得倾家荡产啊?!”

苏行把头扭向窗外:“领导,我已经很难受了,你别再说我了。”

“你难受?我还难受呢!”

苏行把头抵在车窗上,轻声说:“我真的很难受。”

“你……”晏阑用余光瞄了一眼苏行,连忙抓住他的手,“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苏行?!”

“你太吵了……”苏行挣脱晏阑的手,从车门的储物盒里拿出矿泉水喝了一口,“让我安静一会儿……”

“你到底怎么了?”

“闭嘴!”

“……”晏阑噤了声。

车快开到市局的时候苏行才慢慢坐直身子,他把咖啡举到晏阑面前,说:“喝一口。”

“啊?”

“让你喝一口。”苏行还贴心地把吸管的位置摆好。

晏阑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吸了一口咖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苏行问:“苦吗?”

“不……不苦啊……”

苏行把杯子放回到杯架上,说道:“知道为什么不苦吗?因为这杯叫拿铁咖啡。给你讲一个冷知识,拿铁是音译自意大利语的Latte,意思是牛奶。”

“……”晏阑猛地拍了下额头,“我忘了让店员换成豆奶了!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要不要去医院?”

“好好开车吧。”苏行喝了一口水,“回去我还要尸检。”

“你还行吗?”

“我不行你行?”

晏阑:“你行,你最行,你都叫苏行了你肯定行……”

车停稳之后,苏行对晏阑说道:“一会儿我尸检,你不许进去打扰。”

“哎!”晏阑一把拽住苏行,“我不跟你吼了,别生气。”

“我没你那么大气性!”

“那你不许再不理我了。”

“到底是谁公私不分?”苏行掰开晏阑的手,“我要去解剖了!”

晏阑无奈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他一边担心苏行过敏难受,一边又懊悔自己怎么会忘记让店员换豆奶,接着又开始反思刚才是不是话说得太重,苏行会不会生气了。

他觉得自己刚才太失态了。苏行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确实让他特别搓火,但再生气他也不应该那么跟苏行说话。他知道苏行心里一定比他难受千百倍,那些欲言又止的背后是一颗纠结到极致的心。晏阑无声地骂了自己一句,整理好情绪之后才下车往楼里走去。

乔晨见他回来,立刻迎上来问:“审不审?”

“审。”晏阑边说边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白泽看到晏阑进入审讯室,立刻站起来问好:“晏队。”

“嗯。”晏阑朝他轻轻点头。

“晏队。”曹金宝跟着白泽叫了一声,随后把目光定在了晏阑贴着纱布的手臂上,“刚才就是你把我铐在车门上的?”

“是我,怎么着?想找我报仇?”

“你劲儿真大。”曹金宝笑道,“现在这年头像你这么好体力的警察可不多见喽。”

“那是你见的太少。”

“看来市局还是不一样哈,你们这些人看着就比下边的人精神。”

“闲聊到此结束。”晏阑翻开桌子上的案卷,“曹金宝,54岁,平潞市人,二十五年前因为过失伤人入狱,服刑三年。出狱后开了一家叫‘金宝天雅’的汽修厂,对吧?”

“没错。”

晏阑问:“你是什么时候搭上恒众兴的?”

“二十年前。”曹金宝坦然地回答道,“我在号里的狱友跟我前后脚出来,他出来之后先搭上了肖总,我当时为了结婚急用钱,就跟着他一起干了。”

“你那个狱友叫什么名字?”

“贾昭。”曹金宝说完之后又接着补充道,“不过他死了。接了个‘死活儿’,给家里捞了一笔。”

晏阑知道这个“死活儿”就是之前何浩明和蒋虎说的那种“有去无回”,简单来说就是自杀式袭击。

“别浪费时间,把你这些年的事情都说出来吧。”

“可以。”曹金宝非常痛快,“先给根儿烟。”

晏阑拿出烟递给他。

“谢了!”曹金宝接过烟愣了一下,“哟,黄鹤楼?你们小警察还抽得起这烟?看来现在待遇不错了?”

“跟你可没法比。”晏阑说道,“挂着‘顾问’的名头,怎么也不能比杀手挣得少吧?”

曹金宝缓缓吐出了一口白烟,缭绕的烟雾让他那本就涣散的眼神显得更加飘忽。少顷,他开口道:“其实我们还真没司机挣得多,毕竟他们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他们杀个人到手应该六位数起,我设计一次事故基本也就五位数。”

“你们接活儿也分档次吗?”

“当然分。”曹金宝交代道,“小打小闹的也就一两万,像那种撞死人还得伪造成意外的,五万起步。要是后面需要收尾清扫的特别大的活儿才能给十万块。我在公司这么多年只接过一次十万的。”

“你一共设计过几次命案?”

“23次。”

“记得这么清楚?”

“嗐,”曹金宝弹了一下烟灰,“毕竟是过手的人命,记得清楚点儿,到了阴曹地府也好知道找谁磕头赔罪。”

“知道要赔罪还干这种营生?”

“那也是死了之后再说,活着的时候就想活着的事。你不懂,那个时候都是国有制,连违反计划生育都能被开除,还得在档案上留记录,更别说我这种蹲过大狱的了。那会儿自己单干哪有那么容易?挣了钱的那是‘个体户’,自己从国企辞职出来的叫‘下海’,像我这种的都是‘盲流’,谁都不待见。就算有了个汽修厂又有什么用?欸,你这个年纪的是不是都不知道‘盲流’是什么意思了?”

“知道。”晏阑打断了曹金宝的东拉西扯,“你的客户都有哪些?”

“我们不见客户。”曹金宝指了一下审讯室一侧的玻璃,“就这玩意,只能单面看见的这种,我们会议室里也有一个。客户在那头提要求,我们在这边记录,然后做设计,设计好之后有人送进去给客户看。客户能看见我们,但我们看不见客户。”

在观察室里的庞广龙忍不住骂了一句:“太他妈鸡贼了!”

林欢立刻示意他噤声,因为现在观察室里站了一排领导————在刚才知道曹金宝一共设计了23起命案之后,乔晨就去把领导都请来了。

晏阑说:“23起事故,一个一个慢慢说吧,咱有的是时间。”

“成,那就从最近的开始吧。”曹金宝交代的十分细致,或许是他真觉得自己死后得下去赔罪,所以把每一次事故受害人的姓名年龄体貌特征都记得很清楚。这也给之后的侦破工作降低了不少难度。

苏行敲门进入观察室的时候被里面的“排面”吓了一跳,以兰正茂为首,旁边依次坐着江洧洋、刘毅和武卫阳。乔晨带着庞广龙和林欢躲在角落里,几乎看不到人。

“那个……”苏行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来送田雅的尸检报告。”

兰正茂扭头看向他:“田雅?”

“曹金宝的妻子。”苏行说,“死因是窒息。口鼻处发现的纤维和医院枕套上提取到的纤维一致,可以确定是被人用医院的枕头捂住口鼻导致的窒息。有一部分抢救伤,结合诊疗记录确认没有问题,具体的情况都在报告里。”

“好,给我吧。”兰正茂接过报告。

审讯室内,晏阑问:“你刚才不是说接过一次十万的单吗?什么时候的?”

“十六年前。”曹金宝喝了一口面前的水,“死的那个还是你们同行……”

十六年前,警察。晏阑突然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他连忙用手指敲着桌子给乔晨打暗号,但为时已晚。曹金宝已经顺着把话说了出来:“那人叫苏荣。”

砰!审讯室的门被踹开,苏行两步就冲到曹金宝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怒吼道:“你再说一遍!”

曹金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吓傻了:“我我我……”

“你再说一遍!”苏行的手紧紧扣在曹金宝的喉咙上,“叫什么?!”

“苏、苏苏荣……”曹金宝已经被苏行拎了起来,整张脸涨得发紫,手脚拼命地在空中划动挣扎着。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苏行。在一瞬的惊愕之后,旁边的刑警一拥而上,却都没能解除苏行对曹金宝的钳制。晏阑直接拦腰抱住了苏行,喊道:“苏行!你冷静!”

旁边此起彼伏的喊声也响了起来————

“快来人!”

“赶紧来人帮忙!”

“快叫人来!快快快!”

观察室里的人蜂拥而至,武卫阳和乔晨一左一右,用尽了全力才掰开苏行的手。然而苏行就像被激怒的困兽,挣扎着又要扑向正在努力倒气的曹金宝。

“苏行!”晏阑一声暴吼,把苏行死死按在了墙上,“冷静!你给我冷静!”

苏行直直地盯着曹金宝,如果眼神能杀人,曹金宝现在已经死了千万次了。

“看着我!苏行!”晏阑双手扶住苏行的头,“这是在审讯室!你是一名警察!”

苏行在晏阑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瞋目裂眦的倒影,像是从梦魇中惊醒一般陡然卸了力,上半身挂在了晏阑的手臂上,晏阑连忙用脚把刚才慌乱中被带翻的椅子勾到身边,扶着苏行坐下。

江洧洋安排道:“乔晨把人带到审三,其他人出去。”

一群惊慌未定的警察拖着死里逃生的曹金宝去往审讯三室,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江洧洋轻轻拍了拍苏行的肩膀,也转身走出了审讯室。随着房门的关闭,周遭安静了下来,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没事了,苏行,我在。”晏阑轻声安抚道。

苏行用已经噙满泪水的眼睛注视着晏阑,半晌,他缓缓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滚烫的气,同时一颗豆大的泪水滑落,滴到了二人紧握着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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