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针对丹卓斯一事的调查组已经进驻西区分局,剩下一部分调查员到市局对当事人进行讯问,晏阑在会议室里翻来覆去地重复当时发生的事情和说过的话,把细节一遍又一遍讲述给调查员听。哪怕他是支队长,哪怕他爸就在隔壁的局长办公室里坐着喝茶,他也没办法绕过这个程序,规矩就是规矩,向来如此。

“谢谢你的配合,晏支队长。”为首的调查员站起来伸出了手,“我们这边应该没什么要问的了,你可以继续你手头的工作,这段时间保持手机开机状态,方便我们有问题随时联系你。”

晏阑挂起一个客套的微笑:“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辛苦了。”

晏阑走出会议室长出了一口气,乔晨立刻凑了上来:“完事了?”

“再不完事我就要死了……”晏阑把手臂搭在乔晨肩膀上,“何浩明那边怎么样?”

“胖儿带着神兽在做笔录,细节让他们去问,正好让你家神兽练练手,那天你审讯的时候把他唬得够呛,你没发现他看你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拜吗?”

“去你的。”晏阑翻了个白眼,“我去趟法医室。”

“今儿小苏没上班,你去干什么?”

“谁说我去法医室就是找苏行了?我是去找王老聊人生。”

乔晨愣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道:“明年今天我会记得给你烧纸的!”

“滚蛋!”

经历了近两周的高温暴晒,一场雷雨终于姗姗来迟。然而雨水并未缓解人们的焦躁,反而让人更加难受————单双号限行结束的周一晚高峰遇上持续不断的暴雨,城市交通压力激增数倍,拥堵路段轻松破百,显示车流量的电子牌上全线飘红。

晏阑仗着自己的大G皮实,走了一条别人都不敢走的尚未完工的土路,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开回了家,今天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归心似箭。

“我回来了!”晏阑迫不及待地走进屋里,想象中从厨房飘出的香味和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都没有出现,偌大的客厅安静得只能听到雨水打在落地窗上发出的闷响。

晏阑往楼上走去,二层的客厅同样一片安静,他站在楼梯口有些晃神,甚至不知该先迈哪条腿。吧台上的杯子已经倒扣了过来,茶几上那本还没看完的原版书也不见了踪迹。

“苏行……”晏阑轻声说,“你睡了吗?”

无人应声。

晏阑踉跄了几步,轻轻推开客卧的门,一套睡衣安安静静地放在床的正中央,卫生间里所有东西都已经归了原位,整洁得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晏阑走到床边,睡衣上面放了一张纸条,那纸条他认得,是今早上班前他留给苏行的:“我去上班,你的车停在车库了,钥匙在楼下餐桌上。”

只是此时那张纸条的背面多了一行字:“感谢晏队这段时间的照顾,不便打扰,我回家了。”

“怎么了……”晏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抱着那还带有苏行味道的睡衣喃喃地说道,“我都这样努力了还是没有抓住你吗?”

晏阑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苏行这个“我回家了”是什么意思。不是“我先搬回家住”,也不是“你爸在这里大家都不方便”,而是“我不会再来你家了”。

晏阑拿出手机,拨通了苏行的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微信通话:

“您还不是对方的好友……”

啪!

晏阑把手机摔在了床头柜上,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紧紧闭着眼睛,好似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一样。

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有什么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吗?

你……为什么……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

晏阑的手背上暴起青筋,全身的肌肉紧绷得好像一块铁板。片刻之后他抓起手机拨通了另外一通电话,对方几乎是秒接:“喂?怎么了?”

“江叔,苏行是不是跟您在一起?”

“苏行?”江洧洋回答道,“没有啊,怎么了?”

“他今天没上班,回家也没见到他人。”

“哦,这事啊。”江洧洋平静地说,“这不是你爸回来了吗,他说住你家不方便,就回自己家了,他说会跟你说啊!这孩子,估计是忘了吧,你不用着急,我找人看着呢,出不了事。”

晏阑攥着手机的手骤然松了力,他轻声回答道:“好的江叔,我知道了。”

晏阑挂断电话,他强行压制住自己心口那团滚烫的情绪,用仅存的理智按出了另外一个号码。

“喂,老李。”晏阑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个定位器还在吗?”

“晏阑?”李志诚还在晚高峰的巨大停车场里趴着,他用一种十分无奈的声音说道,“我正想跟你说呢,那定位器今天跑了大半个平潞,我都怀疑是坏了,还是你们又有案子了?”

“他现在在哪儿?”晏阑立刻追问,“你把那个定位器的追踪信号共享给我。”

“什么事啊这么急?喂?”

晏阑已经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定位消息送达到手机上:万明嘉筑。

晏阑松了口气,苏行确实回家了。他拿出手机,调出很久都没用过的短信界面,给苏行发了条短信:【好好休息】

他知道这条消息肯定会石沉大海,但他也知道苏行一定会看到。他不信昨晚还睡在一起的两个人今天就可以彻底断了联系,他也不信苏行在自己面前怼天怼地的模样是装出来的。那个扎手的小刺猬只是又害怕了而已,可能这次让他害怕的事情比较严重,所以才会让他落荒而逃。

晏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心如刀绞。他紧紧攥着胸口处的衣领蜷缩在床上,疯狂地吸取着苏行残留在被单上的味道————即便那味道已经跟他家香薰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了。

是啊,连气味都混合在了一起,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了?

这一夜,无人入眠。

“老大早!”林欢最先蹦到晏阑面前,“老大,何浩明招得七七八八了,你要不要再去看看?另外孙铭睿说在整理物证的时候发现了点问题,想跟你汇报一下,还有……”

“知道了。”晏阑往楼梯处走,“还有什么一会儿整理好一起发给我,我先去找孙铭睿。”

“孙铭睿搬下来了!”林欢连忙打断,“他跟小苏换了办公室。”

晏阑停住脚步,转过头看向林欢:“你说什么?”

林欢有些被吓住了,她怔怔地说:“今早他们就换了。小苏说要准备申请医大的研究生,平常一层来来往往人太多打扰他复习,就跟王老打招呼换到楼上去了。”

“哦。”晏阑转身往办公室走,“那让孙铭睿半个小时之后来找我,我先回去有点事。”

“……好。”林欢弱弱地回了一句,连大气都不敢出。

乔晨把林欢拉回到椅子上,冲她微微摇头。林欢低声问:“和小苏吵架了?”

乔晨瞥了一眼晏阑的背影,回答道:“恐怕不止。先别问了。”

“你都不知道?”

“我哪能什么都知道啊?”乔晨敲了下林欢的脑袋,“两个人的事情得两个人自己解决,外人不能插手。”

“那这……”林欢压低了声音,“老大从来没这么吓人过。”

“那是他从来没这么跟咱们说过话。你看他跟外人的时候不都这样吗?”乔晨安慰道,“放心,老大不会影响工作的,一切照常就好。”

另一边,晏阑回到办公室锁好门,抬起手擦了一下已经泛红的眼角。他刚刚给自己筑起的心理堤坝在听到苏行搬到二楼的一瞬间就崩塌了。原来真的有比自己更狠的人,晏阑承认自己输了,输得非常彻底。

他靠在墙上冷静了一会儿,在确认不会露馅之后才拉开门往刑科所走去,还没走到孙铭睿现在的办公室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对那个声音太熟悉了,立刻循着声音找去,一推开门就发现苏行扶着桌子在咳嗽,旁边的孙铭睿焦急地给他拍背。

“怎么了?”晏阑的声音几乎都要颤抖起来。

孙铭睿说:“昨天不知道跑哪儿淋雨去了,今儿一来嗓子也哑了、人也没精神了,还一直在咳嗽,喷了药也不管用,让他回去休息也不听,刚把王老给气得够呛。”

————原来他也不好受。

晏阑叹了口气,说:“案子都结了,王老也回来了,不行就回去休息几天,我没那么剥削人。”

苏行用喑哑难辨的声音说:“没事的晏队,咳咳咳,我就是刚才呛住了。你们、你们说吧,我回去了。”

孙铭睿看着苏行出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本身就有哮喘,这一感冒肯定更难受了。”

晏阑心疼得一直紧紧攥着拳,指甲几乎都要抠进肉里,他把手放到背后,转而看向孙铭睿,问:“你说物证怎么了?”

孙铭睿立刻把两个物证袋举到晏阑面前:“你左手边这个,是丹卓斯那晚现场提取到的。你右手边那个,是两年前城中村现场的。”

“城中村?我摔下来那次?”

“对。”孙铭睿说道,“我刚才做了一个分析,这两枚弹壳从材质到重量到工艺都是同样的水准。”

“这不是老余击毙罪犯时候留下的弹壳?”

“不是。这我要是能弄错就别干了。”孙铭睿指了一下编号,“余支击毙罪犯时候用的是从市局领用的92式,当时的毒贩和那天晚上魏屹然用的都是小砸炮。两年前那批物证都是省厅痕检员直接现场取证拿走的,我没见过。这次是因为你说魏屹然提到了城中村那事,江局才顶着压力把物证给我拿了出来。两年前现场的这枚弹壳以及子弹都达到了专业标准,绝对不是野路子来的。我现在只跟江局和刘副局还有你说了这事。”

“我知道了。”晏阑轻轻点头,接着问道,“苏行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病成这样还来上班,谁说都不听,我都怕他晕过去。”孙铭睿说,“我今早一进门就看见他在屋里咳,当时他咳得感觉肺都要出来了,吓死我了。”

“我上去看一眼,你先忙。”

“好嘞。”

从一层到二层一共十八级台阶,晏阑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终于还是走到了那间办公室门口,他轻轻推门进去,苏行正趴在桌上,时不时地咳嗽几下。

“那个……”

听到声音的苏行猛然站了起来,大概是动作太快让他有些头晕,他下意识地扶了下桌子,晏阑连忙上前扶住他,却被他轻巧地挣脱开了:“晏队您来找我什么事?”

“你……病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谢谢关心,我不用,您要是没事就回去吧。”

“你别这么跟我说话。”晏阑叹了口气,“我们还要一起共事的。”

苏行直视着晏阑:“暂时不会了,我现在跟着缉毒办案子,刑侦的案子师父带队。之后几个月我准备考研初试,初试过了后大概会请长假复习。”

“你就这么想逃开吗?”晏阑有些生气,“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如果你推开我自己能好过也行,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非得把自己折磨成这样!有意思吗?”

苏行喝了口水,缓缓地说道:“只是感冒而已。我没有折磨自己,咱们俩也谈不上推开不推开。”

“你……”晏阑已经看不到苏行眼里的那种光芒了。以前两个人相处的时候,苏行的眼里总是闪着光,那是轻松张扬,是一种要溢出眼眶的明媚与活力。可是现在,晏阑只看到了冰冷,让他根本无法继续看下去的冰冷,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抛入万尺深渊一样。

苏行冷冷地说道:“晏队,如果我之前的行为给你造成了误会,那么我向你道歉。我一直是个不会拒绝别人的人,有时候这确实会给别人造成困扰。其实从开始到现在,我从没说过我喜欢你,也一直都是你在拽着我。我承认我尝试过,但现在我不想再跟着你走了。你家里有钱有权,自己又这么优秀,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如果有工作上的事情可以说,如果没有,我就要送客了。”

“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吗?”

“以前你说过,我可以用任何理由拒绝你,哪怕就是一句我不喜欢都可以。那现在我就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不止是你,我其实就是不喜欢活人,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

“你别说了。”晏阑向后退了一步,“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但你这么说话心里一定不好受。我不想你难过,我走就是了,你……你好好的,注意身体,别……别再折磨自己了。”

晏阑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心痛过。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昨天自己在局里被调查组问话的时候,苏行应该是去医院复查,然后他干什么去了?这段时间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足以让苏行改变态度的事情!晏阑的理智迅速归位,他点开手机找到李志诚发来的定位,决定循着昨天苏行的路线走一遍。

乔晨正准备去审讯室,一抬头看见了失魂落魄的晏阑,他连忙把晏阑拽到楼道的角落里:“你怎么回事?!”

晏阑木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乔晨用力拍了一下晏阑的肩膀:“醒醒!现在不是你伤情的时候,何浩明刚才招出了一个案子,我觉得你可能想去听听。”

“什么案子?”

“十五年前的一起车祸,死者叫冯颖。这个冯颖有个女儿,叫陆卉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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