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翌日清晨。

阳光透过纱帘洒入房间,明媚但不刺眼的光线唤醒了晏阑。他睁开眼愣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去摸旁边,空空如也。

“苏行?”晏阑从床上坐起来,“苏行?”

无人应声。

苏行躺过的那一侧已经被铺平,屋里也没有任何动静。晏阑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的时钟,紧接着就从床上一跃而起————8点37分,他迟到了。

楼下餐桌上放着一个食品袋封好的三明治,下面压着一张字条:“法医室有事,我先上班了,记得吃饭。”

“竟然不叫我!”晏阑抄起桌子上的三明治就赶紧往车库走。

早上9点20分,晏阑举着一杯咖啡进入了刑侦办公区。

“老大……早……?”

“几点了还早!”晏阑居高临下地看着庞广龙,“有什么发现?”

庞广龙回答道:“何浩明出来之后去所在地派出所报到时留的电话现在已经打不通,技侦说那个电话只用过两次,地点都是在他家,调了附近的监控,20号晚上他独自一人从家离开,之后再没有回来,视侦正在做延展追踪,有消息会通知咱们。昨天申请的搜查令批了,刑科所现在应该在他家里取证,乔副跟着去的。”

“行。那有发现再说。”晏阑转身回了办公室。

林欢稍稍一推桌子,坐着转椅滑到了庞广龙身边,低声说:“老大有情况。”

“靠!”庞广龙抖了一下,“欢姐你吓死我了。什么有情况?”

林欢:“前天晚上兵荒马乱的我都没反应过来,我问你,小苏为什么会先于咱们去丹卓斯接应老大?还是开着老大的车?”

庞广龙想了想,说:“那天中午在食堂吃饭,我听小苏说他车被追尾了,是不是老大把那辆车借他了?咱不是也经常借老大的车开吗?”

“那能一样吗?!别说咱们了,就连孙铭睿这个天天赖在法医室的人都不知道小苏有哮喘。”林欢用下巴指了一下办公室的方向,“可是老大不仅知道小苏有哮喘,还知道他用的什么药,甚至还在自己车上备了常用药。老大又不是乔副,再说了,乔副也没细致到备着哮喘药啊。”

庞广龙诧异地说:“不是咱家神兽吗?”

“不是我。”白泽站在二人身后突然开了口。

“我去!我这一早上被你们吓了两回!”庞广龙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白泽笑道:“刚过来,恰好听见八卦。”

庞广龙靠在桌子旁说:“神兽,那你这是失恋了?”

“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白泽说道,“之前苏哥通宵做实验那晚是晏队带他回来的,而且晏队还是先跟着他进了小灰楼,后来才回的办公室。”

庞广龙:“……”

“今早我在小苏身上闻到了和老大身上一样的味道,而且是老大家那个巨贵的香薰的味道,这说明了什么?”林欢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朋友们啊,这说明老大成功把小苏拐到刑侦了!”

“这是……联姻成功了?”庞广龙还有些不太相信,“这也太快了?!我还以为咱们跟刑科所的联姻得由欢姐你来完成呢……”

“怎么说到我头上了!”林欢翻了个白眼,“干活去!”

“明明是你先八卦的。”庞广龙笑道,“难得看见欢姐害羞,啧,咱这是要双喜临门了啊!”

“庞!广!龙!”

“我错了欢姐!”庞广龙飞快地拿起车钥匙往外跑,“我去交通队拿监控了!”

“我们在何浩明家中发现了两组指纹。”苏行把报告放到晏阑的办公桌上,“其中一组属于他本人,另外一组属于一个叫做葛文亮的人,是个中医,在本市经营一家中医诊所,地址在平安路,乔副已经带人去找他了。”

“平安路?”晏阑皱着眉思索片刻,立刻掏出手机给乔晨打电话。

“晨儿!我去葛式中医查过草乌出售记录,这葛文亮很有可能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也没用了。”乔晨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叫苏行来吧,葛文亮死了。”

“……”

“我去准备东西!”苏行立刻转身奔出了办公室。

“一天出两个现场,王老不在没人镇场,妖魔鬼怪全跑出来了!”孙铭睿哀怨地拎着工具箱下了车,嘴里还不停念叨着。

苏行:“行了睿哥,上午何浩明家又没尸体。”

“我是痕检!痕检!一切你能看见的地方都是我工作范围!”

林欢插着手站在一旁:“孙铭睿同志,你干不干活了?”

“这就开工,革命工作不怕苦!”孙铭睿立刻闭上了嘴。

苏行默默冲林欢竖了个大拇指,一物降一物,果然是有道理的。

等做完痕迹提取之后,苏行走到葛文亮的尸体旁开始初步尸检。葛文亮的尸体呈俯卧位,周围没有任何阻挡和杂物,体表没有明显外伤,现场看上去非常简单。

“一次性尸斑,死后没有被挪动过,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苏行简单探查之后就给出了判断,“尸斑呈樱桃红色,初步怀疑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死亡时间在72小时以内。”

乔晨问:“自杀还是他杀?”

“不排除他杀可能。”苏行指着死者面部说道,“口鼻处有残留的胶布痕迹,死前可能有被约束的情况。屋内没有空调,这几天又都高温,现场门窗紧闭不符合正常生活状态,死者口腔内有少量呕吐物,身体呈现向窗户爬行的姿态,像是短时间内吸入高浓度一氧化碳所致。跟家属沟通一下,拉回去准备尸检。”

葛文亮的尸体情况并不复杂,回到市局之后没多久苏行就完成了解剖,再结合痕检的信息,死因清楚明确,连作案手法都有了初步推测————在诊所被人引诱喝下了含有安眠药的红酒,又因为安眠药和一氧化碳的双重作用而无力求救,最终身亡。胃内的酒和张格死前喝的一样,诊所内红酒杯上的指纹也已经证明是何浩明的。

何浩明身上的人命又多了一条,通缉令也已经发送到本市各基层和周边市县。虽然分尸案尚无头绪,但能确定何浩明在张格和葛文亮案的作案嫌疑,已经是很振奋人心的突破了。

临下班时,丁义的弟弟丁理来到市局认尸,苏行把尸体处理好之后便走出解剖室,向晏阑轻轻摇头:“多让他们待一会儿吧。”

“嗯。”晏阑靠在墙上,伸手从兜里掏出烟盒,拿了一根烟放到鼻子下。苏行问:“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都忍着?”

“没有,我趁你不在的时候抽。”晏阑低声说道,“我虽然没那么大瘾,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戒不掉,不过我可以保证尽量不让你闻到。”

“不用这样,我又不是一点都闻不了,上次那只是意外而已。”

“我不喜欢意外。”晏阑靠近了苏行,“工作的时候已经很多意外了,生活里我不想再有意外,我就想踏踏实实过日子。”

苏行往旁边挪了一步:“有监控。”

“我也没想怎么样。”晏阑把烟盒收回口袋里,“对了,一直没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别人打扰你尸检?”

苏行沉默了一会儿,说:“对着活人很累了,尸检的时候是难得的属于我自己的时间,我喜欢解剖室里的氛围。”

晏阑问:“所以我之前几次三番跑进解剖室,你是不是特别烦?”

“还好。”苏行顿了顿,“不过解剖江海那次我确实有点烦了,后来还怼了你。大概是因为那天状态不好,半夜出现场又见了太多蛆虫心里膈应吧。其实后来一直想跟你道个歉来着。”

“不用。”晏阑笑了一下,“我听林欢说你曾经把实习生轰出过解剖室,这么一比我已经很幸运了。”

“嗯?”苏行偏着头回忆了片刻,“哦,那次也不是因为打扰我尸检,是因为那实习生连脏器位置和特点都没记住,指着胰腺叫脾脏,就这种水平当然得退……我靠!”

苏行直接冲进了停尸间,一把将丁理按在了地上,用膝盖压住他的右手肘,伸手把他手里的刀片夺了下来:“杀丁义的凶手还没抓到!你现在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晏阑跟着进屋直接拿出手铐把丁理拷了起来。

丁理在地上嚎啕大哭:“让我死吧!为什么不让我死!我什么都没了!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了!哥……你为什么就这么扔下我了!为什么啊……”

苏行看晏阑一个人已经把丁理按住,便站起来甩了甩手,语带怒意地说道:“亏的我手快,你可真行!你这一刀下去就扎动脉上了知不知道!”

这时有人听到动静赶来,晏阑立刻把丁理拎起来扔给他们,说道:“关起来!看住了不许让他自杀,从头到脚给我搜个遍!等冷静了再说!”

一群人来了又走,转瞬之间屋内就又剩下晏阑和苏行二人,晏阑问:“你手没事吧?”

“没事,来帮我把尸体放回去吧。”苏行把尸袋拉好,“对了,我下班之后有事,晚饭你得自己解决了。”

晏阑:“早上不叫我起床,晚上也不陪我吃饭,你飘了啊!”

“真有事。”

“知道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嗯。那我先回去了。”

晏阑正在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苏行却在这时发来一条消息:【领导介意给我当一次司机吗?】

【你得告诉我要干什么去 我再决定要不要介意】

苏幕遮:【一两句说不清楚,要是麻烦就算了~】

晏阑锁上手机,直接往法医室走去。

“哎呦我去!”孙铭睿吓得直接站了起来,“晏队你怎么不敲门啊!”

晏阑用眼神夹了他一下:“你干什么坏事呢?”

“我没干坏事也禁不起你这么吓啊!”孙铭睿拍着自己的胸口,“阴历鬼月了,阎王这是来收人?”

“我收你!”晏阑翻了个白眼。

孙铭睿这个神经大条的人压根没看懂晏阑脸上那一副“你个灯泡能不能赶紧自己出去”的表情,反而又坐回了椅子上。他抬起头看向晏阑,竟是以主人的口吻说道:“晏队,来我们法医室有何贵干啊?”

晏阑心里无数句问候涌上喉咙,最后堪堪憋出了一段话:“刚才我跟监狱方面联系了一下,发现何浩明的右臂上也有一个文身,和死者张格手臂上的纹身是同一个图案,都是一种古生物。这种动物知道的人都非常少,结果现在我们案子里一个嫌疑人一个死者身上都有,而且很相似,巧合的概率很低,我想问问你们这边有没有什么相关的统计或者数据库之类的能够参考。”

“就那个沧龙是吗?”孙铭睿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你们没去找文身店查查?那东西长得那么丑,文身师应该会有印象吧?”

晏阑:“文身店有人去查,我这是问问你们这边有没有捷径可以走。”

苏行在旁边已经憋到快要破功了,他推了一下孙铭睿:“睿哥,今天欢姐的车限行,你还不赶紧表现表现去?”

“诶呀!到下班时间了吗?!我走了!拜拜二位!”

孙铭睿前脚迈出法医室,苏行紧接着就趴到桌子上笑了起来。晏阑走到苏行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么好笑吗?”

“第一次见你这种表情!”苏行调侃道,“领导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我来给你当司机,你还笑话我?有没有良心?!”

“不笑了不笑了!你等我缓一缓……”苏行揉着自己笑酸了的脸颊,“领导你脑子也短路了?我要是能当面说就不会给你发消息了。”

“早晚被你气死。”晏阑插着手站在桌前,“走吧?不是让我当司机吗?”

“不着急,先把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查一下。”苏行拍了下旁边的空椅子示意晏阑落座,“08年首都机场文身女尸案之后,各地法医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名尸的文身都要在系统里着重标记,这是重要的辨认身份的证据。前些年师父和几个前辈牵头做了一个资料库,所覆盖的范围不再是无名尸,看到一些特殊图案或者是疑似重大系列案件受害者的文身照片也会放进去。”

“相当于文身库了?”

“差不多吧,不过这个覆盖面并没有很大,只能是碰碰运气。”苏行点了几下鼠标,“何浩明的文身图案你放在案卷里了吗?”

“刚放进去。”

“好。那我把何浩明和张格的文身图案都拖进去。”苏行操作了几下,然后把手从鼠标上挪开,“但是这个系统使用体验不太好,估计得等一阵。”

晏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Windows98时代的操作界面一时有些无语,这玩意看起来真的不太靠谱,也真的太像王军那个年代的人用的东西了。

“没人给你们维护系统?”他问。

苏行把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来回捻了两下:“领导出钱吗?”

“……不申请经费?”

“师父不是那种薅公家羊毛的人,要不是因为我,他还不肯打报告申请换解剖台呢。”苏行又指了一下电脑屏幕,“而且这种东西实际使用率并不高,也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申请了也不一定批。”

“也是。”晏阑靠在椅子上,“欸,说说你的心路历程,怎么又决定让我送你了?”

苏行:“今天周五,不好打车。”

“这是真把我当司机了。”晏阑轻哼了一声,“晚上去哪儿?”

“市医院。”苏行又补充道,“你给我放门口就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事,不用等我。”

“你哪不舒服?”

“你别这么紧张,不是我。”苏行解释说,“刚才接了个电话,说我姥爷住院了,让我去看看。”

“那你还跟这儿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去?!”

苏行微微摇头:“你觉得一个快二十年没有联系的亲戚突然找上门来,能有什么好事?我问了医生,说老头那个儿媳妇每天晚上八点半到九点不在医院,我掐着点儿去。”

晏阑脑子里转了一下这亲属关系才反应过来:“你舅妈?”

“对。”苏行轻笑了一下,“人家都说姑舅亲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家这……倒确实是能打断骨头,不仅能打断骨头,还恨不得能挫骨扬灰。”

晏阑一时语塞,不过好在那个蜗牛一样的进度条适时走到了终点,他指着屏幕问:“这是检索完了?”

苏行抬起头看了一眼,说:“嗯,没有匹配的。那我就真的帮不了你们了。”

“没事。本身就是刚才胡乱敷衍的。”晏阑站起身来,“走吧,我市局外面等你。”

“有点儿早,再等会儿?”

“先陪我吃饭!”

“好的领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