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晏阑在苏行转过身之后才开口说:“我确实调过你的档案,不过只看了第一页,没来得及看后面就被打断了。至于你父亲的事情,是刘副局说的,刘副局说得乱七八糟,我也没怎么听明白。当时调档案的时候是因为刘副局说你爸妈都不在了,我出于领导对下属的关心,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但是我在意识到自己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之后,就再没有去碰过你的档案,因为我觉得利用职务之便打探你身世的行为是对你的不尊重,如果你觉得这样还是让你不舒服,那我向你道歉。”

“不是的晏队。”苏行抬起头来看向晏阑,“你误会了,我没有觉得被冒犯,我的档案又不是什么绝密。我只是……没事,是我想多了。”

晏阑:“你到底怎么了?”

“想谢谢你。”苏行嘴角扯出一个驾轻就熟的微笑,“从小到大,你是除了父母和师父一家以外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你,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的好。晏队,虽然你之前不让我说,但我还是要说,我真的不……”

晏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干脆拉着苏行往外走,他把苏行拽进了卫生间的隔间,两个人在狭小的隔间里紧贴着彼此,晏阑低声说道:“如果你还是要说自己不值得,那我就明确地告诉你,你值不值得这件事由我说了算。”

“你这是强词夺理。”

“阎王从来不跟人讲道理。”晏阑把脸逼近苏行,“到底发生什么了?明明今早还好好的,你现在就又要推开我。”

“什么都没发生。”

“好,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晏阑说道,“我之前说过我不想现在讨论我们俩的关系,但是我怕我现在再不做点什么,你就又缩回到自己那个壳子里去了。”

“我又不是乌龟。”苏行扭过头避开晏阑,他们两个人贴得太近,以至于苏行觉得下一秒就会亲上晏阑。

“你是刺猬,乍刺是你的自我保护,你又害怕了。”晏阑的呼吸就耳旁,扰得苏行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看着我。”晏阑见苏行依旧别扭地拧着头,干脆自己换了方向,再一次和苏行面对面,“你昨晚都有胆量跟那些亡命徒飙车,为什么现在没胆量看着我?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没有。”

“那就是了。”晏阑压着声音说,“别怕,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承诺。”

“什么意思?”

晏阑用鼻尖来回磨蹭着苏行的鼻梁:“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干什么,我给你三秒钟,如果你不推开我,那就是默认了。3……2……1……”

“唔……”一个温热的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唇凑了上来。苏行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周遭都是洁白且柔软的羽毛,轻柔地包裹着他缓缓下坠。下一秒,自己心底那个封闭了近二十年的荒漠被人强行破开,成片的绿色在眨眼间破土而出,飞快长成了绚丽的花朵,明艳得让他挪不开眼。狭小的隔间里面,两个人的心跳竟渐渐趋于同步,横亘在苏行心中的那些犹豫和纠结都已经被抛诸脑后,哪怕走不到结局,有这样一个时刻,他也不遗憾了。

“嘶……你打我干什么?”晏阑用额头抵住苏行,“现在反悔可来不及了。”

苏行抬手指着洗手间墙壁上的水印,喘了好几口气才说:“瓷砖、红酒……印……我要复勘现场!”

“……”晏阑看着苏行跑出去的背影,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嘴唇,心道:这孩子大脑分区跟别人不一样吗?怎么做到在这种时候还能想案子?

“所以你到底发现什么了?”晏阑双手环于胸前,在麒麟巷49号那个昏暗的房间里盯着苏行的背影问道。

苏行的勘查服又被汗湿透了,他和孙铭睿两个人拿着勘测灯把屋内每一个陈设都扫了一遍。

“找到了!”孙铭睿把拓印好的指纹举到晏阑面前,“感谢红酒,我们可能拥有了凶手的指纹。”

“这都行?”晏阑边说边走到苏行身边,把手递给他。

苏行扶着晏阑的手站起来:“葡萄酒里面的酒精和糖分导致它质地比一般的水要浓稠,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挂杯现象。上一次勘查的时候我和睿哥在墙上发现了水渍,我以为是凶手清理现场时候留下的,但是刚才……那个我发现水印和红酒印应该不一样。水印可以擦掉,红酒印却不好祛除,如果凶手手指上沾了红酒再去摸其他地方,很有可能会留下指纹。”

“对。”孙铭睿补充道,“桌子下面经过预处理之后提取到了一枚加层指印。要说小苏这脑子是真灵光,你怎么就能发现这个不是水印是酒印?我回去真得申请进修去了。”

苏行转过身面对墙,说道:“那个……就是灵光一现。”

晏阑看苏行脸都要红透了,闪身挡在他和孙铭睿中间,说道:“你们还有什么地方要看?没有的话就回去进行指纹对比吧。”

“成,那就回去。”孙铭睿合上箱子,“热死了,晏队我要吃冰淇淋。”

晏阑敲了一下孙铭睿的肩膀:“你就是拿我当冤大头,每次我带你们出来就总得想办法让我请客,不是饿了就是渴了,现在热了都成借口了?车里有冰镇矿泉水,那个最解暑。”

“孙铭睿一边把湿透的勘查服脱下一边说道:“晏队你又差别对待,上次你家神兽还没说要吃冰淇淋你就主动给买了,怎么着?我们搞技术的就不是人了?”

晏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在专心整理勘查箱的苏行,连忙说:“买买买,这就买,上车等着,我给你们买去。”

晏阑从街边小卖部拎了三盒冰淇淋回来,孙铭睿坐在敞开的后备箱里说:“欸,小苏,你怎么这么沉默?是还不舒服吗?”

苏行摇头:“没有,我在想昨晚的事。”

“对了,你提醒我了。”孙铭睿抬头看着晏阑说,“晏队,昨天现场提取到了一枚7.62mm子弹,弹壳和弹头以及你车上的弹痕比对确认无误,是从一把64式手枪里打出来的。”

“小砸炮?”晏阑靠在苏行这一侧的车边上,“有编号吗?”

“魏屹然的枪。”孙铭睿说,“昨晚刘副局直接去西区分局拿的监控,记录、监控和口供都对的上,魏屹然也认了。”

“这疯子!”晏阑骂道。

孙铭睿:“是够疯的。这也就亏得那车防弹,不然真的太危险了。我说晏队,你把一个CRV弄成防弹车是图什么啊?你平常也不开那车。”

“伪装潜伏的时候用。”晏阑玩笑道,“我这叫惜命。”

孙铭睿撇着嘴说:“全市局就你最没资格说惜命!不带后援就敢一个人闯毒窝,昨天刘副局气得都快掀桌子了。”

“刘副局这脾气啊……”晏阑无奈地摇摇头,“我回去安慰安慰他。对了,昨晚的事情影响不太好,尽量低调处理,不该说的别乱说,主要还是先把手头的这个案子弄清楚。过两天上面会派人下来调查这件事。”

孙铭睿问:“省厅巡视员?”

“不是,是五局和三十三局。”

孙铭睿张着嘴,半天才反应过来:“三……我的天!警务督察也介入了?”

“不然呢。”晏阑叹了口气,“我估计这事到年底能折腾完就不错了。”

苏行把最后一口冰淇淋放入嘴里,终于又一次开了口:“我在想另外一件事。”

“什么?”孙铭睿问。

“如果昨天我跟晏队真的死在现场,魏屹然就能脱罪了吗?光是违反五条禁令持枪这一点就够他脱衣服的了。而且这件事如果真的影响恶劣的话,不止曾局,从市局到分局主要领导都得跟着吃瓜落,他到底哪来的勇气在大马路上开枪?”

“可能当时梁静茹附体了吧。”孙铭睿玩笑了一句。

晏阑从苏行手中拿过空盒子扔到袋子里,说道:“想那么多干什么?只要是案子就得查。吃完了就回去吧,我报告还没写完。”

一行人刚回到市局,乔晨就把晏阑堵在了办公室里。

“你不是回去睡觉了吗?”

乔晨戳了一下晏阑的胸口:“你个阴谋论专家!差点就被你吓死了!昨天晚上治安支队没问题,一部分盯那个会议,一部分配合平东区抓嫖,行动计划是之前就定好的,这段时间治安本来就特别忙,调不出人也是正常的。”

晏阑:“不对。魏屹然听到警报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我套他话,他明显是知道市局调不出人来。他一个西区的刑侦大队长,怎么会知道平东区治安大队的事?两个区都不挨着,跨区执法都轮不到他们。”

“……”乔晨张了张嘴,“所以还是有问题?”

“你说呢?”

“艹!”

晏阑无奈地摇头道:“你手头那么多事不打算查了?能不能分清主次?等杀丁义和张格的凶手抓到了再说我这阴谋论行不行?”

“查!查着呢!你得给我时间吧!”乔晨把一个硬盘塞到晏阑手里,“烟酒专卖店的监控已经调出来了,药厂那边也在同时跟进,你个没人性的家伙,别以为你挂了彩我就能同情你!去给我看监控!”

“好的老妈子,别生气啊,我去哄完刘副局再看。”

“你大爷的!”

待到傍晚时分,案件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晏阑拎着孙铭睿送来的指纹对比报告走到办公区:“麒麟巷49号屋内发现一枚有主的指纹,主人叫何浩明,男,45岁,曾因过失伤人致残入狱,今年1月刚放出来。同时监控视频也证实何浩明曾经去一家烟酒专卖店买过张格死前喝的那款红酒。”

庞广龙最先从椅子上弹起来,伸手夺过晏阑的报告,紧接着就冲到电脑前:“我这就在系统里把他标为重大嫌疑人,交管、铁路和民航全都通知到位,21世纪了,有名字有照片有案底,抓个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今晚不值班,都回家休息去。”

“老大万岁!”

晚上七点,晏阑洗完澡从楼上下来,轻轻走到正在厨房忙碌的苏行身后,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

苏行身子僵了一下,旋即说道:“吓我一跳。”

晏阑把头埋在苏行的脖子旁,低声说:“以后能不能把药贴身带着?我再也不想听到你那样的喘息声了。”

“意外而已,我不会天天去飙车,你也不会天天被人追杀。”苏行摸着晏阑的手臂,“一会儿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胶布都开了。”

晏阑:“你不是说你上手处理过的只有尸体吗?”

“简单的急救包扎还是做过的。”苏行拍了下晏阑的胳膊,“快放开我,一会儿干锅了。”

晏阑松开了苏行,靠在一旁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给你炖点猪蹄补补手,期待你下次从更高的地方跳下来。”

晏阑:“……”

苏行:“开玩笑的。西西最爱吃我做的猪蹄,她今天发消息说想吃,我就多做一点,明天叫个快递给她送去。”

“怎么不自己送去?”

苏行摇头:“不了,我怕有危险。你说的对,现在情况不明,师父也不在家,我应该尽量避免跟她们接触。”

“江局已经派人去保护她们了。”晏阑安慰道,“放心,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苏行:“她是大姑娘了。”

晏阑瞬间就明白了苏行的弦外音:“那完了,从小身边有这么一个大帅哥,再看别的男生肯定觉得都不如你。”

“所以我得躲她远一些。”苏行走到水池旁洗了手,“去坐会儿吧,高压锅压半个小时才能好,一会儿我再炒菜。”

“你是不是还不舒服?”晏阑拉着苏行坐到沙发上,“怎么看上去这么累?”

“没有不舒服。”苏行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平常回家就是这个样子。”

晏阑摸了一下苏行的脸,低声说:“你辛苦了。”

苏行拉下晏阑的手,问道:“你家有医药箱吗?我给你重新包扎。”

晏阑从玄关处拿出一个袋子递给苏行:“昨晚医生给开的。”

“那正好。”苏行把东西接过来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给晏阑处理起伤口来。晏阑盯着苏行的头顶,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我们这算……正式交往了吧?苏行没有拒绝,没有推开,没有勉强,就那么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甚至在刚才终于卸下了全部的伪装,把这里当做了他的家。晏阑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揉了一下苏行的头发,就听苏行说道:“领导,你就不怕我一哆嗦把你伤口扯开?”

“不怕。”晏阑笑着说道,“相信你的技术。而且本身就没多重的伤,这纱布看着吓人而已。”

苏行:“周六白天我给你换上创口贴,这样晚上吃饭的时候就不会吓人了,但是你脖子上那个,贴了创口贴也会被追问吧?”

“没事。我昨天跟我表弟说的是受了点轻伤,只要不跟家里说详细经过就行。”晏阑又补充道,“其实别人都无所谓,主要是我姥爷,上次我摔下楼那事把他吓得够呛,这次就别跟他说了。”

苏行点点头,把换下来的纱布胶带和用完的清创包一起打包扔进了袋子里,然后用手消擦了一下手,抱着靠枕侧坐在沙发上,一条腿屈膝盘在沙发上,另一条腿自然下垂。他把头放在沙发靠背上,舒服得仿佛下一秒就可以睡过去一样。

“在想什么?”晏阑问。

苏行半眯着眼,说道:“在想周六去你家要带什么。师娘不喜欢打扮自己,西西又是个小孩子,我不太知道阿姨那个年纪的女人喜欢什么东西。”

“我妈都去世十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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