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是个下雨天,继警局那日业已过去半个月,是周天。

蒋成同老板娘提出今晚要早些下班,老板娘同意了,似乎自那日蒋成出走之后,老板娘就好说话了一些。

这变化在那日老板娘出乎意料未在店内之后越发明显。

其实,她不论如何,蒋成都不怎在意的。

既然要提前,那就要提早收拾店内事物。拉上烤箱门,蒋成提上装菠萝皮的黑色大垃圾袋,走出店后门。

后门出来是一道巷子,这巷子很窄,但很深,尽头通向一条街,出巷街口就是一家酒吧。

有酒吧就有闹事之徒。巷子里时有争斗。不过大都与常人泾渭分明,互不相干——除非不长眼上赶着。

今日巷子里旧事重现,蒋成一出来就见那边巷墙下,几个五颜六色的出街仔围在堆着旧啤酒木箱处。

雨有渐渐下大的趋势,蒋成收回眼,顶着雨,把黑袋子扔进公共厕所旁的大垃圾桶里。

临走时,忽然听见那边一阵哄笑声,接着是一个人的哀哀哭声,他脚下停了一瞬,然后继续走向后门。

到了门前,手按在门上,往里一推,那边一个笑骂声响起。

“干,我表哥说,这种人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如我们让他学狗并磕头怎么样!”

边上的绿毛推了蓝毛一把,“烂点哦!会不会搞!来点刺激的好玩!”

五颜六色议论一阵,不知谁忽然提议,“不如让他和那只狗睡啊!捅他后门啊!”

众人又惊又兴,“哇!死仔啊!没见过你这么会玩啊!好!就让他做这个!”

几人跃跃欲试之时,忽然一只手拍上了其中一人。

那人怒目回头,“谁啊!”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那人无语的讽笑一声,“哈,你哪来的杂碎?敢找我事?”说着,去抓肩上的手,想给人一个教训。

半道被人一个虎爪勾住肩骨,巨疼中叫喊起来,“啊!痛!!”再不敢动作,嘴里连连求饶,“干!轻点!轻点!”

周围的五颜六色一看这人是个狠手,本来要冲,这下却不敢多有动作,只站在一边警惕的盯着人。

蒋成手下力不减半分,“你刚刚说什么。”

那人莫名其妙到了极点,不管疼了,生气道:“你有病啊!我耍人!干你什么事!”被力一压,疼得气陡然消逝,回到原地,“干干干!别抓了!错了!错了!我闹着玩的!”

力松了些,有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以后别做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混归混,人也要做。”

那人愤怒的挣了几下。

“最好别多动,我真的有想废你”极为平稳的语气却说得一群人顿时好像脖子架了砍头刀。

那人不敢挣了。

“二十秒。”

蒋成乍一松手,一群五颜六色已经跑出许远,不等二十秒,巷子里已经安静下来。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丝丝缕缕的浇在躲进几层啤酒箱小楼和巷墙围成的三角小边里的人身上。

他双手抱着头,真是像只可怜的落水狗一般,浑身湿漉漉的瑟瑟发抖的趴在那里。一双眼满是恐惧的盯着眼前的地面砖缝。

忽然,一双白面双勾球鞋踩上了砖缝,他目光呆滞的缓移到那鞋边双勾上,停住不动,像是脑子被水也淋得湿漉漉,断裂开来,一片混沌,不知道这勾哪里来,以及为何来。

盯了那勾一会儿,他茫茫然的目光上移,正对上一双坚毅且年轻的眼。

一双眼像在迷茫的海里泡了三天三夜,被雨打得湿漉漉,透出失智人特有的无神和对世间万物的迷惘。

蒋成这小辈子第一次看人的眼,这样无声又这样清楚。他静静站着,看着那眼,没有开口,没有动作。

忽然,那眼里的迷惘似乎散了一点,又似乎更浓了。那人垂下头,开始在自己越发破烂的衣服里翻找什么。

随着翻找的动作,不断有布的碎片星星掉落,等至一片也不落时,那人复又抬起来头,朝他伸手。

顶着湿淋淋乱糟糟杂毛长发的人,小心翼翼的朝他伸手,连带那手指捏着的大白兔奶糖也如履薄冰起来。

蒋成接了,留存手心的触感表明这颗奶糖半月来大概经历过许多的挫折,已经比泥还要烂。

将奶糖放进包里,他把人带回了家。

深巷很安静,未到下班时间,天将傍晚,送饭的房家小姐还未来——自阿林来后第二天,房家小姐又开始了自己父亲对阿成哥的照顾。

本就人稀的深巷更疏静了。

“咔哒”一声,门开了。

蒋成率先提着装工作服的塑料袋走进去。他没有开口提示,身后的人却也自自然然的跟上他。

一进去,那人就呆住了。

这院子真是吃了地偏深巷的亏,好气派的院子,北是大门,东西南各三处红漆黑瓦大屋,古香古色。

不过,让那人呆住的却不是这个,是院中间一颗十分巨大的木兰树,枝叶繁茂到已经生长到四周黑瓦上的地步。

满树的叶映得周围的的人和屋满身满脸的清绿。

“陈槐。”

听了喊,陈槐连忙转头。

和另两边相比,西边最小的屋门边,年轻人站在那里,正在看他。

他忙颠颠的跑过去,跟人进了屋。

蒋成虽是个独身青年,却也是爱干净的,直接把男人关进卫生间,让人自己洗。不到一个小时不准出来。

洗完澡自然就是衣物。陈槐比蒋成矮了许多,才至肩头,又瘦的骨现。以至蒋成的衣服他穿起来跟周日在老街巡演的马戏团一样。

衣袖要挽,裤脚要挽,最后,蒋成只拿了一件棉质黑体桖给他套上。衣袖不用挽,长度到大腿一半,该遮的遮住了。

就是内裤这个东西,真是不能有办法,只能让人挂空挡。

许是没有内裤,有些不适,陈槐总不安的扯着衣角,不时要夹住腿。

蒋成拿着木绳从里屋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走过去,拉过人扯着衣角的手。

人温顺的,轻轻一扯就松了手。

把绳子在人腕子上栓了一圈。人也温顺的让他栓,不知到底懂不懂这绳子的束缚作用。

打了个活死结,他松开人的手,牵着另一端走向里屋的床边。人被绳扯得跟他走。

到了床边,把手里的绳子系在床头木栏上,他拉过一张凳子在人脚边,对那始终温顺的被束缚在床边的人说道:“我出去,你就坐在这里,这屋子里的东西”他举手指了四周一圈 ,“你全都不能碰。”

陈槐迷茫的眼跟着人的手指转了一圈,脸上的迷茫更重了。但老老实实的点头,又讨好的追补,“不……不能动……”

交代完事宜,蒋成出了门,朝东而去。

小巷东边十条街外——城西若远巷2号门。

“笃笃笃……笃笃笃……”

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

蒋成在门外又站了一小时,没有人回来。

他走到门边收信箱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厚牛皮信封——端看那样,竟然与那日警官给的十分相像。

将信封塞进信箱,关上箱门,他最后看了一眼关得死紧的大门,转身离开。

回到深巷时,夜已作黑。

蒋成踩着一地的黑走进巷口,远远就见尽头院门处一个矮矮人影。

他眉稍皱,缓步朝那漆黑人影走去。

还有三四步距离,人影突然急走几步,上来拉住他的手臂,“阿成哥……你终于来了……你去哪里了呀……你不是每日按时下班归家吗?”

蒋成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今天有事,耽误了,下次这么晚,就不要等了。”

房家小姐见人抽出手,有些不开心,但她知道人的脾气,不碰人逆鳞,故作无事的把食盒递过去:“阿成哥……你肯定饿了……快吃饭吧。”

蒋成接过来,看了一眼天,对人说道:“太晚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出来我送你回家。”

一听这,房家小姐顿时心底开花,连连点头,目送人进门。

屋里很安静,像是没有人,蒋成扫了一圈,屋内事物都规规矩矩在原地,还算满意。

不过,刚走进里屋,他就顿在了原地。

里屋跟外屋简直天壤之别,椅子,杯子,桌子,柜子,衣服,毛巾,甚至被子全都乱糟糟躺在地上,就像抢劫现场。

站在原地的年轻人脸侧肌肉动几下,咬紧了后槽牙,额头渐渐浮起一层青筋。

他死死盯着自己几步远处——地上甚至还有水迹。而那水迹里的淡黄则让他无法不去想起那夜病房卫生间里的一幕。

静静在原地站了几分钟,终于,蒋成动了。

他沿着那道让他恼火的破案线索——一条通往床底的淡黄水迹,走到床边,蹲下去。

极狭小的空间里,一个和里屋一样乱糟糟的男人躺在里面。

男人的一头杂毛此刻简直鸡窝,有些甚至浸入黄色水液。脸则被一头乱毛遮住,看不清楚。

先前蒋成给他穿上的体桖已经被蹂躏到胸前,裸露出胸部以下整个躯体。

许是近似光着身体躺在冰冷的床底,他在瑟瑟发抖,嘴边低喃着模糊不清的话。

但这压不住蒋成的恼火,他清晰的看见男人腿间的东西还在嘀嗒着黄色的液珠。说明,这水迹也许就在他回来不久时出现。

知道他回来,竟还做出这种事。他牙咬得更紧,一把抓住人哆嗦的脚腕子,往外狠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