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到了目的地,迎接蒋成的是医院急诊室外,和那通电话里的哭哭啼啼一模一样的梨花带雨。

“阿,阿成哥!怎么办!我听你的,拨了急救,医生来了!就说他有生命危险!然后就……呜……就把他带来这里面了……呜呜……我……呜呜呜……怎么办啊!”

听到这里,蒋成眉梢微皱,当时电话里有房家小姐的哭声,噪杂的各种人声,还有急救车的声音。太混乱,他根本听不清人的情况,只依稀听见人流血了,没想到,有如此严重。

“你做了什么?”

房家小姐缩了脖子,许是受了惊,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结结巴巴,含糊不清。

‘“阿成哥!你相信我!我!我什么也没有!不!不对!我做了!但!不对!我……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呜呜……”

她哭得喘不上气。

“呜呜呜……我只是想给你送早饭……他突然从墙角,站起来,朝我过来,我,我很怕……呜呜……阿成哥……我真的好怕……我不是故意拿盘子砸他头的……阿成哥……你相信我……”

“盘子?”蒋成眼一转,当看见不远处椅子上躺着一个孤零零被红染全的玛瑙圆盘时,眉皱得更深。

急救室的门忽然打开了,房家小姐不敢哭了,一双肿眼紧紧盯着。

一个年轻护士端着手术盘走了出来。

“你们两位,谁是病人亲属?现在需要签病危通知书。”

“病危通知书!”房家小姐只觉得天塌了,站不稳,一下倒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小护士急了,“你们谁是阿成啊?”说完,看向蒋成,“就是你吧!是就赶紧签字呀!病人等着呢!”

蒋成有些困惑护士怎么知道自己是阿成。但他终究没有问,答了一声,“我是”接过护士手里伸了半天的笔,利落的在盘里的手术书上签了名字。

“唉唉唉!”小护士出声止住人,“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蒋成疑惑看向人,“怎么?”

“怎么连自己是病人兄弟还是儿子都分不清啊!”小护士瞪了人一眼,迅速从盘子里重新抽出一张压上刚刚那张,“赶紧呀!人命关天啊!”

蒋成脸一瞬阴下去,看着小护士,压着声音,问:“谁说他是我爸。”

小护士被人的黑面吓得一截舌,片刻才要哭不哭的说道:“发什么脾气啊!病人说的呀!人就要不行了!你要不要救哦!”

“救”从天而降一个爹的蒋成沉着脸,捏着笔,落在病人兄弟那行,然后右滑,在边上儿子一栏龙飞凤舞签了两个字。

送走了气匆匆走进急诊室的小护士,蒋成没来得及思考这爹何方妖怪,又迎来一个麻烦。

小护士之后紧跟着到来的护士长手里拿着一叠纸单,她有条不紊的翻着单子对二人做着报告。

“病人头部只是轻微脑震荡,没有什么大碍。”

“严重的是肋骨多处骨折导致的肺部大出血,抢救之后,需要在重要病房观察一个星期,情况转良之后,住院静养一个月,视情况出院。”

话刚说完,护士长手突然被人一把抓住。吓得她“啊”一声。

“你……你说……他……他肋骨骨折!”

看着年轻女孩充满惊喜的眼,再加上其问出的话,已经恢复镇定的护士长不由以一种了然的眼神望着二人。

“没错,病人骨折。”护士长意味深长的回答后,把那叠单子递到二人身前,“这是医药费,手术费,合计4000人民币,一楼缴费。”

像是防备什么,护士长离开时还提醒了一句,:“未缴不止是对病人不利,对亲属同样如此。”

在人离开后,房家小姐如获新生一般,惊喜且感激的拉住了蒋成的手,哽咽道:“阿成哥!我……呜呜……我没有杀人……吓死了……呜呜……阿成哥……”

哭着哭着,她慌张起来,“阿成哥,钱,钱好多呀……怎么办……我……我爸爸从来不给我钱……呜呜……”

确实,这个年代,4000元也是一笔大钱。对于一个无亲无故的人,蒋成当然不可能打水漂。

他从房家小姐怀里抽出手,打开手机通讯录,翻了几页,拨了一个号码。

“喂,你好,我今天在……”

“事情就是这样,现在要付4000元医药费。”

电话那头的人猛惊道:“多少?4000!”那人语气迟疑起来,“现在外面下大雨,路滑车不好走,你先垫付,明天我们警局会来确认,如若情况属实,我们会接受之后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蒋成没有跟这明显推脱的人多言,“嗯,我垫付,你明天来看,把钱给我。”

挂了电话,一个弱弱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阿成哥,你现在有那么多钱吗?”

“没有。”

“啊?!”房家小姐急了,“那怎么办啊!那疯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警局不会找你麻烦吧!”

蒋成看了人一眼,立即止住了人的哭。很管用。

“所以现在去取,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啊?哦,哦哦!我知道了!阿成哥,我一定好好守着!”

外面雨果然很大,老城许多路未翻修,被雨打得泥水遍溢。

凌晨四点钟的雨幕里,顶着五颜六色毛发的出街仔们骑着飞车一晃而过,激起一大滩泥做的水花,溅在行人身上。引起一阵怒骂。

“赶着砍头啊!死出街仔!”

“有无老母教啊!早晚遭报应!”

回家取了卡,又在医院几条街外的银行排了许久的队,终于取出厚厚一沓钱的蒋成走出来时,正好听见这怒骂。

即便已经凌晨,银行还是人满为患,大都是些病人亲属。假冒伪劣的蒋成在这里面,竟然也不突兀。

将钱装进出了医院来银行的路上在附近便利店买的黑色布袋,塞进里衣贴肉护着,蒋成撑开伞,走出檐下,顶着大雨,冒着夜色,往医院奔去。

夜深了,人安静,病房也安静。

消毒水的味道很浓,刺鼻。应该是刚有人消过毒不久。重要病房每一寸都要防止细菌。

房家小姐坐在病床前,小鸡啄米。

缴完费的蒋成走进病房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据他所知,房家小姐并不是对流浪汉发好心守夜的人,想来应该是误伤人的愧疚。

他没有去叫人,叫醒了,他得去应付。应付该小姐哭哭啼啼的愧疚懊悔。

走到窗边,拉开窗玻璃,深夜的湿雨味带着一股清和凉扑进来,呼吸一口,满肺的冰沁。

他掏出裤包里的烟,抽出一根,点上,打火机发出的细碎声响敲裂一瞬病房的安静。

在这陌生的八层住院部123号病房的窗边,蒋成就这样安静的一根从头燃到尾,静谧得好像要同病房融为一体。

忽然,他回过头。

流浪汉躺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一切如故。

正此时,手机铃声响了,一声,被他按掉。看了一眼显示屏,他立即皱眉,随后走出门。

“喂。”

“喂!阿成!你真不回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试探。

蒋成微微移开贴耳的手机,看了一眼,六点,距七点还有一个小时。

他相信这通电话的目的应该不会和这三个月的日日教训一样——一个勤劳的员工应该比上班时间早到一个小时才合格。

“急事已经办完了,我现在就去店里,昨天欠下的菠萝包,我今天一并做……”

房内忽然穿出一声暴响,打断了他的话,紧接着的是一声刺耳的尖叫。

他眉狠一压,“这边出了点情况,不多说了”交代几句,挂了电话的同时,已经冲进门里。

病房里已经恢复安静,房家小姐正哭着往外跑,遇上冲进来的蒋成,她立即找到主心骨似的,稳稳抱在人身上。

而让房家小姐哭哭啼啼的罪魁祸首显然也被小姐的女高音折磨了一番,正窝在床头,双手捂着耳朵瑟瑟发抖。

受惊之后更显娇弱的哭音原本是痒男人心的,但蒋成此刻实在欣赏不来。看着床前的一地碎玻璃,他脸沉下去。

“怎么回事?”

之后,在房家小姐的哭哭啼啼里,蒋成得到了答案。

他脸色稍缓,好容易把小姐从怀里抽出,带着小姐走出门安坐走廊椅上,腾出手来,将那一地碎玻璃打扫完,大略看了那缩着一动不动的人,输液线没歪,便朝护士站走去。

十分钟后,同护士交涉完赔偿事宜的蒋成回到病房。

推开门,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人跟他走时一样,缩在那里。

他拉过刚才混乱中被房家小姐带远的凳子,在床边坐下。

察觉有人靠近,那人急促的抖了两下,然后,缩得更紧了。

两人这样一坐一缩安静沉默了半个小时后。

“渴了?”

那人剧烈抖了两下,不说话,好像这两个字有重量似的,砸在他身上。

蒋成站起来,从床头柜上刚才护士新送来的一套杯具里取出一个杯子,走到窗边的小桌旁,弯腰从桌底拿出两个水壶,往杯里倒半杯热水,又倒半杯凉开。

端着杯子走回床前,他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出医用棉签。

干棉签浸入水里,立即吸满水。一根潮湿的棉签慢慢朝那缩成一团石头的人伸去。

那人被来者吓到了,僵硬的石头一下裂开,下一刻,就要冲出去。

“别动。”

又被一句命令按在原地。

流浪汉虽然疯,安静下来,也和常人无不同,也许,别寻常病人还要听话些。

湿润的棉签在人干裂的嘴上裹了几圈,沾下来不少死皮,蒋成换了一根。

随着裹的圈数增加,死皮越少,干裂的嘴唇越湿润,那人的僵硬也越软。许是湿润只在嘴外徘徊,未曾入喉,不满足,竟然想要张嘴去允棉签。

却刚刚张开一条缝,就被蒋成一句堵上。

“别,动。”

“唔”那人喉间不明意义的一声,嘴立即死死闭上,身体也恢复僵硬。

接下来倒是再无什么曲折。

喂完水,蒋成拿着剩下半截水的杯子走进病房配套的卫生间倒掉,出来将空杯放在床头柜的盘子里后,没有看人一眼,直接走出门外。

之后,把门外情绪里的惊缓了不少的房家小姐送回那栋房家公寓,他便去了阿芬面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