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连萧想了整整一天,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说想问,这会儿听着丁宣一声声的喊他,却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啊,”感觉到老妈把听筒递给了丁宣,连萧忙低声应了句,嗓子眼儿都发紧,“我在呢。”

“连萧,”丁宣说不出别的话,表达对他而言太难了,他捧着听筒一味地只知道喊,“连萧。”

“听见了。”连萧真的形容不来心里的滋味儿,他闷闷地笑一下,想像平常那样逗逗丁宣,眼窝却不由得有些发胀,“一遍遍的,喊没完了?”

丁宣就安静了几秒钟没再喊。连萧听见电话那头又传来抠抠索索的细小声音,几乎能想象到丁宣勾着手指头在听筒上摸来摸去的模样。

“连萧。”丁宣抠了两下听筒,没忍住又开始喊。

“哎。”连萧笑着应他,“连萧听着呢。”

能感觉到一听见连萧的声音,丁宣的着急消退了不少,老妈再把电话拿回来他也没抢,但仍然贴在老妈身边,一听见连萧说话,就在那边没头没脑地喊一声“连萧”。

“怎么不说‘宣宣爱你’啦?”老妈还故意逗他,把电话又举到丁宣面前,“快说一声,说宣宣爱连萧。”

丁宣似乎是见不到人就说不出来,他在听筒上又刮了刮,还是小声嘟囔:“连萧。”

“妈你别逗他了。”连萧听着心疼,让老妈把电话接回去,“今天丁宣听话吗?”

“听不听呢。”老妈在那边坐下来想想,“闹人倒是没闹,就是老想找你。”

“我晚上七点去接他,你说这小孩也有意思,他看见是我去接,差点儿不愿意跟我走。我在那跟周狄妈妈说两句话,他一直勾着脑袋往门口看,那除了想等你还能是看谁?”

“到家也是,满屋子转两圈,没看见你,又跟以前一样,扎在门口不动了。”

“我在厨房忙着做饭,让他画画不画,开电视也不看。刚跟他说让他在电话旁边坐着,你等会儿就打电话回来,正好,宣宣没等几分钟你就拨过来了。”

这些话老妈都是笑着说的,连萧在这边沉默地听,随着老妈每一句话,都能想象出丁宣的模样。

“连萧?”老妈听他这头没动静了,又喊一声,“还听着吗?”

“听着呢。”连萧清清嗓子。

“我看孩子这模样,都有点儿愁过会儿到了十点,他再没见你回家,这一晚上还能不能睡了。”

“十点我再打个电话过去。”连萧说。

“那也行。”老妈笑着叹口气,“我也想不出什么好招儿,估计就你说话他能听点。”

老妈跟着又问了几句是不是用二光的小灵通打的电话,让连萧别拿着人家手机不当话费,提醒他该请二光吃点儿喝点儿就请……语速都变快了。

这些连萧心里都有数,不用老妈多交代。

老妈又让丁宣听听连萧的声儿,准备挂电话时,连萧忙又喊她一声:“妈,我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老妈麻利地把听筒扣回来。

“把丁宣我俩的床拆开吧。”连萧说。

“拆开?”老妈看看旁边扑扇着眼睛的丁宣,下意识背过些身,“现在吗?”

“明天也行。”连萧真提出这么个念头,自己心里都有点儿烦,“反正人都分开了,正好借着这个当口也把床分了。”

“那也行。”老妈想想也挺支持。

她明白连萧的意思,要么不开这个头,既然开开了,那就把该处理的都尽量一把到位。

“确实可以自己睡了,你俩也都不小了。”

“嗯。”连萧低头轻轻踢一下墙根,听见丁宣又在那头喊他:“连萧。”

连萧没再多说,跟老妈道个别就把电话撂了,不然一回应丁宣又得来回听他喊好几声,听得人根本舍不得挂。

攥着小灵通又在窗边出了会儿神,听见小会议室里有学生出来上厕所,连萧才低低地呼出口气,从后门悄声坐回去,把小灵通还给二光。

八点半从会议室解散,今天没有集体活动了,连萧晚饭的时候心思不在,没吃几口,俩人就溜达去宾馆对面的夜市街吃小吃。

他们出来夏令营也有门禁,肯定不能随着学生瞎跑瞎玩。跟队老师每天晚上要挨个宿舍查人,要求他们晚上过了九点半就必须都在房间里,爱几点睡管不着,但是一到九点半就不许出去了。

宾馆大厅还安排了老师轮流去溜达,跟前台大哥都说好了,只要见他们七中的学生夜里想往外跑,说什么都不好使,一概拿下。

所以如果每天晚上十点钟给丁宣打电话,想出去找公共电话都麻烦,二光的小灵通真就成了最衬手的选择。

老妈惦记着连萧别占人便宜,二光倒是真不惦记那点儿话费。

别说他爸妈给的零花钱不差那点儿,就是差,连萧要给丁宣打电话,他掏手机都不带眨眼的。

从夜市街回去,俩人各自收拾收拾冲冲澡,快十点钟的时候连萧找他借手机,二光直接把小灵通抛了过来:“你就揣着就行,别给我,我也用不上,我妈想我就打过来了。”

“回头算算一共多少话费,我给你充上。”连萧说。

“你行了啊。”二光立马横眉毛竖眼地指他,又指指小桌上那一兜烤串,“我让你请我吃烤鱿鱼的时候要脸了吗?跟我你还扯什么虚的,神经病。”

连萧笑笑,摁下号码去窗前拨过去。

这次的电话接的很快,丁宣果然还在等着,一听连萧声音就高兴地喊他:“连萧!”

连萧跟他说了几句在家听话,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又问丁宣让他每天数个数,数到十,今天数了吗?

丁宣在那边有模有样地接着电话,连萧说一堆,他也不知道听没听心里去,嘴里来回叨叨咕咕的就俩字:连萧。

“马上挂了电话你就去睡觉。”连萧是真不敢跟他多说,怕电话挂不掉,赶紧提醒丁宣,“以后每天晚上十点我都给你打电话,你在家乖乖数数,知道吗?”

丁宣像是从这句话里才终于明白,今天是一定见不到连萧的人了。

他声音都轻了些,有些茫然地抠抠听筒,无意识地跟着学话:“知道吗?”

连萧打完这通电话,提了一天的心才有种着地的感觉,挺疲惫地往床上一砸,抬胳膊压着眼。

“丁宣是不挺着急的?”二光挺关心地问了句。

连萧“嗯”一声。

“不行咱们就提前回去。”二光扒拉着遥控器换台,“我今儿问前台了,汽车站不远。坐火车也行,有到咱们那的,还更快。”

连萧从胳膊底下偏过头看他。

“也没说明天就回啊,”二光立马强调,“起码等我玩两天的,最后三五天你要着急回去咱们随时启程。”

连萧和二光平时从来不在嘴上挂那些矫情话,二光在连萧跟前说话做事从来都不用思考,也不为了做给谁看,他这人就是仗义,虽然多数时候傻,平时的言行举动里满满的全是义气。

连萧都明白。

“吃你的烤串吧。”他捞起床上的枕头甩过去,“你不玩我还得玩。”

“靠!”二光立马笑着砸回来,跃跃欲试地想跟连萧干仗,“这人一天就会狗咬吕洞宾。”

“还会用歇后语了。”连萧拎起膝盖把他隔开。

出来一趟确实不能光惦记丁宣,一天心不在焉的,别人看着也没劲。

不过调整也只能从第二天开始,夏令营的第一天晚上,连萧不知道丁宣在家睡得怎么样,他反正是很不适应。

以前丁宣刚跟他睡的时候连萧嫌挤,觉得一张床哪哪都是胳膊腿儿,丁宣的手还动不动就往他怀里扎,连萧半夜都能被烦醒好几回。

时隔多年又一个人占着整张床,二光在对面敞着肚子都打上呼了,连萧在黑暗里又酝酿了半天才睡着。

怀里没人黏着赖着了,他半夜还是醒了好几次。每次都迷瞪着摩挲一把身边,床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捞不着。

艰难的第一天过去,后面几天,连萧虽然一天比一天想丁宣,也越来越习惯了现在的节奏。

集体活动该参加就参加,该玩就玩,每天晚上十点给丁宣打个电话,互相听听声儿,时间过得还是挺快。

丁宣每天接到连萧的电话还是很高兴,不过总是高兴完第一句“连萧”,后面每一声都透着越来越强烈的焦灼茫然,语调都赖唧唧的,哼哼着喊“连萧”,二光在旁边凑着偷听都觉得心软。

“丁宣今天是不是没什么精神?”第四天听丁宣腻歪两句就不吭声了,连萧问老妈。

“是有点儿。”老妈听着也有些发愁,“分床分的吧,我们还没适应过来呢。”

“他能习惯吗?”连萧实在是没法去想象丁宣看见大床没了的反应,“他的枕头还被我给带走了。”

“习不习惯也分开了。”老妈笑了下,没跟他多说,“凡事不都万事开头难吗,多熬两天自然就习惯了。”

每天一个数真的不只丁宣在数,连萧也得数着过。

夏令营的第六天,他们去这边的博物馆和景区逛,景区最不缺的就是那些沿街练摊儿的小纪念品。

挖耳勺小摆件贝壳串儿,花样百出什么都有,做工包装很简陋,价格也说不上贵。

连萧前几天还看不上这些,今天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夏令营过半了,对丁宣的惦记和见面倒计时格外强烈,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都觉得可爱,想给丁宣带点儿什么回去,又挑不出个顺眼的。

“这个丁宣能喜欢吗?”他随手拿起一个刷了漆的大海螺问二光。

“你问谁呢?”二光看连萧一本正经举着大海螺的模样都愣了,“你还有需要我拿主意的时候?”

“我想给他带点什么。”连萧颠颠大海螺又放下了,太沉。

“你随便从路上捡个石头丁宣也喜欢啊,”二光赶紧扯扯他往下一家走,“上回那小破虫合虫莫人不也跟个宝似的,成天攥着呢吗。”

二光说的也是实话,丁宣不知道要吃要喝,从小到大也没要过玩具。

他最大的宝贝就是连萧,连萧随便给他个什么他也当成宝贝。

一条街都快走到尾了,连萧也没遇上什么让他想多看两眼的小玩意儿。

正想着回去之前再去像样的纪念品店里看看,或者干脆像二光说的,他自己从沙滩上捡个好看的贝壳捯饬捯饬算了。街角一个卖小饰品的摊贩正好朝他们招呼生意:“海玻璃手串!贝壳项链!珍珠挂坠!亲手编绳,真材实料,便宜不贵,都来看看啊!”

珍珠贝壳在海边太不稀奇了,刚才有个摊十块钱都能抓一把。

连萧扫一眼,倒是觉得他挂在小杆子上的海玻璃挺好看。

这家难得没跟其他家似的,贝壳石头串一堆,那些黑色编绳的小手串都很简单,中间就串着四五片海玻璃,薄薄小小的,形状颜色都不规则。

“这个还行。”二光也看这个海玻璃串还算顺眼,捞了一条递给连萧,“比那些贝壳什么的都好看。”

“嗯。”连萧接过来用拇指抹一把,边缘已经被冲刷得很圆润,戴着也不割手。

“好看的。”老板立马冲他们点头,“帅哥买了送对象,一年不吵架。”

“不送对象,哪来的对象。”二光又拽两条比比,“你给丁宣买,我也给我姐拿条算了。希望她记住我的恩情,没事少打我。”

晚上十点钟,连萧倚在床头往家里拨电话时,二光还在旁边床上举着那串海玻璃玩儿:“这小玩意是挺好看哈?我就该给自己也买一条。”

连萧顺着灯光看向海玻璃,数着听筒里的“嘟”声没说话。

“怎么了?”二光还等着偷听今日份的“连萧”,半天没听见声儿,举着胳膊扭脸看连萧。

电话里“嘟”到了头,连萧仔细看看拨号记录,号码没摁错。

重播过去又等了好一会儿,他冲着小灵通猛地一皱眉毛。

家里没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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