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高汤 (二更合一)

裴文杰赶到学校,进了停车场,他之前认识的那个校监会廖理事就已经从教学楼里出来迎接。

廖理事穿着很规整的三件套西装,只是比起上次来,显得有些为难。

“裴先生来了。”他主动开了车门,接了裴文杰下车。

“怎么回事?”裴文杰问他。

廖理事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咱们边走边说吧。”

威斯敏斯国际公学覆盖了自幼儿园到高三共计十五个年级,四个校区,在校师生超过一万人。可以说在国际学校里也算得上是庞然大物了。

他们从停车场出去后,就有游览车在那边停靠,廖理事带他上了一辆,等车开往小学部,途中才开口道:“大概情况我今天也问过老师了……裴先生您知道之前梁楠同学转入二年三班后,就多少有些不合群吗?”

裴文杰沉默了片刻:“……什么叫,不合群?”

“她们班主任Miss.Yang跟我描述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梁楠成长环境不同吧,和同学们之间很少能有共同语言。比如说她的同学反映,梁楠没有去过国外,生日也没在五星级酒店开过Party,一些潮牌和潮玩也没听说过……甚至梁楠还有一只很旧的保温杯,粉色的,上面贴着公主贴纸都褪色了。”廖理事形容了一下。

“这叫不合群?”

“对大人来说这些可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孩子们是很看重共同语言和环境的,梁楠的成长环境……当然我听说是这样,是和她班上的同学不太一样。这就导致,她在其他同学中格格不入。”廖理事有些艰难的形容,“无法融入这个集体。”

裴文杰看着廖理事,问:“所以她在班级里,被孤立了。”

廖理事咳嗽了一声:“也可以这么说。”

“有这种情况为什么没有及时和我沟通?”裴文杰问他,“我给威斯敏斯赞助了一百万,才拿到这个插班学位。校长当时与我签赞助合同的时候,一再跟我保证,这个班级的那个什么密斯杨,是个爱丁堡大学教育学博士,她的班级是最和谐的。”

“Miss.Yang认为这种孩子间的人际关系,需要时间由孩子自主调整和适应。这是她选择没有和家长沟通的原因。”

“或者是她的放任自流和不作为。”

廖理事额头上冒了些汗,他掏出手帕来擦了擦:“裴先生你误会了。”

裴文杰冷冷笑了一声:“校长不敢亲自出面跟我解释,反而让你来,不就是变相佐证了这一点吗?接着说。”

“梁楠和其他同学之间的隔阂,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反而在您结婚的新闻出来后,愈演愈烈。梁先生的一些档案在网上被扒得很深,他的过往……可以说是众人皆知。也……很不好看。”

后面的事情,几乎可以想象。

即便廖理事妄图把学校摘出来,用梁楠不合群的理由来粉饰这一场校园暴力。

可事实上,梁楠的的确确被孤立了。

父亲没有工作。

曾经是罪犯。

梁楠是野孩子。

裴文杰连养父都算不上。

学校就是个小社会,上述的每一条,都足够把梁楠打入这个“社会”食物链的最底层。

越是年龄小的孩子,越不懂怜悯和善恶。甚至以作弄人为乐。于是很多孩子开始攻击梁楠,实质性地排挤她……

开始她可以忍耐。

但是当她的父亲被人羞辱的时候。

她没有忍,她反抗了。

……这个过程,他再熟悉不过。

养尊处优的小朋友哪里是早早经历过风雨的梁楠的对手。

肯定是被揍得满地找牙。

“梁楠在哪里?”裴文杰问。

“校长、班主任,还有被揍的几个学生家长都在小学部一号会议室里。梁楠也在那里。家长们……想、想要个说法。”

裴文杰点了点头。

廖理事一口气说完了缘由,舒了口气。

这个烫手山芋一般的接待任务总算是完成了一半。

*

小学部的教务楼一号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家长。

裴文杰推门进去的时候,校长还在规劝家长不要冲动:“彭先生,您先冷静一下。”

“冷静什么,怎么冷静!”穿着西装戴金边眼镜的彭先生正愤怒地挥手,“我一年花这么多钱送孩子来你们学校,现在呢,被一个女生揍得流鼻血,鼻子是不是断了还不知道!”

“哎哟你们是流鼻血啊。我闺女都脑震荡了呢!还在医院观察。”另外一个女士道,“对方家长人呢?!来不来了!”

“就是,人哪?”另外一两个家长附和。

校长为难道:“彭先生、林女士,还有其他几位!都先冷静一下,裴先生已经在路上了。”

“等我?”裴文杰走进来,缓缓扫了教室里的一圈人,“梁楠这么厉害,能一个揍五个。”

他话音未落,教室里顿时炸锅了。

“怎么说话的?!”林女士愤怒地跳出来,指着裴文杰鼻子问,“太不像话了!”

校长和其他几个校委会的人费尽才把几个人又安抚的劝住。

“裴先生,梁楠下午在茶水间里,跟几位同学发生了口角,打架的时候,彭乐流了鼻血,林达撞到墙头破了皮,这两位是比较严重的,已经送到校医室观察。另外三位是被梁楠手里的热汤泼到。”

梁楠的班主任密斯杨把那个裴文杰分外熟悉的保温杯放到了他手边的桌子上:“就是这个杯子里装着的滚烫的汤。”

裴文杰拿起杯子闻了闻。

是熟悉的味道。

前天晚上他和梁逢去参加家宴的之前,梁逢就做好了高汤,捏好了馄饨。高汤放在保温杯里,馄饨仔细放在饭盒中。然后用冰袋裹好,准备留给周从丹和梁楠。

他还和梁逢说不要这么麻烦。

梁逢笑笑,只说不麻烦。

看样子是被带到了学校来做午饭了……

那几个据说烫到的孩子站在一侧,在父母身后。裴文杰没瞧出哪里有问题,倒是角落的梁楠,衣服被撕烂了一大块,绑着的辫子也散了,有点狼狈。

可是她气势不弱。

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人。

“楠楠,过来。”裴文杰对梁楠说。

梁楠磨蹭了一下,走到他身边。

“你打他们了?”

“他们骂爸爸是劳改犯。骂我是没娘养的孩子。”梁楠道,“他们欺负人。”

“汤哪里来的?”

“爸爸前天做好了冻起来放我杯子里。今天早晨我拿去热的。”梁楠如实交代。

裴文杰点了点头,果然。

他抬手给梁楠整理好衣服和头发,然后擦了擦她脸上的污渍。

“下次揍人就揍人,别浪费食物。你爸爸的汤可惜了。”裴文杰说。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彭先生怒斥,“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哦对,这不是你孩子!你让她亲生父亲来!让他给我们道歉!”

裴文杰站起来,把梁楠护在身后。

“这位彭先生什么意思?”他问,“道歉?为什么?”

“因为梁楠打伤了彭乐。”

“那是因为他该打。”

“你——”

“口无遮拦,戳别人的痛点,羞辱别人的父亲和家庭。这就是你们的家教?”裴文杰问,“而且按照你这位先生的说法,连我都不是她亲生父亲不配跟你沟通。你们家长的态度和你们儿子的态度也没什么区别。大概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人心里里是烂的,花多少钱,上什么学校都没用。”

他从其他几个人身上扫过:“你们也一样。骨子里都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以作弄别人为乐的垃圾。”

“若要道歉,应该是你们向梁楠道歉。”裴文杰说。

“还有。梁楠是我闺女。”他按着梁楠的肩头道。

没人料到他是这个态度,一屋子人竟然哑口无言。

“没什么事,我就带孩子先回家了。”裴文杰说。

“站住!”那个彭先生呆了呆,愤怒的嚷嚷,“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是吗?天下还有没有王法,天理了?!你有钱,你怕不怕舆论?如果今天不让梁楠向我儿子道歉,我就联合其他家长一起,要求学校开除梁楠!这样的学校里,凭什么有这种平民来降低格调?”

校长脸色顿时难看了:“彭先生,你不至于这样吧?”

裴文杰离开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那个姓彭的。

“平民?”他说,“难道你们以为孩子上这个学校,就比别人高贵一等?”

他环顾四周,用锐利的目光扫视这几个家长,最后看向叫啸的彭姓家长。

“你叫彭青诚。我没记错吧。”裴文杰问他。

“没错。”彭青诚挺了挺肚子,“后悔了?害怕了?”

“你在信托公司做理财经理。手里很是攒了几个高端客户,靠着为这几位客户打理财富,一年能拿到两百多万分红?”裴文杰笑了笑,“也算是精英人士了。难怪会把孩子送到这里来。”

“你说这些干什么?”

“本身只是孩子之间的争执,如果你打算要升级,将问题蔓延到家长层面,那不好意思,我原本无意如此,但是也不得不以牙还牙了。”裴文杰说,“你既然看重钱和阶层,想必也看重你的客户。不巧,你那几个大客户,跟我公司生意往来的,多少有些。你猜我如果给他们建议,更换一个理财经理,他们肯不肯听我的劝?”

裴文杰垂了垂眼帘,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眼看他,忽然一笑:“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希望你的儿子,为出言不逊,向我女儿道歉。”

彭青诚脸色变了:“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裴文杰勾了勾嘴角:“你做理财的,应该能算得清账。少了这几个客户,你每年的分红,还能不能支撑你的儿子的学费,继续读这间学校?”

彭青诚的脸色彻底惨白。

“你有五分钟考虑时间。”

裴文杰扫视屋子里的几个人。

“不只是他,你们的孩子,也必须向我女儿道歉。”

“凭什么?”从女士反问,但是已经有点不安。

“凭我有能力、有办法让你们丢掉赖以生存的工作,然后带着你们的孩子滚出这个学校。”裴文杰说,“从女士,我记得你在一家大型连锁零售机构做华北大区采购总监对吧?你这个职位……油水想必很足。需要我和你们公司中华地区的执行CEO聊一下吗?”

“你、你这是霸凌,对,还是家长带头霸凌同学。”从女士脸憋红了,结结巴巴地说。

“霸凌?”裴文杰笑了一声,“你们的孩子在学校孤立、排斥我女儿的时候怎么不说霸凌。用语言羞辱我女儿和我爱人的时候怎么不说是霸凌。还是你觉得,人被欺负了,不能还手只能承受?”

裴文杰看了看表:“你们还有三分十秒。”

*

这场闹剧终于在被揍的一方服软道歉后结束。

裴文杰带着梁楠出了小学部大门。

裴文杰停下脚步,低头看她,问:“刚才怕不怕。”

梁楠摇了摇头:“不怕。”

裴文杰笑了:“不错。”

“你为什么要帮我?”

裴文杰蹲下来,看她。小朋友的眼神清澈见底,看进去,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上中学的时候,没有爸爸。我妈妈又只是个教音乐的老师,于学生而言没什么威慑。不知道谁就带头盛传我妈妈的坏话。进而排斥我。我不服气,跟他们打过很多次架。有时候我能赢,有时候他们人实在太多,我就会被打得鼻青脸肿。你爸……”

裴文杰顿了一下,改了一个措辞:“有位老师,帮助过我。每个人的心里,其实有一条线,我那会儿,内心的线似乎要断了。如果再继续下去,我不知道会因为恨意和愤怒做出什么事来。他不只是帮助着阻止了那波学生,也帮着我让我心里那根线,没有断开。”

那是很久远的记忆。

在漫长的岁月里,被无数的记忆掩埋。

在那样的记忆中,在被排挤的冷漠的眼神中,在那些说着肮脏的话语的人群中。

有那么一个人,伸出了一只手。

将他拉了出来。

“这些年我都忘了……后来又想了起来。”裴文杰说,“他帮助过我。我希望……你也不要走到那一步。以后有这样的事,和我说,我来处理,怎么样?”

“你会跟我爸说吗?”梁楠安静了片刻,问他。

裴文杰反问:“你想我告诉他吗?”

“不想。”

裴文杰揉了揉她脑袋:“那我就不说。”

梁楠点了点头:“以后我都告诉你。”

“彭乐爸爸,还有其他人,如果不跟我道歉。你是不是真的会按照你说的那样让他们没有钱?”梁楠又问。

裴文杰问:“你觉得,他们害怕没有钱吗?”

梁楠想了想:“害怕。”

“这是他们的弱点。”裴文杰告诉她,“他们因为在意,才会被我威慑。才会做出违背自己一开始坚持的所谓的底线的东西。也正因为他们在意的只有钱,才会有这样的家教,教出这样的子女。所以我会怎么做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明白敌人的弱点。”

“敌人的弱点……”梁楠若有所思。

“越是张牙舞爪的人越有弱点。报复,有时候是轻而易举的事。”裴文杰告诉她。

他站起来,看了下时间:“你爸爸这会儿应该在做午饭。走了,咱们回家吧。”——

……我是土狗,喜欢一些简单粗暴的打脸情节。

对手指——

这一更里含昨天没写的那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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