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跟你一起回厝岩崧吧

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就换去了边上那桌,既保留了贺南鸢与渣爹的谈话空间,也不至于离贺南鸢太远。

“你放心,这儿我也能听见你们说话,他要是乱说话,我就替你上去扇他。”我撸起袖子道。

“不用。”贺南鸢喝了口巧克力奶,想也没想拒绝了我的提议,“到时候你别动,我自己来。我是未成年,又是他儿子,还是少数民族,真打出事,最多就是家庭纠纷,他们奈何不了我。”

嚯,这是把BUG卡得明明白白啊,背地里做了多少功课?

离约定时间还差两分钟时,店门上的铃铛轻响,一名穿着长款大衣的儒雅中年男人推门而入,环视了一圈室内,明确地朝贺南鸢走来。

“久等了。”不知道是不是有特地保养,贺明博与十多年前相比没什么太明显的变化,身材一点没走形就算了,脸上也只是在眼角多了几条岁月沉淀的细纹。四十多岁的人,瞧着就跟三十多一样。

看起来过得很好啊,这么多年,完全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的样子。在贺南鸢对面坐下时,他眼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愧疚和心虚,态度温和又客套,不像是对儿子,更像是对一个可有可无的工作人员。

“你长得……跟白珍很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微笑着说道,仿佛这么多年从来没忘记过那个被他抛弃在山南的层禄族女孩。

“我很庆幸长得不像你。”贺南鸢从怀里掏出那条银色的爱心项链,推到桌子中央,道,“我阿妈的信印呢?”

见到项链,贺明博眼里涌现惊喜,伸手就要去拿:“这是当年我送给白珍的定情信物,想不到她一直留着……”

就在他指尖要碰上项链时,贺南鸢强硬地将项链一把按住,不让他碰。

“我阿妈的信印呢?”他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贺明博一愣,讪讪收回手。

他那双永远多情的眼眸注视着贺南鸢,轻轻叹了口气:“带来了,在这呢……”他从大衣的内侧袋里掏出一块被手帕包裹的东西,“一开始,我也是有寄钱给你阿妈的,但她全都退了回来。我以为她是讨厌我,不想跟我联系了,就没再去找她。我不知道,她偷偷生下了我们的孩子。”

一点点剥开外层的素色手帕,一朵六角形的雪花缓缓呈现在两人面前。由于年头有些久了,雪花表面起了一层氧化反应,与贺南鸢那朵比起来“脏”了不少。

东西有没有被爱惜,一眼就能看出来。要是贺南鸢这辈子都不找贺明博要回这朵雪花,它说不定就要在哪个犄角旮旯一直脏下去,永远不见天日了。

“所以,是她的错吗?你一次次给她希望,说会去找她,却又一次次爽约,以各种理由搪塞她,都是她的错吗?知道她有孩子又怎样,你难道还会娶她吗?”贺南鸢攥紧项链,手上骨节暴起。

贺明博靠向椅背,表情变得有些苦恼。这种“苦恼”我在初中班主任脸上经常看到,一般他觉得我冥顽不灵,跟我说不清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我至少可以把你安顿好。”

贺明博逃避了贺南鸢所有不堪的问题,话只捡对自己有利地说,俨然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辜的、被蒙在鼓里的父亲角色。我心里叹服不已,怎么,他还委屈上了是吗?

贺南鸢冷笑一声:“小时候,阿妈总觉得你迟早会回去找她,因为你答应过她。可其实你们夏人的承诺就跟开春后巴兹海附近的牛粪一样,泛滥而廉价,只有我们这些傻子才会把你们随口说的话当宝贝一样记一辈子。把我安顿好?怎么安顿?让你老婆养我吗?”

所以当初我让他来海城,说要招待他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觉得我只是随口一说,根本不是认真的?

不要对夏人的承诺怀有期待。是贺南鸢长这么大以来,从贺明博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身上,学到的刻骨铭心的教训之一。

我托着下巴,一边咬着吸管,一边竖起耳朵听两人对话,忽然目光扫到贺明博斜后方的一个身影。那人戴着一顶棒球帽,帽沿压得很低,下半张脸都被口罩遮住,一眼看上去就非常的……鬼祟。

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坐下来的,好像是在贺明博进来之后?

对方明显有在听贺南鸢他们说话,不时会往两人看一眼,手里虽然一直握着手机,但已经很久没操作了。

由于我一直盯着他看,对方感觉到了视线,也往我这边看来,然后我们就对视了。

我:“……”

我一下直起身,惊讶地差点叫出声。

那人迅速压低帽沿,整个人都要趴在桌子上。

【你在干嘛?】我给贺聪发去信息。

那人看了眼手机,无视了。

【别装了,我认出你了。】

那人又看一眼手机,还是装死。

【十秒内你不回我,我就过去掀你帽子。】

那人瞬间打字如飞。

【别啊,有话好说!】

没错,只是一个对视,我就认出这个打扮得跟变态跟踪狂一样的人是贺聪。

【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聪出现在这里,绝对不可能是巧合。总不见得是跟我一样,充当保镖打手来的吧?

【我跟着我爸来的……】

贺聪解释,他前两天用贺明博的电脑查资料时,不小心看到了对方和贺南鸢的聊天记录。尽管贺明博没存名字,也看不到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但身为儿子的第六感还是让他觉得这事不简单。

【我爸年轻时候就风流,为了这,我妈老跟他吵架。后来我渐渐大了,我妈就懒得吵了,反正吵了也没用。现在他们基本上就是各过各的,一个月见不上几次,见到了也不怎么交流。】

【他这人吧,就是个精致利己主义,道德、血缘都是没有办法束缚住他的。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我一点不意外。】

说到这,贺聪发了个默默流泪的表情包。

掐指一算,贺明博还有十三年就要病死了,六十都活不到,是福报了。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样?】我问他。

隔着两张桌子都能感受到贺聪身上的无助与颓丧。

【不知道啊,我才十六岁……】

十六岁怎么了?哥十五岁就敢抽烟放火。

【贺南鸢,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他弟弟啊?】不等我回复,贺聪又发来信息。

【嗯。你跟你爸长挺像的。】

【……怪不得他看我眼神怪怪的。】

“你舅舅现在厉害了,连海城都有他的信徒。你们既然一早把我调查清楚了,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

在我跟贺聪互发信息期间,贺明博与贺南鸢之间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

“儿子,你看看这里,看看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厝岩崧拿什么跟这里比?”贺明博唇角勾起,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吃惯大鱼大肉的人,偶尔吃一顿稀粥小菜,是清肠养胃,可如果顿顿都是稀粥,很快这个人就会腻烦发疯。你们都觉得是我辜负了白珍,但我也只是让喜欢吃大鱼大肉的人继续吃大鱼大肉,喜欢吃稀粥的继续吃稀粥而已。”

牛逼,一个人竟然可以渣得这么理直气壮,这脸皮简直堪比城墙了。

我见贺南鸢脸色难看,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去给渣爹一拳,忽然就有点心疼他。

力是互相的,打了人,贺南鸢的手也会痛的。

还不如我来。

拿掉饮料杯盖,我起身就把杯子里剩下的冰沙拿铁泼向贺明博。

咖啡色的液体顺着贺明博的下巴滴落到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大衣上,他快速站起身,抖落衣服里的冰沙,脸上又惊又怒。

“你干什么?”

贺南鸢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冲动,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抓起桌上的雪花信印握进手里,起身挡在了我和贺明博之间。

他这是以为我要肉搏吗?呵,太小看我了。

对付无耻的人,就要比他更无耻。我拽住贺南鸢的胳膊,将他扯到了自己身后。

“你个臭不要脸的老男人,有妻有子竟然还学人网恋骗小男生!”我就怕别人听不到,能喊多大声喊多大声,“大家快来看啊,这个是我市著名的艺术家贺明博。在网上专门骗我们小孩子奔现,见面了就要带我们去开房!我才十七岁,我还是个孩子啊!”

围观群众看贺明博的目光一下子带上了批判的色彩,有人甚至已经偷偷拿手机开始录像了

“你……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这人怎么胡说八道?”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贺明博的应变能力遭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考验。

“你还说爱我,结果在这里骗少数民族,你是不是人啊!”我用力瞪着他,把眼睛瞪得又干又涩,这样乍眼一看,差不多就跟快哭出来一样了。

充当背景板的贺聪瞠目结舌地看着我,整个人已经傻了。

“你可以……可以用钱俘获我的心,但是……不可以用钱腐蚀我的良心!”我当场表演了一个抽泣不止,回头握住贺南鸢的手,道,“兄弟听我一劝,回头是岸,他不值得。你长这么好看,天涯何处无芳草,走吧,我们去报警。”

我拉着贺南鸢就要走,贺明博这时回过神,拦住我们的去路。

“你们是一伙儿的吧?”他微微眯了眯眼,看向我身后,“小鸢,你这是干什么?”

“让开。”贺南鸢冷声道。

“话不说清楚,谁也别想走。”

对不起了兄弟。

我一指贺明博背后:“咦贺聪,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也被这个老男人骗了吗?”

趁贺明博吃惊回头的功夫,我拉着贺南鸢就跑。

我们一路穿过马路,跑进对面的商场,又连着爬了两层楼,最后钻进了商场的公共厕所。

躲进隔间里,我俩急喘着,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起来。

“你怎么想的?”贺南鸢靠在门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翻下马桶盖,我一屁股坐下,用手扇着风道:“这不是为了帮你报仇吗?你就说爽不爽吧。”

他看着我,挣扎了两秒,终是不得不承认:“爽。”

就是嘛,招不在大,够爽就行。

扫到贺南鸢手里一直握着的雪花,我扇风的动作一顿,牵过他的手,掌心向上,摸了摸那枚破旧不堪的信印,道:“恰骨,过完除夕,我跟你一起回厝岩崧吧?”

被我捧着的那只手颤了颤,贺南鸢愣怔道:“什么?”

“带我去看巴兹海吧。”我仰起头道,“你说会带我去看的。”

我也是个吃惯大鱼大肉的人,不可否认,海城确实对我有着很大的吸引力。我迷恋这里的繁华,怀念这里的热闹。

可是,这一切在生命……不是,在爱情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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