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番外 蒋秋桐.长相厮守（上）

【很多问题不是得到了解决，它们只是被搁置了。】

在记事本上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蒋秋桐三十五岁过半，刚刚决定和几个人一同纪峣维持暖昧关系。

和踌躇满志的于思远、以及暗中蓄力的温霖截然不同，蒋秋桐是最冷静的那个，他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在感动中——说实话，三个人加起来才顶张鹤一个，而且他蒋秋桐大概率是个添头，他不觉得有什么好感动的。

如果说纪峣是极致的悲观主义者，每天都在会被抛弃的惶恐中惴惴不安；他就是极致的客观主义者，从一开始就为这段畸形的感情下了判断，并且不报任何不该存在的期待。

大概那两个人还在做着美梦，想要独占纪峣，但蒋秋桐清楚得很，那不可能。只要失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纪峣都有理由，和张鹤保持粘连不断的状态。

所以早在四人牌局的初期，他就早早弃了牌，选择静观事件发展。自然，在别人看来，他这番做派，就是已然得道成仙，离飞升不远了。

就像他想得那样，温霖和于思远的明争暗斗就从来没停过，纪峣那消极悲观的厌世做派也是。

蒋秋桐只冷眼旁观，只要这几个人不玩脱，他就不会下场干涉。

直到斯坦福一纸邀请函寄到他手里之前，他都一直保持着虽在局中却游离其外的作风。毕竟，尽管他已经一点里子都没了，也还是想要竭力撑起一点脸面的。

或者说，别让自己姿态太难看，是蒋秋桐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这封邀请他赴美任教的信时机实在很不凑巧，正好赶在他们四个人齐齐摊上事的时候。

这无疑是往烧得正旺的火里泼了一勺油，本就岌岌可危的四人关系，眼看就要分崩离析。而最后那块砝码，就握在一直冷观旁观的蒋秋桐手里-

说实话，蒋秋桐觉得有点想笑。

情浓时，纪峣曾给于思远取过许多绰号，小王子、阿波罗和彼得潘，还有更早的阿狄丽娜，都是。温霖知道后酸得不行，直到纪峣称呼他为“我的月亮”。

有时候——真的只是有时候——蒋秋桐会忍不住想，你已经有了太阳和月亮，那我呢，我是什么？他既非纪峣的明月，亦非耀目的朝阳，为何这维持四人关系的重任，最后会落在他身上？

那可是斯坦福的邀请函啊——如果说不心动，那是假话。哪怕只是助教，其竞争激烈也远非在A大担任教授可比的。

对于如今，在国内几已无立锥之地的蒋秋桐来说，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蒋秋桐也不想做这个选择。于是他问纪峣：“你想让我去么？”

纪峣的表情瞬间维持不住了。他干干地笑了一下：“这可是好事啊，老蒋。”

“我是在问你，是希望，还是不希望。”

纪峣露出一个像是要哭了的表情：“怎么你们当大家长的，都喜欢用这种口吻逼人？”

另一个，自然是最后逼他做选择的张鹤。

蒋秋桐叹了口气：“当你回头找我们的时候，难道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承担起其他人的人生么？”

纪峣的肩膀瑟缩了一下，他总是在本能般地依靠那些更年长的人。蒋秋桐时常忧虑，哪怕一直维持着和纪峣的暖昧关系，他也很担心对方，想要对方更坚强点。

两人沉默良久后，纪峣轻轻把头搭在蒋秋桐的膝上，像是个小孩子那样，用梦呓一般地口吻问：“蒋老师，能不能不要走？”

蒋秋桐抚摸着他的头发：“为什么呢？”

纪峣紧紧擦着蒋秋桐的衣袖，喃喃：“因为我舍不得你。”

他们都是很明白的人，什么“异地恋”之类的鬼话说都不用说，蒋秋桐如果出国，肯定是奔着前程和事业去的，绝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眼角因羞愧和自厌而泛红，可纪峣还是在努力地说：“我不想你出国……但是你如果铁了心想走，我也不会留你——我也没资格留你。我知道这里的环境对你来说很压抑，但是，秋桐，如果你信我，我会努力给你……”

他只要在寥寥几次恳求时，才会称呼自己为“秋桐”。

话还没说完，蒋秋桐先笑了：“给我什么？物质环境？纪峣，我不缺钱，你知道的，而且我也不看重那些。”

纪峣摇头，注视着蒋秋桐，一字一顿地说：“给你一个你值得的前程。”

蒋秋桐心中—动。

他摘下眼镜，同纪峣接吻：“好啊，我等着。”

这一年蒋秋桐快满三十七，纪峣将将二十六。而一直喜欢逃避的纪峣，第一次给出正式的承诺，要将另个人的人生背在肩上-

蒋秋桐拒绝了去美国任教的邀请后，成为了几人中最闲的那个，也是几乎黏在纪峣家里的钉子户。起先几人还有点不自在，后来也习惯了。

磨合期过去后，日子过得越来越顺。甚至偶尔于思远和温霖指尖的明争暗斗，都成了闲暇时的调剂。于思远曾不解地问过他快要成仙的大哥，为什么他们不先联合起来干掉温霖，然后再进行男子汉之间一对的battle。

当时他们在聊微信，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蒋秋桐无言了半晌。因为同时有一条消息弹了出来，是温霖发的。对方给他说，明天有事，本来约了纪峣一起看花，但是来不了了，问他要不要去。

作为既得利益者，蒋秋桐当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温霖的提议，然后眼睁睁看着于思远一连串的絮絮叨叨，以及提前跟他打招呼：“先说好了，明天我就回来了，哥你可不准和我抢。”

蒋秋桐挑了挑眉。

有点不爽。

作为让他不爽的小小报复，蒋秋桐愉快地决定把弟弟给卖了，于是退出和于思远的私聊，返回聊天界面。他没有和纪峣一样消息置顶的习惯，但只要耐心在他空荡荡的消息列表上仔细看看，就能发现，这个掌握了最多秘密的男人，一共有一二三……整整四个群！

它们分别是：一，大群，纪蒋温于；二，纪蒋温；三，纪蒋于；四，温蒋于。

——其中嘴碎大王于思远功不可没。

当于思远兴致勃勃地拖着他和温霖建成最后一个群的时候，蒋秋桐看着整整齐齐排列组合的群消息列表，简直被无语得够呛。他有心调侃于思远一句，你们三个再背着我建一个就齐活了，但于思远不敢，温霖不是那种人，纪峣只会看笑话，所以他敢断定，他们四个人，只有（重音）四个群。

他发了消息后，几个群顿时响成一片，蒋秋桐被吵得头疼，索性关掉了手机。

为什么明明只有四个人，再刨开他以后，剩下三个还能有这么多戏？

第二天纪峣跟蒋秋桐捏陶器的时候，纪峣提起昨晚几人的嘴仗就好笑。

他笑，蒋秋桐便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纪峣渐渐不说话了。而是靠在他肩膀上，默不作声。

蒋秋桐抖了抖肩膀：“怎么了忽然？”

“蒋哥……”纪峣用脑袋蹭了蹭他，“你说我们能这样多久？”

“谁知道呢。”

“那你开心么？”

蒋秋桐认真地想了想。

“要说不开心……倒也不是。除了有点遗憾以外，还算是开心吧。”

纪峣闭目笑叹：“这评价，比我想象中高多了。”-

蒋秋桐四十六岁时，于思远终于扛不住家里的压力，过继了两个远房堂亲家的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叫于明珏，女孩叫于明曦。

当时他刷刷列了一大串要求，要孩子年龄够大，因为时间不太够；要聪明有脑子，这样才能继承他的家业；最好要两个，这样可以良性竞争……

蒋秋桐听后直翻白眼：“你养蛊呢？”

于思远掸了掸手里的纸：“毕竟有皇位要继承。”

纪峣摇头失笑：“你还不如去做个代孕。”

于思远赶紧摆手：“可别，我们家可是正正经经的三好企业，代孕这种事就算了吧。”

温霖毫不客气地揭他老底：“是不想带孩子吧？”

于思远美式耸肩——他在美国待了一个多月，昨天刚回：“嗯哼。”

纪峣又扭头问温霖：“温公子，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温霖脸色不变，仍旧温温柔柔地笑：“我就算了，我家没皇位。我打算收养个孩子，扔给我爸妈养，少让他们找点事。”

想起温霖那对爹妈，纪峣和蒋秋桐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妙啊，温公子。”

“怎么蒋老师你也……”温霖扶额，“而且我都三十好几了，再叫温公子也太……”

“温公子哪里的话，你可是最小的那个。而且如果你都不配，还有谁配称公子？”

蒋秋桐徐徐笑开，眼睛细纹微微一折，如折扇轻缓合上又打开。他仍是不怎么爱笑的，不过大约年岁渐长，反倒比年轻时的神姿高彻、不染红尘，多出了分奇异的魅力。

（“一定是事儿妈加煮饭公的混合气质，俗称人夫呗。”——于思远）

于思远闻言，毫不犹豫地举手：“当然是我！四十一枝花的于思远！”

蒋秋桐表情一变，他还记恨着对方笑话事儿妈的事：“油腻大叔给我闭嘴，也不知道是谁昨天查出高血压了。”

纪峣窃笑着去掀他的衬衫下摆：“让我看看，昔日的风流少爷，如今还剩几块腹肌……”

于思远直接把人顺势压在沙发上：“你之前不是才摸过——”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颗莲子砸中了脑袋。抬头一看，就见他哥又重新顶回那张bitch face凉凉看着他：“莲子清热去火降血压，适合你。”

于思远嘴巴一瘪：“蒋哥你又欺负我。”

“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了，别撒娇，看着辣眼睛。”蒋秋桐受不了地把视线往边上撇，样子特别理直气壮，“欺负的就是你。”

来年夏天，温霖去孤儿院收养了一个小男孩。取名温怀瑜。

他本来想收养一个女孩的，但是国内对收养年龄卡得很严，加上这个孩子合眼缘，就把他带回家了。

纪宅中多了三个孩子，一下子热闹了不少。纪峣为了三个小的能开心，又买了条狗。

狗是于思远和他一起去买的，回来的路上还拉了一后备箱的宠物用具。

在招呼司机帮忙把东西运下车时，于思远忽然笑了下说：“真好。”

“？”纪峣扭头看他。

于思远比划着：“还记得么，十多年前，我们曾经做过计划，要买一个大的房子，要用情侣漱口杯，要养一条狗……”他环视四周，“现在看来，全都实现了嘛。”

除了多了好几个人以外。

狗是微笑天使萨摩亚，小孩子最喜欢的狗狗之一。三小只看到后开心疯了，扑过去在门口的草坪上滚作一团，笑闹声传得很远都是-

随着纪峣年纪渐长，医生三令五申要他节制，另外三个也跟着被迫禁欲。在吃了三个月素后，于思远终于第一个疯了：“纪峣，你要是再不想一个法子，我就要把温霖干了！”

温霖听后还没来得及反应，纪峣就眉毛一扬，冷笑起来：“呵，于思远，老实交代，你馋我家霖儿多久了？之前撺掇我反攻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于思远指着温霖：“你看这个温公子又美又飒，难道你不馋他？”

纪峣：“我可以馋，你不可以。”

于思远：“为什么？”

三个小的第一次看到这阵仗，都被吓住了。蒋秋桐本来在小书房看书，硬是被拽了下来，央他劝架。在他们心中，“蒋爸爸”是无所不能的。

结果蒋秋桐一看就收回视线，满脸都写着“真是群弱智”几个大字：“别管他们，影帝们戏瘾犯了，在那儿演呢。”说完提步就走。

剧目已经到达高潮，纪峣和于思远同时看向温霖：“温公子，你选谁？”

温霖忍着笑——他演技实在不太好，抬手指向已经走到楼梯口的蒋秋桐，口吻柔情款款：“我选蒋老师。”

蒋秋桐一个趔趄，抖掉了满胳膊的鸡皮疙瘩，回头给了温霖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

——完蛋，纪峣的病友已经从一扩大到二了。

当晚纪峣抱着枕头，跑去敲开了蒋秋桐的房门。

这就是不做运动纯聊天的意思了，蒋秋桐了然，把人放进了屋：“怎么了？”

纪峣熟门熟路地钻进他怀里：“蒋老师，你为什么不要孩子？我看你不讨厌小孩。”

蒋秋桐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有件事……我一直没说过。”

“其实之前，我前妻怀过一个孩子，已经好几个月大了，是做的引产……我问她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堕胎，她说因为我的血怎么都捂不热，是冷的。她害怕自己会生出一个同样的孩子，也坚信我绝不会是个好父亲，做我的孩子肯定不会幸福。为了不让ta受苦，她就把ta拿掉了。”

这永远高姿态、永远冷眼旁观的男人，第一次流露出那样难过的神色。那并不单单为了那个未曾降世的孩子，还因为前妻仿佛诅咒一样的话。

他的感情是很淡漠的，就那么一点热忱，都给了怀里这个人。他实在没有自信，能教好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纪峣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可在我心里，蒋老师就像爸爸一样。”

蒋秋桐微哂：“爸爸可不会对你做那些事。”

“但是爸爸很可靠，怀抱也很温暖。”

两人依偎了一阵，纪峣又问了一遍：“他们都养了孩子，你真的不养一个啊？”

“反正我也没有皇位要继承。”蒋秋桐学着温霖的话，“等我死了，东西全留给童童就行。”

“这倒也是。”

“那你呢？纪家这一大摊子怎么办？”

“随意吧，反正我不要孩子。我爸妈已经认命了。我肯定会早死啦，到时候你们要是不要，我就全给张鹤。”

“他能被你气死。”

“嘻嘻，我气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们相拥着睡着了-

蒋秋桐四十九岁时，由纪峣占大股，于思远出剩下那部分钱，共同组建了一个团队，主要研发用于新型智能测谎装置。除却编写算法这块，蒋秋桐是信息采集和实验记录的负责人。

所有人都说纪峣疯了，他把所有自己能动的私产都投进了这个无底洞里，而且是这样一个明显盈利远远低于投入的无底洞。

纪峣却不在乎，他只问蒋秋桐：“研究开心么？”

蒋秋桐的主攻方向是社会心理学，但犯罪心理学也有涉猎，做这个研究正正好。

他诚实回答：“开心。”

纪峣笑了起来：“那就够了。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而已。”

六年后，蒋秋桐通过实验，提出了一种全新的心理理论，震惊了学术界，又在一年后被广泛运用在教育、金融等领域，成为当年最火爆的年度热词。

大器晚成，荣耀披身，多少人赞美他的才华和离奇的经历，可蒋秋桐站在颁奖台上，却只想回家。

这时，纪峣为了他，单是实验花费，就用掉了三百万美金，如果算上这么多年下来，供养整支团队的花销，则至少花去了四千万。

而离纪峣对他承诺“我会给你一个更好的未来”，已经过了十九年。当晚，纪峣又像是从前那样，抱着枕头敲开了他的房门。

蒋秋桐问：“值得么？”

我值得你花费这么多么，六年来顶着外界的压力，顶着他人嘲笑的目光，将钱当雪花撒？

纪峣答：“值得。”

二人静了静，纪峣问：“值得么？”

我值得你付出那么多么，二十年义无反顾的陪伴，抛弃家族和名声，褪下天才的光环，只做一个普通的奶爸？

蒋秋桐不言，而是轻轻吻了吻他-

多年前，蒋秋桐拒绝赴美任教的那次，蒋老爷子把人叫回了蒋宅。

当时爷孙两个皆沉默不语，半晌后，老人长叹口气，问了和此时的纪峣相同的问题。

“他值得么？”当时蒋秋桐没回答就走了。

因为他的心里话矫情得很，他觉得不适合说给老人家听。

当时他想的是，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①

但是现在……-

蒋秋桐轻声却坚定地说：

“——值得。”

作者有话说

【重要预警】下一章就是四个人一起相伴到老死，接受不了的小天使不用买了。

心理学大佬轻敲，我都是在鬼扯啦我知道！我问了我的医生一些专业问题，然后他给我报了一串西语教材做敷衍。我：行叭，没给钱是我的错说起来，我一直很想吐槽：老蒋上卷三十出头，旅美博士+教授职称，其实设定他和于思远的母校就是斯坦福（我写过他们都在旧金山读书）。虽然只是个背景，但你们知道这有多牛么？我本来想等着读者们夸“哇蒋老师好牛”然后就愉快抖落兄弟日常段子。但是一直等到完结，愣是没等到一个人，最后设定了个寂真……

啧。

注①：出自《仙剑奇侠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