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像是火车驶过的声音,剧烈的轰鸣声响彻方慕的脑海,带来后续不断冲击耳膜的尖锐耳鸣。

方慕的视野开始震荡,漫天飞舞的雪花,在灰蓝色的天空中,像是被抖落下来的烟灰。

庆祝新的一年开始的欢乐乐曲像是有延迟一般,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越来越飘忽空灵。

这或许是他死后灵魂漂浮起来的缘故,等他再飘远一点,估计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吧。

“哒…哒…哒”

像是脚步声,越来越近,有谁走向了自己。

方慕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看到了挂在睫毛上的冰晶化成了水珠,下一刻落进眼里,他条件反射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完全颠倒的世界。

藏揽柏在他的头顶前站定,低头和自己四目相对。

方慕看着那张颠倒过来,也依旧能看出英俊出色的熟悉面孔,眼珠子微动了一下:“你怎么也在这里,这里是天堂吗,那小狗也在这里吗?”

他说完,像是想要转动一下脑袋,寻找一下。

“一个小时三十分钟。”藏揽柏目光从方慕脏兮兮的布满灰尘的衣服上又移动到他额前已经鲜血凝固了的伤口:“我只离开你这么长时间,你就来给我这样大的惊喜?”

方慕却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继续说着:“我知道你是假的,你只是我分裂出来的一部分,是我幻想出来的。”

在这句说完之后,藏揽柏突然俯下身来,靠近了方慕,两人的距离拉近,藏揽柏露出来一个笑容,他又说:“方慕,你真有趣。”

藏揽柏那张对人有视觉冲击力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方慕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甚至能够看清楚隐在藏揽柏下颌角的一小颗不太明显的痣。

方慕身体被扶起来,他听到藏揽柏说:“有话等会儿再说,我们现在先去医院。”

是救护车的声音,方慕迟缓地眨动眼睛,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只是略微一动,方慕胃部就开始一阵痉挛,他若有似无的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可能有些脑震荡,轻一些。”藏揽柏看着医护把方慕抬上担架。

情绪大起大落,饱受惊吓,又不知道疯跑了多少公里的方慕,终于在这一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方慕睡了将近有一天一夜,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洁白的天花板。

手上正在输液,打的消炎药,额头上已经被包扎好了,缠了几圈绷带。

藏揽柏正在他的病床前翻看着一本时尚杂志,听到一些动静,将手里的杂志放下,凑了过去。

“醒了?还有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

方慕看着藏揽柏半晌儿没发出声音,眼神似乎还是有些不信任。

藏揽柏有些无可奈何地走过去,用手抓住方慕没扎针的手掌,贴在了自己脸上:“不会还在怀疑我是假的吧。”

方慕脑子混乱,潜意识控制着他,又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那如果你是真的,为什么会这样对我?”方慕眼睛抬起来,杏眼有些偏圆:“是不是,是不是等我信任你依赖你了,把我高高捧起来,再抽手,看我摔下来的笑话?”

藏揽柏理解方慕的所有顾虑怀疑,神经质,疑神疑鬼,对人的信任感极差。

他知道这可能是方慕此前付出过信任但是没有得到过任何的好的结果,屡次被伤害后的结果。

像是一种应激反应,在美好的事情发生前,首先是怀疑里面是不是有更大的阴谋在里面。

但是理解归理解,并不代表此时此刻的藏揽柏没有一点个人情绪不会感到委屈。

“我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怎么这样恶意的揣测我,这也太冤枉我了些。”藏揽柏无奈地为自己说话。

方慕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所说的话有多么的不合适,甚至在他已经为藏揽柏造成了种种麻烦的事情之后,说出来这种话,实在是白眼狼,讨人厌得很。

方慕的表情很快就变得不自然,难堪窘迫,又沮丧。

“对不起,藏先生,我又给您添麻烦了。”

藏揽柏瞧着他的脸色,语气有些轻地说:“没关系,这很正常。”他对上方慕不敢和自己对视的目光:“人遇到伤害或者不敢面对的事情,想要用死亡逃避现实,这是很正常的事,不用感到抱歉。”

方慕愣怔了一瞬,看着藏揽柏那张显得有几分波澜无惊的脸,心里不由发问。

旁人看到跳楼自杀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这很正常?这真的正常吗?

一般的路人会来围观看热闹,好心人士会喊话劝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会起哄让站在楼上摇摇欲坠的人赶紧跳,有人拍照有人录视频,亲人可能会在这件自杀未遂的事后情绪激动怒扇跳楼者一耳光或者大骂出口再情难自制地痛哭流涕,朋友或安慰或劝阻,不要冲动想开一些。

但是藏揽柏却觉得事件因为因果逻辑合理,所以也是可以合理发生的,他告诉方慕这很正常。

像是想让方慕不要对这件事产生情绪负担,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但是原本就经受了很大心理考验的方慕确实因为藏揽柏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感到松了一口气。

方慕并没有很严重的伤,都是一些皮外伤,磕碰的伤口已经处理了,有点轻微脑震荡,在医院待了三四天之后,就出院了。

方慕虽然伤口在不断愈合,但是那天经受的事情给他带来的刺激还是太大,他那种不经意间触碰到藏揽柏的次数在日常生活中开始增加。

“那我那天回家,发现我们居住的房子和记忆里并不相同,这也是假的?”出了院的方慕坐进藏揽柏的副驾驶,还有些忧心忡忡。

藏揽柏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些想笑,但是又忍住了,他跟方慕解释道:“你回的房子和你记忆里不一样,这可能是因为你回的本身就不是我们的家,你进错门了。”

“这不可能!”方慕立刻反驳:“我用钥匙把门打开了,怎么会是我进错门!”

原本想自己处理这件事的藏揽柏不得不改变了决定,他转了方向盘,驶向另一个方向。

十五分钟后,车在某一小区门口停下。

藏揽柏带着方慕进去,乘坐电梯,来到方慕那天来的楼层,方慕一路跟他跟得很紧,牵着手,身子还要贴蹭着。

藏揽柏来到一户主门前,打电话联系了修锁的工人,把那有些年份的门锁换了下来。

门锁的损坏程度很严重,看起来像是被利器捅开的。

换掉的锁交到方慕手里,过一会儿,户主也过来了,对着捅坏自己房子门锁又闯进自己家里的方慕破口大骂,骂得方慕抬不起头,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藏揽柏在他前面挡着,不住地道歉,赔不是。

最后帮户主换了门锁又赔了一小笔钱这件事才算了了。

回去的路上,瞧着呆傻捧着坏了的锁的方慕,藏揽柏有些戏谑地问:“这回有点儿真实感了吗?”

这可太真实了。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去了天堂的方慕终于被这顿字眼粗俗地辱骂唤醒过来,直到坐进车里还久久回不过神。

“这…这怎么捅的?”方慕有些小心翼翼地望着藏揽柏。

明明是方慕自己做的事情,却要问藏揽柏,不过两人却好像并没有觉得这有哪里不对。

藏揽柏撇了撇嘴:“不清楚,只知道我钥匙扣上的折叠迷你小刀卷刃了,怕是不能用了。”

“哦。”方慕不可抑制地红了脸,过一会儿又说了一声:“抱歉。”

藏揽柏将车驶入街道,目不斜视地回答:“没关系。”

金硕来到特纳莱酒庄是晚上八点,司机将车停入地下车库之后,金硕从车上下来,刷卡上了电梯,直奔酒庄的顶层。

到达顶层时候,外面的夜色映入眼帘,远处还有不时闪烁的灯火,映着远处的湖泊,此处可算是一处绝佳的欣赏夜景的地方。

但是此时的金硕并无这份闲心,走至顶层倒数第二间房,他站在门前敲了敲门。

停顿了一会儿,里面穿出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金硕推门走进去,套房很宽敞,里面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位神情隐藏在昏暗中的男人。

房间里灯光很暗,只有对面的荧幕上播放着色情影片,发出来暧昧色调的昏沉光线。

金硕看见男人手指间夹着香烟,不时抖动两下,脚边正跪着一个男生。

“怎么了,这么慌张?”

金硕将门关上,视线有些不悦地落在那跪在地上的男生身上。

“没关系,不用管他,你说就行。”

金硕犹豫迟疑了片刻,终于在男人视线因为他的沉默转过来的时候开了口。

“00397状况有些不对。”

“我知道,不是病情有些反复嘛,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金硕听男人有些不以为意的语气,又开口道:“可是这次有些不一样,每一位买走00397的客人,包的都是小狗,但是这一位包的是方慕。”

这话里的意思带来的信息量足够引起对方的注意,金硕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讲:“我在街上撞见他的时候,他正跟他现在的金主在逛街,两人牵着手。”

“你是说他现在能站起来走路了。”停顿片刻之后,男人问道:“00397这次的客人是谁,你查了过了?”

“查了。”金硕眉头蹙起:“名字叫藏揽柏,其实之前没怎么听说过,查到的信息上显示他是容娉的儿子。”

“啊,是他啊,那不足为奇了。”声音突然从套房的里间传来,语气里显出来几分轻佻。

王蕴穿着睡袍像是从床上刚起来,走到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

“你醒了?”

王蕴有些抱怨的意思:“你吵死了。”

屏幕上的色情片还在播放,音响里应景的发出来高昂的叫声。

金硕这时候看向王蕴:“这个藏揽柏你听说过?容聘倒是有听说过,倒是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藏揽柏五六年前在这一块挺有名的,那时候年纪轻,爱玩爱疯的很,听闻最大的爱好就是谈恋爱,但是换人很快抽身利落,说是之前跟他在一起过的都对他念念不忘,不过没有一位能跟他分开后再能挽回他的。”

“哦?这么说很会玩了,出手大方?什么背景?”

“出手大方?”王蕴语调转了一个弯:“不,听说他专和有钱有势的男人谈,而且—”王蕴的眼神闪烁:“好像说是有性瘾。”

话说到这里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古怪,一直端坐在那里抽烟的男人发出了一声嗤笑:“不愧是容聘的儿子。”

王蕴有些认同地附和了:“谁说不是呢。”他像是回忆了一下,然后勾起来一个不太带有善意的笑:“你没见过他长什么样,那张脸真的是很带劲,这个圈里我见到过的上一个容貌上给我带来这样冲击感的人还是……”

“还是谁?”男人顺着他卖关子的语气追问。

吃完晚饭进门之后,回到了许久未进的家中。

藏揽柏洗漱完出来,看到方慕又在客厅观察他那架钢琴,摸摸碰碰,转了两圈,才坐在钢琴凳上,郑重其事地弹了一遍粉刷匠。

藏揽柏头发还在滴水,从上到下打量坐得端正的方慕,等他一曲弹完走了过去。

他一把抱起来方慕,把他放在了钢琴上。

“砰!…”一声,方慕身子下的钢琴出来几个高低音混在一起的重音。

方慕像是被吓了一跳,双手撑在钢琴键上,想要稳住身体。

但是藏揽柏这时候却抓住了他的脚踝,看他露出来的白皙的脚面,对上方慕有几分惊惶的湿漉漉的眼睛。

鬼迷心窍一般的,藏揽柏在他的脚面上轻吻了一下。

方慕瞬间抽气,然后要缩回来叫:“藏先生!”他的手在琴键上慌乱地按出来几个零碎的音节:“脏…您别…您别这样。”

“那要哪样?”藏揽柏由半蹲跪着缓慢地起身,他靠近方慕:“那天的话还没说完呢,我表白之后,你也没有给我答案呢,慕慕。”

藏揽柏对上方慕不知所措的视线,嘴里说道:“你要是忘记了,我可以重新问,更清楚更明白地问,你要不要和我个恋爱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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