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沧波意

夏薰一觉就是一整天,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祁宴坐在桌边,借着日光,正在看些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夏薰总觉得他额头微微发红。

他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带着尚未消散的睡意嘟囔道:

“睡了好久,饿了。”

祁宴听见他说话,转过头看他:

“饿了?刚好,我买了槐叶冷糕,快来吃吧。”

夏薰一听就不困了,掀开被子走到桌前,拿起一个就吃。

祁宴拍拍椅子,让他坐到他身边:

“你头发乱了,过来,让我帮你梳好。”

夏薰一屁股坐下,边吃着糕点,边等着祁宴给他梳头。

他今天心情很好,虽然马上要见到那些横眉冷对他的家人,但他心里依旧很开心。

他的手已经好了大半,几乎不再痛了,今早一醒来就能吃到最喜欢的点心,还有他最喜欢的人给他梳头。

夏薰想,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日子了。

祁宴的手不轻不重,在他发间耐心地梳着,不一会儿,夏薰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就被他打理得柔柔顺顺。

祁宴没有多余的发冠,用一条布做的发带,将他的头发固定在头顶。

“好了。”他轻声说。

夏薰回头冲他笑:

“你可比韶波的手艺好太多啦!她每次都弄得很痛!”

祁宴微笑注视着他,他的笑容很淡,好像转瞬即逝。

夏薰以为他是替自己忧心,安慰道:

“别担心,他们又不会真把我吃了!我们就分开一会儿,今天晚上我还来找你!”

祁宴把梳子放进他手中:

“拿着这个,以后用。”

夏薰说:“不用!我家里梳子可多了!”

祁宴坚持要他收下:“拿着。”

夏薰勉为其难:

“好吧好吧!我听你的,行了吧?”

他将梳子放进怀里,转脸看看日头,到了他该回去的时辰了。

这回夏薰不能翻墙,要从正门走进去。

祁宴一直将他送出去,送到离夏府大门只有几丈远的地方。

祁回悄悄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能再靠近了。

大门上还挂着白皤,门前洒着一地的纸钱,夏形已经下葬,看门的下人仍穿着孝服。

夏薰告别祁宴:“那我走啦!”

祁宴低声说:“嗯。”

夏薰往前走了几步,祁宴在后面叫他:“夏薰!”

他马上回头。

祁宴满腹心事,好像有许多话要对他说,但最终,他只说了一句:

“没什么,去吧。”

夏薰向他挥挥手,朝夏府走去。

门口的下人见到他,皆是大惊失色,有几个机灵的飞快跑进府内通报去了。

夏薰很快被引至灵堂。

棺椁虽已不在,夏家众人依旧留在灵堂内,为夏形做最后的法事。

全家人都聚集于此,就连外嫁的大姐也回来了,她扶着哭倒在地的夏夫人,让她不至于整个人瘫在地上。

夏弘熙眼圈发红,见到夏薰,扫他一眼,没有多问,只对他说:

“你怎么回来的?那群人放你走了——?……罢了,无所谓了……去给你哥上柱香吧……”

夏薰木然接过下人递来的三支香,走到夏形的棺材前,随意地把香插在香炉里。

夏弘熙骂他:“礼数都忘了吗?连鞠躬都不会了?!”

夏薰看了看左手,上面明明缠满绷带,只是府里好像没有一个人关心。

夏夫人听到他回来了,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指着他怨毒地控诉:

“你、你不是被贼人劫走了?你是怎么跑出来的?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去!去把我的儿子换回来——!”

夏薰站在原地,无言以对。

夏闻听不下去了,对大姐夏吟说:

“母亲悲伤过度,一时失言,你还是把她扶回房吧,她哭了好几天,也该休息片刻了。”

夏吟和侍女们搀着夏夫人,将她扶出灵堂,一路上,她都在悲痛嘶吼,质问夏薰,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夏闻安慰夏薰:

“你别把母亲的话往心里去,夏形死后,她太伤心,以至于口不择言了。”

夏闻不知道夏薰被歹人劫走一事,夏弘熙骗他,说夏薰到外地的朋友家小住。

夏闻说:“你一路赶回京城,真是辛苦,夏形已经出殡,你怕是见不到他了。”

夏薰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弄明白,他摇摇头:

“多谢大哥出言宽慰,那我……先下去了。”

他从侧门走出灵堂,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回到自己的小院,韶波早就在院门口等他,一见到他,就兴高采烈地扑上来。

玉珠激动地大叫,围着他团团转,尾巴都快摇断了。

夏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轻松地笑了出来:

“见到你们真的太好啦!”

韶波和玉珠一左一右,夹着他往房里进。

桌上放着的是韶波给他剥的柚子,他一坐下来,玉珠就扒着他的膝盖,要坐到他腿上。

他把胖乎乎的小肉狗抱起来,让它窝在身上,然后拿起一瓣晶莹剔透的柚子果肉,塞进嘴里: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了?”

韶波说:“奴婢当然不知道,所以奴婢每天剥一个,小少爷要是回来就给小少爷吃,小少爷不回来,奴婢就自己吃。”

夏薰毫不留情地戳穿:

“其实是你自己想吃吧?”

韶波嘿嘿一笑:“放着不就浪费啦,还不如进到奴婢肚子里。”

玉珠不停闻夏薰的手,夏薰见它感兴趣,掰下一小块喂给它,玉珠咬了一口,酸得直龇牙。

韶波又说:“小少爷,您这回能得救,可多亏了奴婢跟玉珠,要不是我俩机智,您早就没命了!”

夏薰也很好奇:“我早就想问,你是怎么找到祁宴让他来救我的?”

韶波得意地说:

“奴婢写了张纸条,塞进玉珠的项圈,它从狗洞里爬出去,这才搬来的救兵!”

夏薰惊异道:“你会写字?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能写纸条?”

韶波更骄傲了:

“急中生智嘛!其实奴婢也不知道写的字对不对,但奴婢想着,祁公子那么聪明,肯定能看明白!果不其然,玉珠离开没多久,祁公子就带人来了!您那时晕过去了,没瞧见!祁公子一脚踢开院门的时候,有多威风!”

夏薰目瞪口呆:

“他亲自闯进夏府来救我?他怎么进来的??”

韶波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知道祁公子真的很好!虽然人穷了点,但对小少爷可是一片真心!小少爷,您以后可不能辜负了他哦!”

提到祁宴,夏薰的眼睛都笑弯了:

“那当然!再说了,天底下哪有比他长得好看的人!就是为了他那张脸,我也会紧紧抓着他不放的!”

韶波揶揄道:

“小少爷见色起意,真是好羞羞!”

夏薰故意板起脸:

“有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吗?”

韶波还嫌不够,抱起玉珠,举着它的前爪,在夏薰脸上划了两下:

“小少爷是色鬼!”

夏薰作势要捏她的脸,韶波躲得飞快,抄起玉珠几步冲到门外。

夏薰不依不饶,紧跟着追出去,韶波把玉珠架在肩头,拔腿在院中跑。

玉珠被她一颠一颠,觉得太有意思了,咧着狗嘴兴奋得要命。

跑到院门口,韶波有些跑不动,停下来喘气。

夏薰也不追了,缓缓走上来,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没正行!”

韶波正准备放下玉珠,忽然见到院外有几个家丁慌慌张张往里跑,边跑还边撕心裂肺地喊:

“抄家了!抄家了!!快跑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两人一时愣住,互相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夏薰走到路边,好不容易拦下一个家丁,问:

“怎么回事?什么抄家?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被拦下的伙计气都喘不匀:

“可不是乱说!官府带着人——来了!就在家门口!老爷都被、都被押过去了!小少爷,您要是跑得动就……就赶紧跑吧!”

说完,推开夏薰,仓皇向夏府后门跑去。

夏薰朝正门方向极目远望,主屋的房前屋后,家仆和侍女们形色慌张,有的正在往后门逃来,还有的跌坐在地,迷惘不知所措。

他心道不好:

“糟糕,可能真出事了。”

韶波满脸错愕:“难道是因为二公子的事?可他都已经死了,难不成……皇帝还要杀光我们全家吗?!”

夏薰想了想,说:

“不行,我得去看看。”

韶波忙道:“奴婢与您同去!”

夏薰立刻说不可:

“你不能去,万一真出了事,你要是去了也会被抓的。”

他思索片刻,对她说:

“你还记得吗?我院中有个地窖,你带着玉珠先躲进去!从里面把门锁上,谁来都别开门!如果无事发生,我自会来寻你,如果……万一真出了事,你就带着玉珠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韶波一把拉住夏薰:

“奴婢不怕死!奴婢要和小少爷同去!”

夏薰按住她的手:

“傻丫头,要是你我都没了,玉珠怎么办?它这样一条亲人的小狗,要是流落街头,只怕等不到天黑就被人抓去吃了!好姑娘,答应我,替我好好保护它!”

他扯开韶波,整理好衣冠,坚决地朝前方走去。

韶波抱着玉珠,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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