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烈火燎

陈景音很年轻,脸白皙到透明,阳光照耀下,夏薰能见到她皮肤下细细的青色血管。

她脸颊绯红,眼神却很坚定。

夏薰没有忍心戳穿真相。

他没有告诉陈景音,祁宴不可能只凭一番对话,就猜出事情全貌。

就算他能想到陈景音受到陷害,也无从得知具体细节,怎会知道陈景音的木盒里,放的就是做给大姐的花钗呢?

陈县公是他的政敌,是他要为皇帝除掉的人,他也许早就在陈府埋下眼线,对陈家近况了如指掌。

就连他在陈景音面前的出现,也许都是设计好的。

他接近陈景音,救她于水火,本就有着不可明说的目的。

就像……他当初对夏薰一样。

他也是救过夏薰的。

自从皇帝指派了副手,夏弘熙的情绪就越来越急躁,他总担心利用漕运牟利的事会被发现,惶惶不可终日。

夏夫人见了,很是忧心。

一日,她将夏形唤来,问他是否愿意为父亲分忧。

夏形说:

“当然!不打消陛下的疑虑,我们夏家以后哪有好日子过?!我是无计可施了!母亲可有高见?”

夏夫人沉着老辣:

“打消陛下的怀疑一点都不难,只要我们把陛下的怀疑做实,一切的烦恼就都烟消云散了!”

夏形大骇:

“母亲真是语出惊人!私自利用官船牟利可是重罪!不仅爹要掉脑袋,我们全家谁的性命都保不住!母亲怎会——”

夏夫人瞪他一眼,道:

“你当我是傻了还是疯了?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不知道?我是说坐实此事,又没说要坐实到你爹头上!”

夏形想了想,恍然大悟:

“母亲是说……找个替罪羊?”

夏夫人气定神闲:

“没错!不仅如此,此人要和夏家有所关联,还要由你爹亲手揪出来!大义灭亲,才显得他凛然正气!最好,还能来个死无对证!”

夏形又犯了愁,眉头皱得老高:

“上哪儿找这么一个人啊?!”

夏夫人阴恻恻地说:

“我们府里,不就有个现成的?”

夏形一惊:

“您是指……夏薰?!”

夏夫人的计划很简单,找个办法害死夏薰,再把所有罪名都按到他头上,假称是他利用夏弘熙之子的身份,暗中勾结漕运司官员,犯下重重罪状。

察觉到陛下起了疑心,开始调查,他愧于所犯的罪行,畏罪自杀了。

如此一来,牺牲他一个,保住整个夏家。

夏薰不得宠,又没有朋友,不会有人为他说话,也不会有人真正关心他的生死。

夏形思索道: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杀人谈何容易?还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夏夫人胸有成竹,她问夏形:

“前些天,你是不是去他那里大闹一场?还说要纳他的婢女为妾?我听说,他坚决不同意,和你打了一架,还把手烫伤了?”

夏形咂嘴,不满道:

“是!我把他那些烂木头全扔进火盆里了!谁知道他是个傻的!居然伸手到火盆里去掏?你说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夏夫人低声说:

“我们正好可以利用此事,悄悄除掉他……”

那天下午,夏薰在教韶波认字。

韶波大字不识一个,学起来也慢,他费心费力教了好多天,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学会。

夏薰一想批评她,她就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害得他不好开口。

他抓了抓头发,叹道:

“唉……算了算了!明天再学吧!”

韶波如临大赦,笔一扔:

“我写得手都酸了!”

夏形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一帮家丁闯进来的。

他一进来,二话不说,让手下见东西就砸。

夏薰房中没有什么珍贵物件,他们就径直来夺桌上的砚台。

夏薰抱起玉珠,拉着韶波,大步后退,站到树下。

韶波想去阻拦他们,夏薰叫她千万别动:

“让他们砸,咱们就当看热闹!我就不信,夏形那个没出息的,除了砸我的东西,还会干什么?!”

平常夏形要是听到夏薰讽刺他,早就暴跳如雷。

今天他很不一样,听到夏薰的话,非但不生气,还冲他笑了一下。

“你说得对!我是没出息!不过除了砸东西,我还真会干别的!”

他晃晃悠悠走到我面前,痞里痞气地说:

“我啊,还喜欢纳妾!今天,我非把韶波带走不可!”

他突然出手,抓住韶波,像抓小鸡似的,从夏薰身后把她拽出来。

夏薰毫不手软,一拳打在他脸上:

“有完没完?!想打架我奉陪!”

夏形手一松,韶波立刻逃到夏薰背后。

夏形抹掉被揍出来的鼻血,居然没有还手。

他冷冷地说:

“夏薰,父亲已经答应我了,从今天起,韶波就是我的人。你打我,我不跟你计较,难道你还想违抗父亲的命令吗?”

夏薰呵斥道:

“放屁!我才不信!除非爹亲自告诉我!”

其实他心里已经信了大半。

夏弘熙宠爱夏形,对他有求必应,只要夏形开口,他不可能不答应。

韶波是府里最不起眼的侍女,夏弘熙可能都不知道她是谁,别说给夏形当妾室,就是她死了,他都不会关心。

房里的东西都被砸完了,家丁们鱼贯而出,站在夏形身后。

夏薰护着韶波,可他也不知道,他还能护多久。

夏形看着自己的手,漫不经心地说:

“其实吧,我也不是非要韶波不可,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我可以考虑放过她。”

夏薰恶狠狠瞪他:

“你会那么好心?我才不信!”

夏形阴森一笑:

“别着急啊,我还没说我要你做什么呢!你要是听完,就不会说我好心了。”

他抬抬下巴,几个手下回到房里,将火盆抬出来,放在院中。

夏形随手取下腰间玉佩,对夏薰言道:

“我这玉佩是包金的,前几天被我磕了一下,缺了个角,我正想着拿去找人修补,既然你在,就麻烦你帮我一个忙,替我把它补好。”

夏薰警惕地看着他:

“就这么简单?”

夏新摇了摇头,不怀好意地说:

“当然不!我虽然没做过下贱的手艺活,也知道这打金,需得用炭火将金子融化,方能塑形。”

他一抬手,将玉佩抛进火盆,火焰立刻将其吞没。

夏形又道:

“这点火候,怎么能融化金子呢?来人!”

他勾勾手指,手下搬来数筐木炭,全部倒入火盆。

火登时烧得极旺,火苗腾地窜起数尺高,夏薰站得那么远,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这些木炭足有十斤重,被大火烧得通红,夏形的玉佩深埋在火炭之下,早已看不见踪影。

夏形狞笑道:

“我也不用你替我修好,只要你能把我的玉佩从火堆里捡出来,我保证再也不动你的韶波!是亲手,可不能用工具哦!”

韶波瘫软在地。

夏薰没有多加思考,他认真地问:

“你说话算数?”

韶波抱住他的腿:

“不行!小少爷不可以!你的手会烧坏的!你还要有很多东西要做!你答应给祁公子——”

夏薰拍拍她的手,让她不用再说。

夏形拍着胸脯向他保证:

“当然!只要你能捡出来,我此生再也不打韶波的主意!就连你的院门,我都不会再踏进一步!”

夏薰扯开韶波的手臂,慢慢走到火盆边。

韶波软倒在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夏薰挽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将左手插进滚烫的炭火之中。

他迎着兜头而来的滚烫热风,徒手移开一块块堆叠成摞木炭,寻找玉佩的踪迹。

空气里瞬间弥漫出难闻的烤肉味,而夏薰的手指逐渐变细,皮肤和肌肉被大火烧灼,慢慢萎缩,紧贴在指骨上。

夏薰的额前布满汗水,身体也因为剧烈的疼痛颤抖不止。

可他的动作没有停顿,灼人的热浪劈头盖脸而来,他毫无退缩之意,一眼不眨死死盯着火盆,直到玉佩的一角出现在眼前。

他一把抓起它,狠狠甩在地上:

“这样可以了吧?!”

他上下喘着粗气,目光如炬般怒视夏形。

夏形抚掌大笑三声:

“好好好!有骨气!咱们走!”

他看也不看夏薰拼尽一切捡出来的玉佩,转身离去。

夏形不仅仅带走了自己的侍从,就连夏薰院中的下人,也都跟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院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夏薰举着不成形状的左手轰然倒地。

韶波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踉踉跄跄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到门边,想去找大夫。

谁知院门被人从外锁上,怎么都打不开。

韶波连连拍打院门:

“开门!快开门!我的小少爷要死了!我要去找大夫!!”

无论她声嘶力竭地哀求或者咒骂,看门的人都岿然不动。

她的掌心都拍出血了,可门一丝都没有打开。

韶波嚎啕大哭,哭得近乎晕厥。

没有人安慰她,就连夏薰,都不再睁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韶波哭累了,抽泣着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夏薰身边,将他背起来。

夏薰比她高,韶波背着他,他的腿还要拖在地上。

夏薰的体重压在她身上,她每走一步,膝盖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她咬着牙,把夏薰背进屋里,放在床上。

现在,院里还能站着喘气的,只剩下她和玉珠。

她擦掉眼泪,冲出房去,绕着院墙跑了一圈。

东南西北四道高墙,没有一堵是她能翻出去的。

她又来到后门,这里也被人锁了,门外也有家仆看守。

韶波把首饰全卸下来,从门缝里递出去,希望守门的人能放她出去找大夫。

看门的家丁收下她的东西,却不给她开门。

韶波气得对他破口大骂,那人权当没听见,站在门外哼小曲。

韶波骂累了,灰头土脸回到房中。

夏薰的伤势太吓人,房里还弥漫着诡异的肉焦味,她根本不敢细看他的左手。

玉珠站在床边,尾巴都不摇了。

韶波喘着气站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

她蹲下身,捧着狗脸,问:

“玉珠,你还记得去祁公子家的路吗?”

玉珠好像听懂了似的,冲她大叫了一声。

韶波露出安心的笑容:

“好孩子,小少爷的命就靠你了。”

作者有话说:

夏薰:我的手都烧成这样了,可以拥有几个小小的海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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