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摊牌

两人之间寂静片刻。

谢陵瑜这才缓缓开口,似是要诉尽当年的一切,又像是随便说说,可那细微的颤音,还是不小心泄露了一丝自嘲与在意。

“…… 你当初走的倒是风光啊,那会儿大街小巷的多少人送你,我见姑娘们个个哭的梨花带雨,还有个把小公子哭红了鼻子呢,可惜你没看见。”

“我去你府上想搜刮你的‘遗物’,也恰巧碰见几个熟面孔,你瞧瞧你多遭人惦记。”

谢陵瑜笑着笑着,眼中的笑意就淡了下来。

“对了,你走的那天,傻大娘哭了…… 那时候你爱吃她家的米糕,她记得你。”

“她有时候神志不清,就抓着我的手惶惶不安的问,那个漂亮的小公子去哪里了,怎么都不去她们家买米糕吃了。”

“可我知道你并不是多爱吃米糕,你就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后来你走了,米糕还是每日都能卖干净,那些在意你的人都替你护着大娘,但我忽而一想,你会不会早就回来过了。”

谢陵瑜垂下眼,叹息一声,声音含着化不开的失落,又似疲惫的低喃。

“就好像你当了那么久的阿诀。”

“看着我因为青丘玦的一个信物,哪怕是一句话失态,又看着我沦陷在陌生的你身上,是不是特别好笑啊。”

“青丘玦,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呢?”

寂静蔓延开来。

青丘玦一句话也没说出口,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谢陵瑜的背影,青丘玦看不见谢陵瑜的脸,但他觉得谢陵瑜在哭。

一点都不好笑,他从未如此后悔过。

青丘玦心口隐隐作痛,陌生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所有的东西都脱离了他的掌控,难以挽回,却更难割舍,他缓缓开口。

“云楼,刚开始我的确存了逗弄你的心思。”

青丘玦郑重的道歉,“抱歉,当初是我失礼在先,是我混账,可后来……”

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仿佛失了灵,令他再度卡壳,青丘玦神色复杂,心中焦躁。

可后来他一点点发现了谢陵瑜的过人之处,自己也总能发觉他不一样的地方,又怎会只有他一人沦陷其中,分明半斤八两,输得差不多惨。

人算计多了,就容易把自己搭进去,他原本是猎者,却放松了警惕,又放下了弓箭,一退再退,两者肉搏,输赢早已难辨,也根本不重要了。

猎人放下弓箭的那一刻,或许就开始向往远离杀戮的生活,而若非他招惹,猎物亦不会攻击他。

就像他们之间,未必要两败俱伤。

只是他辜负了谢陵瑜的仰慕,他想要的也许…… 不仅仅是仰慕。

可如今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现在恨不得回到抛玉佩那天,狠狠的给自己来几剑。

为什么那天非要一根筋到底,为什么就想要看看后续,说开了不就好了吗?

青丘玦兀自懊恼着,有些跟自己生气,眉头紧蹙。

突然,异样的动静传来。

青丘玦和谢陵瑜同时神色一凛,青丘玦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立即起身快步走向谢陵瑜,因为急切而撕扯到后背的伤口,是他尚且能忍受的疼痛,谢陵瑜见他站起来,心中一急,皱着眉去扶。

整齐而有规律的动静愈发清晰,谢陵瑜戒备的转身,将青丘玦护在身后。

青丘玦却神色一松,脚步声轻而快,是经过训练的,约摸十来人,是鹰眼的部下。

“别怕,是我们的人。” 青丘玦趁机拉过谢陵瑜的手,半边身子都靠过去,一副没有骨头的样子,贴在谢陵瑜耳边低声道。

示弱的很明显。

谢陵瑜不自在的侧过头,让耳朵远离他,没什么表情的将他推开了些,应了一声。

果不其然。

狐面首当其冲,踏入洞穴,一边喊着,“公子,谢公子,你们在吗!”

“在这里!” 谢陵瑜朗声回应。

狐面面露喜色,快步走来,就见到两个似乎是抱在一起的人影,蓦然愣了下。

还没等他仔细瞧,突然一个人就被推过来,砸的他猝不及防的向后踉跄几步,定睛一瞧发现是自家公子,他心情似乎不太好,表情很是落寞。

狐面原本还挺淡定,甚至有些劫后余生的惆怅,可再一看不对啊,青丘玦这家伙怎么用的真容?

狐面惊疑不定:“你!”

他转念一想,完了,被水浸泡那么久,估计是被识破了易容。

谢陵瑜笑了笑,拧了拧衣裳,稀稀拉拉的水滴落在地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走罢,你家公子受了伤,还须早日就医。”

狐面人精一个,瞧瞧谢陵瑜脸上并不真诚的笑容,又看看满面沉郁的公子,这不明摆着闹矛盾了吗?

也是,让你骗人家怎么久,换谁谁不气啊?

狐面一点也不同情青丘玦,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二人,露出个玩味的笑容。

真是还没见过怀瑾这幅德行呢。

青丘玦推开某个看戏的家伙,往谢陵瑜那里走了两步,他一双凤眸因为疼痛变得微红,致使原本冷清如神祗的面容染上了一层艳色。

谢陵瑜却错开了视线,沉默的转身先行离开,背后传来一阵轻风,似乎有什么被披在了肩上,他微微一顿,伸手去摸。

触感有些微潮,但基本上已经干了,是他自己的衣裳,青丘玦就静静站在他身后,他也没有回头,低着头继续向前走。

这与谢陵瑜记忆中的那个人不同,又相同。

记忆中的青丘公子高傲清贵,似乎对什么都是漫不经心的,黑底金纹的锦袍是青丘一族的象征,作为嫡长子,青丘玦的锦袍心口处,有只优雅又不失野性的九尾狐。

其他小辈只可用一尾。

可青丘玦随性的很,时而一袭白袍到处晃悠,惹得人脸红心跳,白衣衬得他如同误落凡间的仙人,愈发出尘。

无论是何色泽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似乎都被赋予了新生。

作为青丘下一任家主,青丘玦无疑是最亮眼的后辈,能风雅醉琴棋,亦能骑射穿靶心,没有文人的酸腐,也没有武者的蛮劲。

有时候懒洋洋的不乐意搭理人,像极了懒惰的狐狸,但也不是全然淡漠,他也在与小辈攀谈时笑的酣畅淋漓,多少人看呆了去。

…… 好像走在哪,都是人群的中心。

可青丘玦长了双多情的凤眸,却配了个重情重义的心,即便他容貌惊为天人,想留在他身边的人前仆后继,也无一成功。

正如青丘玦自己所言,这世上没什么能拘的住他,自己又怎么会是特殊的那个?

谢陵瑜脑海中闪过方才青丘玦有些慌乱的眼神,和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愣神。

他甩了甩头,烦躁的吸了口气,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连带着莫名的不舍和犹豫。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当个傻子了。

即便无论是青丘玦还是阿诀,对于他来说都很重要。

洞穴中。

狐面见他一动不动,轻轻叹了口气,褪下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说来好笑,前些日子还是自己烦心,没想到现世报这么快。

“走了,都先冷静冷静也好。” 狐面叹了口气,推着青丘玦的胳膊带着他往前走。

青丘玦没动,重新戴上人皮面具,将一腔混乱的心绪压下,这才继续往前走,声音听不出喜怒,“莫城情况如何,可有骚乱?”

狐面轻笑着摇头,“真不愧是你啊…… 放心,莫城很安稳,你们这也算阴差阳错的博取了百姓的信任,他们都在盼着你和谢公子回去呢。”

青丘玦没说话,轻轻点点头,只是在听到 “谢公子” 时,落寞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快到狐面以为自己看错了。

转眼间,他就又变成那个处变不惊,淡漠疏离的青丘玦了。

狐面摇摇头,勾唇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那天晚上凉亭前,你同我说何为君王时,心里最后想的是谁呢?”

青丘玦瞬间背脊一僵,眼神猛的看向他,“…… 你想说什么?”

狐面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金缠一天到晚就爱摇扇子了,若他此刻有一把折扇,也故作高深的摇起来了。

“我想说——” 他拖长声音,欠揍的紧。

“之前你眼中是怀念,是化不开的哀伤,可后来你笑了,就好像最后想到的人……”

狐面回想着那场景,青丘玦那双凤眸含着风送来的月雾,原本带着哀伤的神色鲜活起来,在夜色下格外惊艳。

远处人间烟火都灭的差不多了,只亮着零星几个,但他好像看见了属于自己的那个。

“是你捂在心尖尖上的烟火。”

这句话狐面说的很轻,似乎害怕惊走什么。

“怀瑾,你该回来了。”

——————

青丘玦的伤势不明,客栈的屋子里早早有候着的青袍人为他诊治。

还好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近期需要静养,水下的冲击力太大,震伤了青丘玦的内脏,这才让他昏迷了那么久。

狐面那家伙去见了莫随,金缠眼巴巴的坐在一边,哭的眼睛都肿了,“老大,你们吓死人了。”

天知道他魂都吓没了,这两个人几乎眨眼之间就被大水冲走了。

“谢公子也是真在意你,要不然…… 哎,谢公子人呢?” 金缠回过劲来,疑惑的向后看看,确实是没人啊。

这不可能啊——不。

也不是不可能。

金缠下意识噤声,小心翼翼撇了一样老大的脸色,果不其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他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自己这张破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难不成那天夜里闹矛盾还没和好?

青丘玦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疲惫,又带着一丝妥协,“…… 他人呢。”

金缠这一听就知道是谁,有些犹豫,据说谢公子回来就毫不留念的去办差了。

他谨慎的回答,“谢公子估计是怕您操劳,去了莫大人那里。”

金缠半天没得到回应,悄悄抬头看了眼,发现老大垂着头,明明没说话,却莫名散发着一种…… 委屈和垂头丧气的气息?

不,这一定是他的错觉。

青丘玦嫌他碍眼,抬手将他打发了出去,独自抱着被子出神。

金缠叹息一声,贴心的替他关上门。

霎时间脑中电石火光闪过什么,他转身的动作顿住,眼睛蓦然睁大。

“金缠,何为心悦?”

老大那天晚上,问的便是这句。

金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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