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大势已去

谢陵瑜将烂醉的孟毅塞给家仆,这小子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是他,又扑上来傻乐呵,含糊不清道,“云楼,云楼…… 恭喜啊……”

谢陵瑜无奈的拧他的脸,孟毅觉得疼,龇牙咧嘴的掰开他的手,不乐意跟他好了,乖乖的跟着家仆走了。

剩下的两人简单的沐浴更衣,待坐上自己熟悉的软榻时,谢陵瑜喟叹一声,熟悉的感觉将他包围,这便是 “归家” 的感觉。

青丘玦坐在他斜前方的木椅上,手中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茶盏,似是在沉思,谢陵瑜若有所感的望过去,听见了他有些暗哑的嗓音。

“我们不会逗留太久。” 青丘玦犹豫着开口,“应当就这两天便会有消息。”

谢陵瑜坐直了身子,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可奇怪的是玄一并没有告知他有什么异常,只说林家近日的开销很古怪,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往外头落。

他虽有过怀疑,可并不知其中蹊跷。

“与林家有关?” 谢陵瑜猜测道。

看来林家是下血本把消息压下去了。

青丘玦点头,手指点了点桌面,“莫湖水患,林家的管辖地,重戮态度不明,林城不敢上报,擅自将消息压了下去。”

谢陵瑜顿时觉得脑内闪过什么,若有所思的起身,落座在他的身侧,联想到之前繁镇见到的那张纸条,顿时明朗起来。

他心思活络,加上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两人有了些难以言说的默契,不过几个呼吸,谢陵瑜便将事情的缘由串联在一起。

“所以,从前往繁镇的那刻起,你就已经在布局了。” 谢陵瑜眼中闪过惊艳之色,此等城府谋略,他自愧不如,不要说他,想必若是太子殿下仍在,也会赞许几句。

此前张副将出入张皇后的本家,本就让重戮生疑,如今宫宴这一出好戏,既保全了邢雅娴,邢家全身而退,也令张家与林家元气大伤,短期内难以生出什么幺蛾子,若此刻在传出莫湖之事,或许有机会直接扳倒林家。

见谢陵瑜露出恍然之色,青丘玦勾了勾唇,凤眸垂下,一片晦涩,“庆功宴见血,张皇后难辞其咎,灾祸四起,保不齐是凤位不稳,触怒天庭呢?”

言之有理。

谢陵瑜隐隐嗅到了阴谋的气息,他将这话琢磨了片刻,忽而定定的看向眼前不漏山水的男人,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这次他没有试探询问,只意味深长道:“可这消息如何传,即便是有这些流言蜚语,重戮恐怕也不会在意,你如何有把握?”

青丘玦没说话,放下手中的茶盏,低低笑了一下,谢陵瑜见他如此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伸手轻锤了一下他,惊叹道。

“国师居然是你们的人,藏的可真够深的。”

“好了,太晚了。”

青丘玦顺势拉过他的手,左顾言他,没有接茬。

倒不是因为不信任,只是自己这虚假的身份已经有了松动之意,谢陵瑜又如此聪慧,若继续这么不加以掩饰,恐怕就危险了。

他略微心虚的喉结滚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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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林府。

“砰——哗啦——”

重物落地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瓷瓶玉器砸在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林荐战战兢兢的跪在一边,家仆纷纷低头,不敢有动作。

林城胸口剧烈起伏,气的脸色涨红,他低头看向自己窝囊的儿子,眼中尽是厌恶,他上前拎起林荐的领口,林荐都要哭了,哭丧个脸喊,“父亲……”

林城伸手想打,眼睛瞪大如铜铃,手臂颤抖片刻却又无力的松下,将他扔到地上,整个人疲惫又压抑的倒在身后的椅子上,咬牙道,“都滚出去。”

众人这才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空荡的前厅只剩林城一人,他呆愣的看着虚空一点,似是孤寂将他锁在了木椅上,半晌,林城才喃喃自语,“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疯了似的狂笑,癫狂的笑声在林府荡开,月色之下灯火都显得阴森,令人心中胆寒。

莫湖水患被他压下消息,林府每日的支出不小,如今林家隐有失势之意,没了其他家族贿赂的礼品,没了陛下隔三差五的赏赐,他还能撑上多久呢?

林城眼中一片狠意,若他覆灭,定然也不会让他人好过。

只可惜,一切早已偏离了原本的发展。

次日上朝,邢尚便狠狠参了林城一本,说是林城副将与张皇后来往甚密,这是得到了林城的授意,林城抵死不认。

奈何邢尚早有准备,拿出这些年林、张两家来往的凭证,都是些不干净的利益来往,林城简直是百口莫辩,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心中一片冰凉。

他早年与张家确实有些来往,只是这些东西怎么会这么快就被查到?

很快他便知道了答案。

张大人唯恐林城拖累,自己站出来将事情抖落了个干净,关键时刻,只能想着先将林城退出去,保住自己初登后位的女儿。

林城自然忍不下这口气,朝堂上上演了一出狗咬狗好戏,弄得是乌烟瘴气,重戮震怒,将林城与张大人压入大牢,待事情查清后在做处置。

谢陵瑜听到这个消息时,人在自家院前,与孙黔几人品茶聊天,邢雅娴在府中静养,有人盯着她一举一动,恰好他们几个男子,也不好这个时候去探望,便约在谢府小聚。

青丘玦为了不引人耳目,又换上了粗布衣裳,只是衣服是谢陵瑜特地吩咐做的,用的是好料子,尺寸也刚好合适。

谢家如今封侯,谢府的牌匾原本应该换成安贤候府,谢陵瑜却婉拒了,只道:“一身功名身外物,忠君不二乃本分。”

这句话传到重戮耳中,又是龙心大悦。

孟毅着咂嘴,啧啧称奇,“我说云楼,你这说话就是不一样,有水平!”

孙黔颔首表示赞同,放下茶盏道,“灯寂大师已在赶来的路上,今日傍晚便能到。”

这话他说的自然,青丘玦神色却微不可查的一僵,不着痕迹的侧目,瞧了一眼正在喂鱼的谢陵瑜。

谢陵瑜挠挠眉心,心头有些难以言喻的失落,看来自己果然是最后知道的那个,偏偏知道之后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特殊的。

他没有接茬,而是轻声问,“莫湖附近的百姓如何,可有妥善安置?”

青丘玦点头,语速有些快,“洪水将村落都冲没了,我们的人已经将百姓安置好了,林城一心治水,没有察觉。”

“林家也风光够了,恐怕这下林城是真的出不来了。” 谢陵瑜抿了口茶,淡淡的笑着。

他目光看向青丘玦,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哪怕他们如今不过是君子之交,大局也未定。

谢陵瑜垂下眼,一口热茶温到心头,似他将情愫藏进心底,暗暗想着若日后阿诀身边无人,他未必不能做那知心人。

缘,不争取争取如何知道呢?

——————

皇宫御花园。

闲亭中二人对弈,心思却都不在棋局上。

重戮将棋子扔回棋篓中,叹息一声。

灯寂大师双手合十,敛目道:“陛下,何故如此?”

重戮起身,摇晃着背起手来回走动,半真半假的问,“国师料事如神,怎会不知朕心中所想?”

灯寂大师沉默片刻。

忽而将手中的佛珠放在棋局上,那佛珠圆润光滑,一看就是被主人悉心保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中间的一颗竟生了裂纹,在一颗颗圆润饱满的佛珠中,显得极为明显。

重戮自然也看到了,脸色倏地变了。

灯寂低喃道,“这串佛珠乃师傅所赐,自我拜入潭天寺便一直带着,他老人家早已功德圆满,位列仙班,谁料前些日子我诵经焚香,手中却传来一声脆响。”

灯寂大师闭眼念了句佛号,这才缓缓道,“龙凤难合,天灾不断,佛珠朝南,水之所向。”

“陛下,您可明白?”

重戮面沉如水,眸中一片晦涩,他沉声道,“多谢大师提点。”

龙凤难合,乃张家。

南边之水,只有林家莫江最大。

难怪来往甚密,这分明就是合起伙来算计他,想必礼部这一事中,少不了林城授意!

重戮望着灯寂大师离开的地方,突然掀了棋盘,眼中压抑着怒火。

好一个张家林家,他给自己拉拢的两大势力,没想到竟是最大的阻力。

真是胆大至极!

“来人。” 重戮咬牙道。

周喜低眉顺眼的走出来,“陛下。”

“给朕审张、林两家,派人去查莫湖的情况,还有皇后与朕的八字!”

周喜领旨退下,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那嘴角微微一挑,很快又归于平整。

林城前一刻还在大牢里耀武扬威,狱卒们也不敢亏待他,毕竟往日的积威仍在,谁知后一秒就被押入了邢部,邢尚站在布满刑具屋中负手而立,见他狼狈的跌在地上破口大骂,露出个淡笑,只不过眼中一片薄凉。

“林将军,陛下有旨,得罪了。”

林城瞪大眼睛,挣扎的动作停下,随即又大声质问,“这不可能,邢尚,你少给老子玩花样,陛下不可能……”

邢尚懒得和他废话,眼皮子一抬,狱卒们便齐齐上去将人按在木椅上绑起来。

“此一时彼一时,林将军还得认清形势啊。”

邢尚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林城嘴里的叫骂很快变成了惨叫,渐渐消失在刑部大门的尽头。

林城如今自身难保,手下的人乱成了一锅粥,正因如此,前往莫湖的探子很快便带回消息,莫湖周遭的村落无一幸免,洪水泛滥,堤坝屡修屡塌,各个村落的村民们被迫搬离莫湖附近,好在当地富商宅心仁厚,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栖息之所。

重戮怒火中烧,上朝时大发雷霆,收缴林城全部兵权,张皇后被囚禁在冷宫。

天子震怒,万人俯首。

谢丞相退朝归来,神色有些疲惫。

谢陵瑜只得亲手为他煮上一碗热茶,谢丞相接过,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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