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离开繁镇

清晨,天方才蒙蒙亮。

谢陵瑜在青丘玦臂弯中醒来,迷迷糊糊的蹭了蹭,抬起头看了看,望进了一双含笑的凤眸。

谢陵瑜瞬间气血上涌,蹭蹭往后手脚并用的退,完了还不忘抱着被子掩饰尴尬的处境,他强装镇定,“怎么也不叫醒我?”

青丘玦自然的起身穿衣,闻言侧目看他,那目光中好像多了些什么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像是有个小爪子勾人似的,“看你睡得香。”

谢陵瑜含糊的应声,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衣裳,两人穿戴好便推开门,去与孟毅孙黔汇合。

之所以起了个大早,无非就是想低调的走,趁着百姓大多都还未起,收拾收拾便走了。

孟毅是被孙黔强行叫醒的,此刻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一脸的不开心,见他们来了这才抱怨道:“你看,云楼他们也是这个点儿才来!”

孙黔目不斜视,“不过半柱香罢了。”

孟毅顿时蔫了,大马金刀的把腿分开,身子往后一倒,嘴里敷衍的附和,“是是是,半柱香,孙小将军料事如神。”

明白人一听就知道这是讽刺呢,但孙小将军向来古板,活不明白,他犹豫了一下道:“谬赞了。”

孟毅:“……”

谢陵瑜偏过头憋笑,青丘玦是豪不客气的笑出了声,接触到孙黔狐疑的视线,他又换上一副诚恳的表情,“孟兄所言极是。”

孙黔不懂其中关键,但他知道此人绝不是好鸟,并没有接茬,而是说,“既然如此,那待你们用完早膳,便立即启程?”

谢陵瑜觑了眼天色,询问的看了一眼青丘玦,见他摇头便道,“不了,收拾收拾便走罢,我们路上随意吃些就好。”

其余二人自然没有异议,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刘县令竟早早的候在了前院,他脸上带着笑,手里抱着个肉嘟嘟小姑娘,身侧站着一位温婉贤淑的妇人,想来正是他的妻女了。

那女娃娃看见他们眼睛一亮,双手伸出展开,口齿不清的喊,“嘚嘚……”

谢陵瑜疾步走过去,在刘县令含笑的眼神下接过孩子,得到了一枚香吻,身后的家仆正帮忙运行李,他们便停下聊了几句。

刘县令似乎胖了些,原本瘦骨嶙峋显得面相有些刻薄,如今有了些肉,笑眯眯的,竟有些英俊的味道,谢陵瑜毫不吝啬的夸赞,“看来夫人是位贤妻啊,这一回来刘县令可就圆润了些,显得英俊不少。”

那夫人爽快的笑了笑,她长相虽是温婉一挂的,性子却半点不扭捏,“我家夫君为了咱娘俩吃了不少苦,也走了弯路,多亏了公子放他一马,还不计前嫌救了我母女二人。”

“此去一别,不知此生还能否相见,但公子的恩我们夫妇记着,咱们没什么本事,但只要公子开口,我们定当竭尽全力。”

说着,她侧身行礼,还不忘用力拍了自家男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谢陵瑜却不在意这些,只是心中有些意难平。

救了他们的不是自己,是阿诀。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青丘玦此刻的样子,低眉顺眼的跟在他身后,敛去了所有锋芒。

谢陵瑜摇摇头,把一直想要将手往青丘玦方向伸的小女孩递给他们,用手轻轻点她的鼻子,小女孩茫然的打了个喷嚏。

谢陵瑜勾起笑容,捏了捏孩子的小手道:“有恩谈不上,你们若过得好,便是对我们最大的安慰。”

他顿了顿,“况且救出你们的并非在下,而是我家小青,此事由他全权负责。”

青丘玦一怔,一拱手道:“全凭公子吩咐。”

刘县令却连忙回礼,“多谢青公子,若日后有用的上鄙人的地方尽管开口!”

青丘玦腼腆的笑笑,“刘县令言重了。”

行李不多,小厮早已备好马车,家仆也在一旁等候,他们不便久留,就要告辞。

刘县令及其夫人在门口送他们,谢陵瑜一行人上了马车,却发现孙黔站在马车旁没动,他正要开口,便被孟毅按住了。

“他在等柳岿,昨日他们约好的。”

若柳岿有意,便在天亮时来刘县令府上。

此刻天色还有些灰蒙蒙的,孙黔望着刘府前的柿子树,没什么表情。

谢陵瑜看了眼天色,约摸还有小半柱香的时间,天就亮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天光驱散了阴影,空旷的马车前依旧没有出现人影,孙黔摇摇头,转身策马,“走了。”

谢陵瑜应声,心中有些可惜,他没有放下帘子,而是一路看着沿途熟悉的景色,神色有些怅然,不知觉的,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都了然于心,家家户户都已经能对上号。

小阿宿被青丘玦的人送去了安全的地方,有人好生照料着,阁楼的郎中们操劳了许久,谢陵瑜也托鹿回帮忙看顾,留下了足够的银两和一封书信,待到他们休息好了,便可重回五湖四海,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阁楼的牌匾谢陵瑜特地交代过,那烫金的 “悬壶济世” 会永远留在繁镇,日后也许会作为祠堂,将此次瘟疫的故事永远封存在里面,供后人知晓传颂,上香供奉,以祭亡灵。

小镇虽远,人心不散。

阿三,大娘,李叔……

这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放在人群里谁也不会注意,平凡铸就的传奇,往往没有人传颂,但知道的人,方知刻苦铭心。

那火光冲天的夜晚,照亮的不仅仅是繁镇,更是人心。

谢陵瑜思绪翻涌,马车临近镇口,他静静的看着,忽而发现一丝怪异,街头巷尾空无一人,这时候多多少少出摊的小贩应当已经准备好了才是,怎会如此寂静?

他转头去看青丘玦,发现他正静静看着自己,青丘玦目光微微错开,看向帘子外,眼眸含笑。

“真是……” 一声无奈的低叹。

谢陵瑜侧目望去,不远处的镇口,两侧分别站着一群人,为首正中央的,正是半天不见人影的柳岿。

马车缓缓停下,孙黔策马上前,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个罕见又短暂的笑意,“你倒是个有主意的。”

柳岿下马行礼,“小人柳岿,愿同公子前去京城,公子知遇之恩,小人毕生难忘!”

谢陵瑜揭开门帘,利落的跳下马车,身后紧跟着孟毅与青丘玦。

人群躁动起来,依稀能听见是些感激的话,有人清了清嗓子,嘈杂的声音停了下来。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当初初见时,用石子砸他的李叔,李叔唇色还是有些发白,但精神气不错,身侧有个壮汉小心扶着他,是先前叫嚣最厉害的那位。

李叔不复之前那般憔悴可怖,脓疮消散后露出原本的面貌,显得有些和蔼,那壮汉收敛了敌对的样子,显得憨厚老实。

不难看出小镇之前温馨的样子,却因为一场飞来横祸,失去了许多亲人。

“公子,不敢耽误你们回程,我代表在场的诸位,感谢公子救命之恩。”

“愿公子此生平安喜乐,前程似锦!”

李叔说的话简单,眼里的情绪却很真挚,他鬓角花白,像是一位舍不得孩子离开的老人,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但都是有分寸的站着没动,唯恐惊扰到他们。

鹿回站在另一侧温和道:“公子,剩下的事交给我,你们放心去罢。”

谢陵瑜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都是熟悉的面孔,唯一变了的,是他们脸上红润有光泽,带上了淳朴的笑容。

初来乍到时天方才蒙蒙亮,像是怎么也挥之不去的阴郁,如今天光云影,大家有心为他们送行,早早等在这里。

淡淡的疲惫散去,似乎这多月里的操劳都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在值得不过了。

谢陵瑜笑容灿烂,没有带上离别的忧愁,而是干净利落的一行礼,清朗的嗓音融入小镇的风里,足以让每个人听见。

“诸位保重,就此别过了。”

希望有机会再来时,能看见小镇最初的模样,愿你们无忧无虑,愿落梅山的魂灵能够安息。

就此别过了,繁镇。

在众人的注目下,马车缓缓驶离繁镇,即将看不见时,一只白皙有力的手伸出来,故作潇洒的挥了挥,逗得百姓一乐。

南凌的瘟疫就这么结束了,虽然元气大伤,但总归是好的结果。

马车摇摇晃晃的驶入林间,他们一路悠闲看看风景,听听说书人讲的民间故事,其他人都放松下来,唯有谢陵瑜整日心不在焉的,就连孟毅都看出了不对。

“哎,云楼。” 他鬼鬼祟祟的戳戳好友。

谢陵瑜偏头,双眼无神的随口应声,“嗯?”

孟毅瞧他这副样子,沉沉叹了口气,“你究竟怎么了,整天心不在焉的?”

谢陵瑜摸摸自己的脸,下意识朝门口望去,那里有个人抱臂靠墙,直面夕阳,橘红渐变的柔光落了他满身余晖,青丘玦半瞌着眼睛,长睫垂下,令人忍不住想要拥抱。

想沾上他的人间烟火,相拥沉沦在醉意之中。

谢陵瑜别开眼,藏住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低头抿了口酒,却只觉得寡淡无味,“无妨,只是有些想家了。”

只是在想,我还能陪他多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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