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再无瘟疫

刘府院中。

屋内,谢陵瑜和衣而眠,身边依旧没有那个温热的躯体,让他得以酣然入睡,他辗转反侧,索性起身提笔静心,不知觉已然天明。

突然,一阵熟悉脚步声响起,门被推开,他抬眼猝不及防的看见了心中惦记的人。

青丘玦背着光站在门口,细细看着执笔之人,半晌才泄出些许笑意,“药方有了。”

——我回来了。

谢陵瑜眼眸清亮,此刻微微瞪圆了眼,毛笔落下,墨汁染上了一身青袍,似水墨丹青般素雅,他顾不上去管,疾步上前想要拥抱青丘玦,却突然有些犹豫。

双手不尴不尬的伸着,好在有人握住他的手腕,青丘玦整日泡在阁楼,染上了淡淡的药草味,谢陵瑜忍不住小心的吸了几下,手拥住他的背,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贪恋姿态。

青丘玦垂眸,手上力道紧了几分,微弱的晨光在此景下显得有些暧昧不清。

“云楼云楼…… 呃。”

突然,一道惊喜的声音陡然响起,搅乱了这奇怪的氛围,天光似乎都突兀的亮了些,谢陵瑜回神,莫名有点心虚,下意识往后退了三大步,一瞬间心如擂鼓。

青丘玦怀抱一空,垂下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看向旁边一脸莫名是孟毅。

孟毅这些天倒真挺靠谱,将小阿宿照顾的好好的,顺便还能处理府中杂事,这不刚得到药方的消息就想着来报喜,没想到居然让人捷足先登了!

云楼居然还和这个狗贼抱在一起,他俩什么时候相处的如此融洽了?

眼看着孟毅的眼神逐渐幽怨,谢陵瑜立即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顺带着还拍了拍他的背脊,“子越,你也听说了?”

孟毅一听,全然忘记了方才的事情,乐呵呵道:“那是自然,如今这消息人尽皆知,你是不知那帮郎中激动的模样!”

孟毅手舞足蹈的给他模仿,眼中笑意灿若星辰,谢陵瑜虽没有亲眼所见,但瞧着孟毅眼里的喜悦,无奈的摇摇头。

那又怎么是模仿,分明他自己也是如此。

知道这事的人激动的无以复加,拍着邻居家的门喊着,街市都热闹起来,药方的消息不过多时便传过大大小小的巷子,一扫冷凝的气氛,家家户户终于打开了关了多日的门,亮堂的光一下子扑进院子,渗进角落里。

谢陵瑜立即召来刘县令,让其将药方已成广而告之,阁楼的郎中们激动过后,便重新投身于药草中,如今南凌城对药的需求很大,他们制药也得历经不少时日。

青丘玦没有再去阁楼,他将药方的事全权交予老郎中帮忙把关,自己留在刘府,与谢陵瑜一同部署南凌瘟疫的计划。

他们在纸上画出南凌地图,青丘玦抬手提笔,将写着繁镇二字的地方圈了起来,他凤眸微敛,又将几个陌生的地名圈起来,看似毫无章法,谢陵瑜却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以繁镇为中心,四方延伸,严重地域先加以控制,是这个意思吗?”

青丘玦看着他,含着浅淡的笑意道:“嗯,知我者,云楼也。”

谢陵瑜轻咳一声,如玉的脸上热意攀升,心里竟有些窃喜,含糊的应声,“嗯……”

药方被命名为 “焕骨丸”,正如其名,此药呈墨色药丸状,嗅起来微苦,寓意为焕然一新,枯骨重生。

谢陵瑜寄信去京城,药方已成的消息传到京城,又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不少人早已暗地里去拉拢谢家,但都被谢丞相三言两语,轻飘飘的揭过去了。

繁镇的瘟疫已经缓解许多,好在更多的百姓都等到了 “焕骨丸”,症状轻些的已经离开镇西,与亲人团聚,有些严重的不仅仅得每日喂药,还须配上其他几味药好生调养。

即使如此,也仍有病入膏肓的百姓没能熬过这场瘟疫,毒入肺腑,只能含泪离去,落梅山的火光从早到晚,最后只余青烟入云霄。

又过几日。

南凌各处告急,谢陵瑜虽疲乏,但面上不露分毫,稳稳的端坐于刘府前厅,每当他一时拿不准主意不敢冒险时,身侧总有人会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果断利落。

他侧目望去,对上的是一双淡漠的凤眸,青丘玦眼中是一片幽深,静坐在谢陵瑜身侧,犹如一棵不倒的大树。

一些难以抉择的割舍,谢陵瑜会犹豫片刻再做定夺,青丘玦却只会斩钉截铁的说出结果,奇怪的是他们很少有争论的时候,似乎总能在两个选择中默契的做出让步,选出最合适的那一个。

谢陵瑜有时精疲力尽,上一刻还嚼着白馒头,下一刻就倒在桌子上沉沉睡去,再醒来便瞧见自己身在塌上,不远处的书案前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青丘玦从容不迫的处理着事务,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似不知疲惫一般。

谢陵瑜这时便会安静的站在他身侧,两人一同处理着大大小小的琐事,官员们来一波走一波,天色一亮一暗,他们不在山林无人处,却也终于明白了不知今夕何夕的感受。

好在老天开眼,某天。

繁镇的街市回归了热闹,百姓像往常一样赶集,街头巷尾的孩子们嬉戏打闹,镇西空无一人,只剩下扫着落叶蛛网的小厮。

落梅山中火舌掠过的土地长出了新草,邻镇的男人结伴砍柴,背着一捆一捆的柴火谈笑着下山,到了岔路互相道别,落了满地斑驳的朴实宁静。

刘府进进出出的官员从少了许多,谢陵瑜看着地图,上面只剩下两个小圈,但他们并没有放松那根紧绷的弦。

谢陵瑜在前厅照例写着给京城的信,余光瞧见一人匆匆而来,一抬眼发现竟是沉稳的孙小将军,小将军不似往日里的面无表情,他抿着唇,眼睛里带上了货真价实的淡笑。

孙黔押送卢知府与南凌知府入京后便赶回来,来往奔波于南凌各地,他这次风尘仆仆的回来,也不负众望的带来了好消息。

“谢兄,你看。”

他将手中捧着的一摞信件塞过去。

谢陵瑜瞧着,突然瞪大眼睛,惊喜的看了他一眼,孙黔肯定的冲他点头。

心头骤然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意,谢陵瑜急切又小心的挨个翻看信件。

渔镇一切安好,即将回程。

杨镇一切安好,即将回程。

苏源一切安好……

济北……

洛南……

他认真的看完每一封信,哪怕内容几乎一模一样,谢陵瑜狂喜的抬头,孙黔郑重的对他道:“南凌境内,再无瘟疫。”

谢陵瑜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然后脚步一抬,衣袂在空中猎猎作响,谢陵瑜带着信一路狂奔,院子的门大开,他顺利来到屋里,他欣喜若狂的喊,“阿……”

下一刻,谢陵瑜猛的闭上了嘴,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骤然一怔,顿在那里。

屋里的书案前坐着个人,他敛目小憩,背脊挺直,一手还执笔落在纸上,墨迹早就晕开了小半张纸。

青丘玦安静的坐在那,清亮的凤眸微闭,眼下的青色愈发明显,他素日里似是不知疲倦,却就这么坐在案前困倦又克制的睡去。

原来他并不是不累,只是在强撑而已。

谢陵瑜的心好像被什么攥住了,他缓缓放下拿着信的手,蹑手蹑脚的走到青丘玦身侧,随意寻了把椅子坐下。

若是从身后看,完全看不出来坐在案前的人已经睡着了,谢陵瑜没有叫醒他,鬼使神差的凑近去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

一遍又一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仿佛要将他的面容深深刻进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青丘玦撑着的手一松,谢陵瑜反应极快的伸手去托,墨迹糊了大片衣袖,他的手稳稳拖住了青丘玦的肩膀。

细长浓密的睫毛轻颤,慢悠悠睁开了,他眼睛里带着初醒的迷茫,明明睡着的人是青丘玦,谢陵瑜却觉得自己如梦初醒。

他僵硬着,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愈发觉得荒谬。

怎么会……

谢陵瑜想压下那股怪异的心动,身体却跟他唱着反调,心如擂鼓,一下又一下,他心虚的站起身,唯恐被身边的人听了去。

青丘玦闭了闭眼,再睁眼已是一片清明,他看见谢陵瑜慌乱的神情,眉头微蹙,“怎么了?”

“我……”

这句话让谢陵瑜更加慌乱了,他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放,余光瞥见自己手里的信件,如获珍宝般的递了过去,“好消息,你看!”

他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青丘玦狐疑的接过,看了几眼,眉间的疲态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闲散的笑容。

他呼出口气,“终于。”

谢陵瑜只看了一眼,就错开视线,低头看自己袖口的墨迹,青丘玦注意到,又看了看案前溅的全是墨汁,无奈道:“去换身衣裳。”

“好。” 谢陵瑜巴不得赶紧跑,脚步匆匆就去了里间,青丘玦以为他急着换衣裳,并未多想。

只有他自己听见尚未平静的心跳,谢陵瑜转身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

他一进屋就看见自己的枕头贴着青丘玦的枕头,心虚的他想要伸手给它往里挪挪。

却又不知为何,没下得去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