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南凌知府

坚定又带着狠劲的声音在屋子里荡开,令人神色一凛,屋外原本充斥着郎中们争辩的声音,这下却出奇的安静。

粗重的喘息在寂静中格外明显。

谢陵瑜缓缓回头,对上了一双含着不甘的眸子,卢随双眼通红,狠了狠心,跪着往前走了两步,却被谢陵瑜一把扶起。

谢陵瑜心中无奈,这些日子时不时的就得扶人,也不知道这帮人怎么回事,动不动就行大礼。

“不必如此,可否详细说说?” 他缓下脸色,低声问。

卢随赤红着眼睛,用袖口狠狠抹了把眼泪,粗劣的衣料蹭过,他脸上红了大片,卢随再也不复之前畏畏缩缩的样子,他恨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谢陵瑜越听,越觉得心惊。

原来这南凌知府原本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因家中穷酸破败受人欺凌嘲笑,整日抬不起头,一副畏缩懦弱的样子,好在那时遇见了卢随的娘亲,她开了家小酒馆,凭着祖传的酿酒手艺,生意倒真不错,大家都亲切的称她酒娘。

那穷书生被人戏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酒娘见他可怜的样子,被勾起了些往日不好的回忆,想起自己当初的窘境,她不由得生出了恻隐之心,平日里都帮衬一二,两人渐渐便娴熟起来,后来南凌知府进京赶考,倒真让他受益匪浅,不虚此行。

那天他骑着匹棕色高头大马,昔日欺他的人个个瑟瑟发抖,唯恐被报复,可他一点也不在乎,无暇顾及其他,循着熟悉的酒香而去。

终于他一拉缰绳,瞧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小酒馆,和酒馆里笑着擦汗的姑娘。

他一回来便求娶酒娘,酒娘自然不会不应,几乎是喜极而泣,那会儿卢知府已经是县令了,酒娘唯恐落人话柄,为了相公只好关了小酒馆,从此深居后院,即便如此,似乎也足够令人艳羡。

酒馆的老客摇头,说南凌城的酒香淡了许多。

但好景不长。

随着卢知府的官越做越大,酒娘也愈发觉得眼前人再也不是那个清正廉明,红着脸求娶她的夫君了。

夫妻离心,两看相厌。

南凌知府不知结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开始花天酒地,被酒肉熏上了官场的腐气,他开始不着家,开始厌倦乃至厌恶酒娘,一连娶了三四房年轻貌美的妾室。

那会卢随已经约摸十来岁了,他本是长子,却因为南凌知府嫌弃他母亲出生低微,硬生生被改说成庶子。

但他这些年来最多只是怨而已,直到卢随撞破了一件事。

“城中出现了一种怪病,得者全身腐烂而死,被…… 卢笛知道后,他以防止传染为由头,将百姓关在郊外,一批一批的杀掉就地掩埋…… 我……” 卢随抬眼,眸中满是绝望。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是这样的,我也没有办法,我不知自己能做什么,于是我就想着带着娘亲离开这里,离他远远的!”

“但是终究是我考虑不周,娘亲情急之下含泪一把将我推到水里,我自小水性好,佯装被卷入急流,这才逃过一劫。”

卢随紧紧抓住谢陵瑜的衣袖,凝重道:“瘟疫是从城里传出的,源头是凛东湖,他们埋尸一时不察,有尸体滚入湖里,这些尸体由上游被冲到下游,虽然及时找了回来,但总有几个不巧饮用,接触那水的。”

“卢笛唯恐东窗事发,我怀疑他是有什么靠山,所以才有恃无恐的控制各地百姓,暗中将接触过水源的人抓走关在一起,根本不管他们究竟有没有染病……”

可这哪里瞒得住,百姓中早有风言风语,只是怕失言惹祸上身罢了。

卢随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谢陵瑜也抬起头,缓缓开口,“所以,繁镇并不是最严重的地方,对吗?”

卢随低着头,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可是究竟有哪几处,我并不知晓……”

谢陵瑜却了然于心的摇摇头,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剩下的,他们自己便能查到,可若非今日卢随坦言,他们定要费上几天时间。

他转头让孙黔带卢随下去休息。

孙黔领着浑浑噩噩的卢随下去,孟毅脸色不太好,有些凝重,显然是感受到如今形势的可怖,他不安的看向谢陵瑜,“云楼……”

谢陵瑜抬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见后者皱着脸这才拍拍他,“别想太多,去跟着孙小将军,提醒他暂时不要回刘府。”

孟毅似懂非懂,担忧的问:“那你们呢?”

身边传来一声轻笑,温润的躯体微微凑近谢陵瑜,两条影子在地上重叠,青丘玦指了指窗外刘府的方向,慢吞吞道:“去解决那只该死的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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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府,林城带着几个下属,面色铁青的坐在前厅,刘县令眼观鼻鼻观心,众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林城心中狠狠的又记了谢陵瑜一笔,这下马威没给到,倒是被一个小辈反将一军,自己在这前厅等了将近两个时辰,若不是为了做表面功夫,他早就将刘府砸了!

不过从那小厮透露的只言片语中,能听出来谢陵瑜有麻烦了,这让他心头好受不少。

林城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放到桌上,发出 “哐当” 一声,他冷笑一声,下人们纷纷缩了缩脖子,就在这时,清朗的声音传来。

“林将军久等了。” 谢陵瑜缓步而来,露出个讨人喜欢的笑容。

林城眼皮一抬,只见谢陵瑜风度翩翩,衣裳一丝不苟,没有半分褶皱,他脸色蓦的一沉,有些阴阳怪气的嗤笑一声,身子懒懒的靠在椅子上,“不敢,谢公子大驾,林某岂敢造次。”

他嘴上这么说,目光和姿态都是高傲不屑的,谢陵瑜笑容未变,并未接茬,而是轻飘飘的揭过话头,询问道:“林将军有何打算?”

林城嘴角微翘,“自然打算小住几日,怎么,谢公子不欢迎?”

自己带着这么多人,一是灭灭这不知天高地厚小辈的嚣张气焰,二是想让他知难而退,明白他林家才是如今最得圣宠的。

孙家不过是一群自视清高的武痴。

一时间气氛有些古怪,众人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谁料谢陵瑜露齿一笑,看起来很欣慰的样子,林城微怔,觉得不对。

果不其然,谢陵瑜诚恳的望着他,“林将军,还是你想的周到。”

林将军:“……”

林城沉默了片刻,不知自己什么想的周到,就听谢陵瑜又道:“将军带那么多人,是来帮助百姓的罢,谢某愚钝,这才明白将军的用心良苦。”

林城眸中闪过冷光,怒气上涌,直直盯着笑容满面的谢陵瑜,他正要开口打断对方的一厢情愿,谢陵瑜却猛的拍了下桌子,吓得众人一哆嗦。

他不好意思的缩回手,慢吞吞道:“将军有所不知,百姓们瞧您带了那么多人,竟然以为你是来杀人灭口的,我方才又惊又怒,这才道出了真相,百姓们自知误会了将军,让谢某代他们向您请罪。”

此言一出,前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谢陵瑜却像是察觉不到一般,笑的如沐春风。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城,他此刻面色阴沉,嘴角绷成一条直线,两人无声的对质,良久,林城笑了,咬着牙道:“那就多谢谢公子了……”

他目光阴鸷,笑容中似乎带着浓郁的血腥气,缓缓朝谢陵瑜走去,众人皆是为他们捏了把汗,清晰的脚步在安静的前厅荡开,一步又一步。

林城在他面前站定,用只能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慢吞吞的道:“我们……”

“来日方长。”

林城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不是一路人,那便没有求和的必要,林城打量着眼前的玉面郎君,唇角微勾,他有今日凭的可不是耍嘴皮子,一个小辈妄图骑到他头上?

——真是荒唐。

谢陵瑜抬眸,眼中一片幽深,他没有应声,而是转身吩咐刘县令,“刘县令,林将军便交给你们了,有劳了。”

刘县令连忙点头,吩咐下人去打扫住处,他规规矩矩的请林城及其下属移步,林城没有多做纠缠,将意味不明的目光收回,目不斜视的与他擦肩而过。

众人纷纷离开前厅,偌大的院里只剩下两人。

谢陵瑜站在原地良久,直到身侧传来淡漠的声音,“刘县令妻女已经妥善安置,卢知府如今夜不能寐,不知公子可有高见?”

这一席话让谢陵瑜惊讶的侧目,他视线下意识扫过四周,虽然早就见识过 “戮” 的能力,但还是忍不住吃惊,先不提刘县令只给了一个大概的地点,如今南凌城定是戒备森严,在这短短几天里,他们不但能成功打入敌方内部,还已经救出刘县令妻女,将其好生安置。

这是何等可怖的实力?

谢陵瑜没有掩饰眼中的钦佩,青丘玦微微垂眸,看见他仰望自己,眸子似清潭倒映着星空,令人呼吸一窒。

“高见谈不上。” 谢陵瑜撞了撞青丘玦的肩膀,观察着他的脸色,“不过他手上没了筹码,我们人证已有,所以,你想先斩后奏?”

青丘玦挑眉,轻轻笑了笑,“不,这招叫……”

“趁火打劫。”

说着,他拨开挡路的谢陵瑜,径自朝他们的院子里走去,谢陵瑜匆匆跟上,忍不住问:“去做什么?”

青丘玦脚步一顿,似笑非笑的看过来,谢陵瑜觉得他一定在憋坏点子,果不其然,他慢悠悠道:“给孙小将军收拾点东西,让他去南凌城软禁卢知府。”

谢陵瑜神色复杂:“……”

青丘玦见他欲言又止,还出言安慰,“放心,走了他还有我,能保你们平安无事。”

谢陵瑜知道这话是在逗自己,这人与他相见便是在湖心亭,对彼此的能力心知肚明,只是平时都装傻充愣罢了。

孙小将军此去怕是带不得孟毅,这小子不会武,带去了反倒碍手碍脚,他脑中闪过一个人选,生的周正老实——柳岿。

“你觉得柳岿如何?” 谢陵瑜脱口而出,这才惊觉自己这么顺口的就问出来了,有些尴尬的挠挠鼻尖。

好在青丘玦没有沉默太久,只是略微思索,便点点头,“柳岿是个好人选。”

“做侍卫有些可惜了。”

谢陵瑜知道,对于青丘玦来说,这已经是很高的赞誉了,他心里开始琢磨着回京时把柳岿带走,去孙府当差,说不定能谋个一官半职的。

不过这都得问过柳侍卫本人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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