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刘府古怪

谢陵瑜皱眉制止了他拖拽的动作,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虚虚一抬,上前将那侍卫扶起,沉声道:“我等自然会尽力而为。”

眼下天方才蒙蒙亮,那领头的官员是个瘦杆子样,两颊微凹下去,有些刻薄相。

他见此讪讪地收回手,规规矩矩的行礼自报家门,“下官清回县县令,刘道清,几位公子舟车劳顿,眼下时候尚早,不如先休息几个时辰?”

谢陵瑜回头看了看几人,见他们未露疲倦之色,便摇头道:“罢了,如今形势严峻,还请县令引见当地的郎中,我们先了解一下情况。”

刘县令应声,低声命人准备厢房,又差遣了方才那侍卫去寻郎中来。

谢陵瑜又补了一句,“找位靠得住的,有劳了。”

那侍卫会意,行礼告退。

几人在刘县令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府邸,瞧着还挺新,牌匾上写着刘府二字,谢陵瑜挑了挑眉,与孟毅对视一眼。

孟毅四处看看,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没想到刘县令在这小镇上竟还有府邸?”

刘县令知道他问的什么,苦笑一声:“南凌水乡,出门划船行,小女自小体弱多病,寻了个算命先生一瞧,说是不宜见水,下官之后来着略偏的小镇图个安稳,谁知…… 哎!”

谢陵瑜适时蹙眉 ,露出惋惜的神态,安慰道:“世事难料,县令万事还是要向前看。”

刘县令瘦的没剩下二两肉的脸上露出个笑来,奈何面相不太好,瞧着属实不那么和善,他道:“那便借谢公子吉言了。”

刘府不大,比不了京城各处的府邸,不过到也有一番风味,几人一路走来还算和谐,全程仿佛只有三人行,孙小将军向来话是不多的,是个小古板。

身侧那位平时就挺让人捉摸不透,话不算多,但也不少,若他不想透露的事,便笑着不说,装聋作哑,若他想告诉你,也是拐弯抹角的让你自己猜。

谢陵瑜一边应付着刘县令,一边暗自走神往身侧瞥了一眼,恰好就对上了一双清亮的凤眸,青丘玦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谢陵瑜面不改色的错开眼,心中有了个莫名的念头,只觉得这人周身似有薄雾笼罩,叫人看不真切,就好像碧波荡漾中的虚影,只能窥见个模糊的轮廓,即使他们同塌而眠,近在咫尺,谢陵瑜也觉得他远在天边。

从一开始,他就没看透过。

几人心思各异,倒也无暇顾及其他。

不多时,刘县令穿过一扇门,带他们来到平时会客的前厅,下人们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的为他们泡茶,上点心。

谢陵瑜下意识掏出折扇,慢悠悠的晃着,身侧有一片阴影,他侧目望去,青丘玦低垂着眉眼,瞧着乖顺的很,见谢陵瑜看过来还疑惑的弯腰,小声问:“公子?”

那声音低沉轻柔,听的谢陵瑜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摆手道:“无事。”

过了一会儿,又犹豫的伸手拉过一把椅子,谢陵瑜漫不经心的道:“坐吧。”

青丘玦抿唇,看了看刘县令,一张有点小俊的脸上写着纠结,为难道:“公子,这不合规矩。”

谢陵瑜心里头翻白眼,面上却配合的冷下来,不悦道:“让你坐你便坐,不讲究这些。”

孟毅见状赶紧打圆场,不赞同的拍拍谢陵瑜:“云楼…… 云楼!你瞧你,怎么还动上气了,来…… 呃,小青啊你也累一天了,坐下歇歇吧。”

孙黔听见 “小青” 二字便低下头,手指揉了揉鼻子,挡住他抽搐的嘴角。

刘县令也赶忙道:“是啊,小兄弟请坐吧。”

青丘玦这才腼腆似的低着头坐下了,谢陵瑜瞬间侧开脸,属实不想看他矫揉造作的嘴脸。

急匆匆的脚步由远及近,谢陵瑜闻声扭过头,将白色袖袍随意搭在扶手上,看向那名侍卫,以及他身边的老者。

这老郎中鬓角生出几缕鹤发,面色瞧着还算红润,许是平日里好好调养过。

人至前厅,谢陵瑜给了个眼神,青丘玦便自觉的给老郎中搬了把椅子,那侍卫刚弯腰要作揖,谢陵瑜便摆手道:“不必多礼,小兄弟怎么称呼?”

此人面色黝黑,但生的周正,此前还特地下跪为百姓鸣苦,可见心中坦荡。

侍卫一愣,似是惊讶于京城里来的大人,居然会问他一个小侍卫的名讳,他不敢多言,只道:“小人柳岿。”

谢陵瑜偏头不着痕迹的与孙黔对视一眼,见他点头便笑着对柳岿道:“我们初出茅庐,日后还请柳侍卫多多关照了。”

柳岿不可置信的抬头,又匆匆低头,屈膝就要跪下:“多谢大……”

只是这还没跪下去,一个石子便不重不轻的打在他的膝盖上,柳岿微怔,他也是习武之人,便抬头朝石子袭来出看去。

孙黔皱着眉,一板一眼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许跪了。”

柳侍卫红着眼朝他作揖,谢陵瑜瞧见他眼中泪花,无奈的挥了挥手,一本正经道:“好了,我那行礼中有一要物,便是放置在木盒中,柳侍卫可否帮我跑个腿,好生放入房中?”

柳岿自然愿意,行了个礼便恭恭敬敬的告退,都忘记去看刘县令那黑沉的脸色。

谢陵瑜能忽略他的脸色,却不能忽略身边传来的轻笑,他警告的瞪了青丘玦一眼,青丘玦无辜的低下头。

那木盒哪是木盒,分明是大号的食盒,可不是要物吗,心头装着谢大公子的心头好,什么莲花酥、龙须酥、绿豆糕…… 应有尽有。

谢陵瑜定了心神,看向老郎中温和的问道:“镇上如今情况如何,老丈可否详细说说?”

老郎中捋了把黑白参半的胡须,叹息道:“如今怕是有些不好啊,镇上死了不少人了,百姓心里头有怨气,活着的人也死气沉沉,这瘟疫委实是霸道,老朽行医三十余年,也只在古籍上见过相似的。”

谢陵瑜皱眉,心下略沉,“老丈的意思是,如今这瘟疫仍无药可医?”

老郎中摆手,有些混沌的眼珠中含着清晖,能叫人安下心来,他耐心道:“不尽然也,并非无药可医,老朽这些天与诸位大夫研读古籍,如今也快有成果了,眼下也有可以遏制的药,但总归是治标不治本,瘟疫人传人,这药赶不上病,我们也是束手无策啊……”

“有些没耐性的,指着咱们鼻子骂,指着天骂,怨天怨地的引起暴动,这人啊不能动气,心中若有郁结…… 便是在燃寿,我们是顾得了前头顾不了后头。”

谢陵瑜心下叹息,倒也不能怪百姓如此,人生了病心中本就焦躁不安,若总瞧不见希望,怨气大也是常态。

他亲自给老郎中沏了杯茶,稳稳当当的递过去,“老丈,诸位辛苦了。”

这郎中本已是颐养天年之际,如今却在这怨声载道的镇上受累,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老郎中受宠若惊的微微起身,恭敬的接过茶,叹息道:“公子折煞老朽了……”

谢陵瑜摇头,“如今还得劳烦老丈…… 那我便不多留了,镇中百姓还等着诸位的救命药,拜托了。”

老郎中点头,起身告辞:“定当竭尽全力。”

谢陵瑜欲送,一直没说话的刘县令却挂上笑脸,轻轻按住他道:“公子且回去歇会儿,这里下官来送便好。”

谢陵瑜会意,只好冲老郎中笑笑,刘县令领着老郎中向外走,前厅便只剩下他们四个与刘府下人,但他们并不敢掉以轻心。

孟毅打了个哈欠,适时道:“回去还能歇两个时辰,走吧。”

其他三人自然没有异议,这脚刚迈出去一步,青丘玦就被叫住了,那人也是一身小厮打扮,有些紧张的道:“哎,小兄弟…… 你随我来吧。”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小厮住的地方与他们不在一起,青丘玦笑了笑,竟真的走了过去。

不行,这样一来他们行事不方便,带在身边商量什么都好说,谢陵瑜眉头一皱,按住青丘玦冲那小厮道:“这是贴身伺候的,随我一起便好。”

那小厮一愣,也不好多言,只能笑着应下,去将青丘玦的行李送到谢陵瑜房中。

而青丘玦全程都是一副仍任拿捏的样子,敛去所有锋芒,留下个看似无害的软壳,谢陵瑜扪心自问,若是今天他毫不知情,真的能堪破青丘玦的伪装吗?

不一定,或许真的不能。

孟毅和孙黔身份在,不必像之前那样挤着睡,各自回到房中休憩。而此刻谢陵瑜摸了摸柔软舒适的床铺,端坐在床头与青丘玦对峙,尽管这人是留下来了,但架不住他们又要两看相厌了。

谢陵瑜叹息一声,认命的和衣滚到里头,自暴自弃的拍了拍身侧的空挡,大方道:“来吧,现下还能眯上一会儿。”

青丘玦也不客气,他进了屋就收了 “神通”,瞧着一点也不好欺负,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躺下了:“嗯。”

两人皆闭上眼睛,心中却清明的很,毫无困意,只是疲惫罢了。

如今…… 控制不住的瘟疫,怨气冲天的百姓,倒真是有场硬仗要打,只是战场上冲锋陷阵,最坏不过兵败葬黄沙,以身殉家国。

可这场仗…… 他们败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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