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孩童之墓

养在后院的大公鸡梗着脖子鸣叫,宣告夜晚的结束,而谢陵瑜在床上睁开眼睛,眼下一片乌青,露出惨淡的微笑。

“砰” 的一声轻响,有人用脚踢开了门,谢陵瑜笑容渐渐淡了,侧头望去时,恨不得自戳双目。

那个带着狐狸面具的妖精,又…… 来了。

青丘玦径自坐在他床边,见他的眼珠子一直跟随着自己,又呆又好笑,逗人的心思又上来了,卡住谢陵瑜的下巴把他的嘴往里挤。

瞬间,谢陵瑜瞪大了眼睛,配合着嘟嘟嘴,可爱又可怜,像是某种小动物。

小动物挣扎起来,并踹了作俑者一脚,气急败坏的裹住被子往里边缩,怒骂:“你不要太过分了!”

青丘玦浅尝辄止,高抬贵手放过了他,毕竟这大清早的,时间还很长。

谢陵瑜迅速穿好衣服,男人很有礼的背对着他,但谢陵瑜没心情在和他拖下去:“大家都是自己人了,你对我想必也很了解,不如坦诚一些。”

“你到底是谁?”

青丘玦负手而立,他推开窗让阳光照进来,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过身对他道:“今日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他也不等谢陵瑜追问,抬步就走。

谢陵瑜摇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拿上折扇揣进怀里,这才匆匆跟上了。

城郊的一处木屋,四周寂静,人烟稀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屋顶处有些破损,但好歹位置不错,没有阴冷潮湿的味道,谢陵瑜隐约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他们走进了,才发现房屋被打扫的很干净,屋檐角落里没有灰尘蛛网,里面是隐约可以看出是临时铺着的床位,都是崭新的白布,看出来是用了心的。

谢陵瑜忍不住看了一眼身侧的青丘玦,心中五味杂陈。

不等他多想,一位青袍男子抱着毯子出来,谢陵瑜一开始没太注意,定睛一瞧在发现毯子里裹着个约摸五六岁的孩子,这孩子瘦的不行,脸上暗淡无光,嘴唇白的…… 不像个活人。

这个想法出来,谢陵瑜整个人都是一惊,刚想拉住人问一下,却有人先他一步。

青丘玦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情绪:“没救了?”

谢陵瑜心下一沉,目光愣怔的看着那个孩子,一时间好像听不懂人话似的,只觉得,他还那么小啊,可能是营养不良,生病昏过去了?

那青袍男子的话粉碎了谢陵瑜的幻想,他语气中带着愤懑:“这孩子长期营养不良,打出生起就没吃过一顿饱饭,这一路奔波染了风寒,我们…… 实在是尽力了。”

青丘玦没说话,只是轻轻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从怀里掏出一颗糖,塞进孩子心口处。那青袍男子见此忍不住红了眼眶,轻声道:“公子这两天没来,这孩子神志不清的时候还惦记着,后来撑不住了,抓着我的衣袖谢我们,说他已经知足了。”

瘦弱濒死的孩子不哭不闹,怕弄脏了别人的衣服,自己费劲的搓了搓手,这才扯住一片青色的衣角,扬起笑容:“哥哥,真的谢谢你们…… 不过我可能撑不下去了。”

“你们都是好人,我多活了这么久,已经很开心了…… 漂亮哥哥不嫌我脏,还,还喂我桂花糕吃。” 说着,他已经开始喘不上气了,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但还是坚持道:“你们都好好的,我,我来生…… 做牛做马…… 报答你们……”

话音未落。

他的瞳孔涣散开来,手无力的滑落,所有人都不忍的红了眼睛,只愿这孩子来生…… 不求锦衣玉食,只求食能果腹,安康无忧。

阳光洋洋洒洒的落在他们身上,谢陵瑜只觉得刺骨的冷,他看见青丘玦一言不发,动作轻柔的接过孩子,一瞬间觉得很恍惚。

青丘玦抱着孩子往前走,青袍人叹息一声,对他们俩拱了拱手,便急匆匆的进了屋,里面还有很多人需要他。

谢陵瑜沉默的跟着青丘玦,不远处是一片坟包,数量不至于到密密麻麻的地步,但也不少。

青丘玦寻了处绿荫,将孩子放下,自己拿起铁锹,一点一点的挖出个小坑,谢陵瑜没有上前,这一刻他微妙的窥视到青丘玦的想法,他想亲自送孩子走。

谢陵瑜掏出手帕,走过去为孩子擦擦脸,整理整理衣服的褶皱,突然开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青丘玦动作不停:“没有名字,父母不详。”

那一刻他心头涌上了浓郁的无力感,不在说话,认真的把孩子的指甲缝都擦了一遍,最后悄悄卸下玉佩放入他腰袋里。

轻声道:“哥哥没有糖,你到那边拿玉佩换了钱,想要什么自己买。”

铁锹被扔到地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露出地面,青袍人送来一个小棺材和碑石,青丘玦抱起孩子,将毯子铺在下面,把人放正。

余光撇到他腰间露出的半块玉石,却并未多言,只是点了点孩子的鼻子,便合上了棺木。

尘土一点点填满空缺,露出个和四周一样的坟包,只是这个更小一些。谢陵瑜看见青丘玦亲自刻画着石碑,目光专注。

他并没有刻字,只是将其磨得光滑了些,刻上了装饰纹路,更像是某种经文。青丘玦将没有刻完的石碑立好,谢陵瑜以为他是想请别人来刻,也没在意。

“这样的孩子有很多。”

谢陵瑜见他突然开口,没反应过来:“嗯?”

青丘玦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情绪:“有些孩子都撑不到紫州,还有的直接死在母亲腹中。老人,青年,妇孺没有一个肥胖的,大家眼里都没有什么光彩,还落得一身毛病。”

“他们一开始惧怕我们,有些力气的男子试图袭击我们的人,后来知道我们是来救人的,他们便拿出自己积攒多日的食物,他们没有银子,自己都吃不饱……”

“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谢陵瑜沉默了,他自然是知道的,却也形容不出心里的滋味,只觉得心沉的很。

明明国库资金充裕,哪怕分上一点给百姓,都足够他们生活,怎么会造成这幅局面,百姓很淳朴,并不会贪求更多,也不敢贪求更多。

谢陵瑜张了张嘴,脑海里闪过一群灰头土脸的难民,眼睛里是希冀和感激,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认为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恩人,哪怕自己身患重病,饥肠辘辘。

他看着男人紧绷的背影,莫名其妙的,他觉得此刻青丘玦心里应该是很难过的,他在为这些难民难过,也在为当今的天下难过。

谢陵瑜心头涌上异样的热度,忍不住开口道:“天下不会一直如此,我们会看见太平盛世的。”

青丘玦转过身看他,眼前的青年执拗又认真的道:“太…… 我最敬爱的人曾告诉我,天下会选明主,枉为人君之人,必众叛亲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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