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销魂钉

自少明堑出现以来就光芒大炽的天煞星,首次变得黯淡。

一直苦苦等待这一刻的真白檀脸上露出了满足又诡异的笑容,他的手脚变得如柴一样干枯,顺利地从镣铐中逃脱,身体犹如蜘蛛一般爬动,很快到达隔壁牢房。

牢房里,花斑夫人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脸色苍白,几乎昏了过去。

白明堑的精神已经没了踪迹,明堑的身躯又变回少年体量,胸膛上插着一把带咒的匕首。少明堑看着被自己插的一刀,满眼恼恨,根本顾不上别的,气冲冲地伸手把匕首给拔了下来,这样的冲动行为带来的代价是胸膛汩汩流血不止,痛感更加强烈。他也分明能感受到生命力的流失。

真白檀爬到少明堑身边,嘴唇咧起大大的笑容:“主人,您的伤很深。是否需要小人帮你治疗?”

少明堑从真白檀脸上读出了深刻的恶意,就像是受伤的大猫在草原上遇到了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这个时候,大猫只能发出威吓性的低吼:“别靠近我。滚开。”

“这可不行啊。”真白檀低声说,“你的伤太严重了,如果不好好治疗的话怕是会死的。”他的语气就像是认真地为主人担忧一般。

少明堑不想与他纠缠,抬起手掌,就往真白檀脑门上攻去。

谁曾想,真白檀不闪不躲,就由着少明堑发泄一样将他的脑袋给拧下来。

真白檀的脑袋掉地上,仍嘻嘻笑:“好玩好玩,主人你明知道这样是杀不死我的。”

霎时间,牢房里爬满了一地断头娃娃傀儡。

……

池杏被保命符送走后,头脑发昏。

白明堑将刀尖埋进自己胸口的那一幕不断在池杏眼前闪现,池杏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咒语的力量将他拖离那个空间。

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黑檀老巢。

他本以为这儿会是空荡荡的,但没想到,他一下就闻到了人的气味——他惊喜地瞪大眼睛:“是老祖宗吗?白沅先生也在吗?”

“啊,你来了?”白沅从黑暗中走出来,他穿着一袭白色的巫师袍子,因为身形过瘦,这袍子显得空荡荡的,仿佛风吹一吹就倒。他伸出纤细的手去扶倒在地上的池杏,眼神充满关心:“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未等池杏伸手,就听到黑檀的声音:“没必要扶他。你自己的手还没多少劲儿呢。”

池杏瞧白沅那手腕真的细得随便拧一下就会折断的样子,又想起白沅那极度脆皮的体质,心想老祖宗说得对,便自己站了起来。

黑檀点亮了洞穴里的灯光,瞥了池杏掌心一眼,说:“这个护身咒以后我还是得收回,免得你没事就空降我家,那可不行。”

听到黑檀的话,白沅好奇地说:“你的掌心有护身咒?我怎么没看出来,能让我仔细瞧瞧吗?”

池杏只得将手摊开,给白沅观摩。白沅仔细观察,啧啧称奇,好像十分欣赏的样子。黑檀倒是得意,只说:“论隐秘咒术,谁也不及我。”

白沅点头称是:“确实。”

黑檀更得意了。

池杏倒没心思听他吹比,只急切地说:“先别说这个了,白明堑要杀他自己!我要回去救他!”

黑檀却道:“你这话不清不楚的,白明堑不是没了么,怎么还能杀自己?”

白沅见池杏焦急,便柔声说:“他可是天煞凶兽,不是那么容易会灭掉。你别太担心。”

黑檀只说:“看看天煞星不就知道了。”

说着,黑檀拿起观星仪,自顾自地观察一番,池杏急忙问:“怎么样,老祖宗?他没事吧?”

“放心,他还活着。”黑檀回答。

池杏松一口气,但仍抢过观星仪要亲眼去看,这一看之下,刚刚松下的心又再次紧张:“怎么会这么黯淡?”

“这是正常现象,时明时暗,星宿的常态啊。”黑檀用淡漠的口吻说。

池杏却很焦急:“你不是说过,真白檀很可能会利用星宿变暗的时机偷袭明堑吗?会不会就是现在……”

“八成是了。”黑檀笃定地说。

池杏更急了:“那……那我得回去救他!”

说着,池杏又转过身来,对白沅说:“前辈,您说过会制造一把能够对抗真白檀的武器,现在……”

“已经完成了。”白沅柔声说,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黑檀只道:“这些天,他在洞穴里废寝忘食地都在做这个,你可得好好感谢他。”

“当然,”池杏急急忙忙地说,“谢谢前辈。”

白沅则笑道:“黑檀先生也帮了很多,如果不是他,不可能完成得这么快。”

池杏又忙道:“感谢老祖宗。”

白沅拿出一根约莫拇指长度的钢钉,说:“因为时间不够,我只做了一枚。”

池杏接过钢钉,仔细观察,能见钢钉上刻满繁复的咒文。过于高深,他完全看不懂,只能一脸疑惑地问道:“这个要怎么用?”

白沅解释说:“我和黑檀先生讨论过,如果按照黑檀先生‘真白檀会把自己和天女的眼泪融合’的推论,要阻止他的唯一办法就是将这枚‘销魂钉’打入他的心脏。”

“销魂钉……”池杏倒是隐约听说过这个法器,“就是会让魂魄离体、直接坠入轮回的法器,是吗?”他仔细想来,白沅的思路倒是和少明堑有点相似。少明堑也表示过,要杀掉真白檀,就得毁灭他的灵魂。而白沅性格平和许多,便让魂魄去轮回,而非毁灭。

“但是,真白檀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有心脏呢?”池杏皱起眉。

“你看他是以人的形态出现,而不是以鬼魂的形态出现的,对吗?”黑檀问道。

“这……这倒是不错,”池杏愣了愣,“这是为什么?”

黑檀说:“很简单,他给自己重塑了一个肉身。这是他的天赋。”

池杏忽而就想起真白檀掌控的那一堆堆形如真人的傀儡娃娃,不觉冒出一层冷汗:这是他的……天赋?

说起那些娃娃,池杏也记得,白明堑曾经说过,那些傀儡的弱点就在他们的棉花心脏。只要把棉花心脏捏碎,傀儡也会化作飞灰消散。

那么说,这个术法的核心的确就是心脏。

白沅便道:“所以,将‘销魂钉’打入他的心脏,就是解决的办法。”

池杏摸着这一枚钉子,心里挺紧张的:“老祖宗,你们会来帮忙吗?”

黑檀不冷不热地说:“我们现在无法动用灵力,实在是爱莫能助……再说了,你不是有天煞凶兽助阵吗?怎么会制服不了那个家伙?”

池杏心想:现在这个天煞凶兽也是一个麻烦呢……也不知道少明堑……唉……

白沅见池杏愁容满面,便说:“别怕,你身上还有护身咒呢。”

想到这个护身咒,少明堑要剁自己狗爪子的画面又浮现眼前,吓得池杏又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下一秒浮现在池杏眼前的画面就是白明堑突然出现,为了保护池杏不受少明堑的伤害,不惜自捅一刀……

这个认知让池杏眼眶湿润。

也让他下定决心,不再犹豫:“现在明堑生死未卜,也轮不到我迟疑不决了,我必须回去!”

私人庄园一夜易主。

就像当初少明堑轻易地取代了真白檀成为庄园主人一样,真白檀现在也非常快速地重新当上了庄园主人。

魔仆们见风使舵的功力也是一流,纷纷对真白檀表示忠诚,并把少明堑关进了曾经关押真白檀的地牢之中。

僵尸管家是唯一一个没有“易主”的魔仆。

因为他发誓对少明堑忠诚,那么,直到他死掉,他都不会改变。

但是,作为年纪大的老油条,僵尸管家并没有十分忠烈地大喊要与主人同生共死。他还是以管家的身份去侍奉真白檀,一切做得井井有条、尽善尽美,就像他当初侍奉少明堑那样。

僵尸管家私下很关注少明堑的情况——因为少明堑的情况看起来实在太糟了,如果不注意的话恐怕很快就会死掉。

少明堑已经维持不住人类的形态,以老虎的姿态被困在地牢里,脖子和四肢上都被沉重的镣铐锁住,胸口的伤时好时坏,又是血能够止住,有时候又裂开流血。从心脏流出的血液好像也带走了少明堑的生命力,不过被困几个小时,少明堑已经变得死气沉沉。

僵尸管家趁真白檀睡下之后,小心翼翼地来到地牢,给少明堑投放了一颗补血药。

面对那一颗十分珍贵的药丸,虎妖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僵尸管家以为少明堑睡着了,便出声唤他:“主人、主人……”

少明堑这才缓缓抬起眼皮,眸中仍闪烁着凶兽特有的冷光:“你来做什么?”

僵尸管家真诚地说:“我仍是忠于主人的……”

少明堑轻蔑地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曾经说过,无论庄园的主人是谁,你都会忠于他。”

僵尸管家似乎也猜到少明堑是一个记仇的孩子,便很耐心地解释:“当然,但所谓‘庄园的主人’必须是我认可的主人。我认可的只有您。”

少明堑沉默了一会儿,仍用那种高傲的语气说话:“仆人也有选择认不认可主人的权利吗?”

僵尸管家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僵僵的笑容:“恐怕这是仆人唯一拥有的权利了。”

“那么,”少明堑低声说,“他一定不认可我吧。”

僵尸管家沉默了一阵,他知道少明堑说的“他”是谁。

很明显了,少明堑说的是池杏。

僵尸管家那句“无论谁是庄园的主人,我都会效忠”,并没有戳到少明堑的心。真正戳中他的,是少明堑联想到“无论谁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池杏都喜欢”。

池杏喜欢黑明堑,也喜欢白明堑,看起来好像也挺喜欢自己的……

不,错了,不是的……

少明堑想:池杏不认可我作为这个身体的主人。

就在少明堑胡思乱想的时候,僵尸管家用急切的语气打断他的思考:“还请主人赶紧服下伤药吧。您的伤势不能拖啊。”

少明堑对此不大耐烦:“你在教我做事?”

僵尸管家对这位任性的主人无可奈何,又是操碎了心。

“真不知该说你任性还是愚蠢。”真白檀声音悠悠响起。

僵尸管家身体一绷,用维护的姿态站到了少明堑面前。

真白檀缓缓踱步而来,他身上穿着昂贵的丝袍,手里抱着和他幼年时一般模样的娃娃,笑容灿烂地说:“像你这么讨人厌的猫,居然还有人会那么喜欢,真是稀奇。”

少明堑不理会他,又把虎眸闭上。

真白檀一边梳着手里小娃娃的头发,一边笑道:“可惜啊,你还是不如黑白明堑讨喜。池杏可是迫不及待地离开你。别说他了,你的亲族好像也没有一个喜欢你吧?真可怜。”

少明堑闭着眼睛,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但身上变得浓郁的煞气和怨气却出卖了他不平静的心境。

真白檀闭起眼睛,享受着怨气和煞气带来的舒适感,继续快乐地刺激少明堑:“你记得吗?白明堑捅的这一刀,你觉得池杏担心受伤的是谁呢?是你么?还是白明堑呀?我猜,如果他知道白明堑自残,疼的却是你,他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少明堑气得浑身发抖,真白檀则心情愉悦。

真白檀伸手将僵尸管家扯到面前,笑吟吟说:“你这身皮还挺有趣的,拿来做傀儡应该也不赖。”

说完,真白檀便将僵尸管家拖走。

僵尸管家并没有挣扎,只是用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少明堑,好像在说“别听他的,你是很好的”。

少明堑僵硬着身体,试图站起来营救僵尸管家,但伤痛和镣铐却限制住他的行动,使他犹如病猫一样只能可笑地嗷嗷叫。

铁链钉钉咚咚响了不知多久,少明堑力竭地倒下,胸口的伤再次裂开,流出鲜红的血,染在他胸前的毛发上。

少明堑昏昏沉沉地想:或许这样最好……

“明堑、明堑……”池杏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就像是风吹过一样,和梦一般轻柔,却又像一记重锤,狠狠把少明堑敲醒。

少明堑猛然瞪大眼睛:“是你?”

池杏也吃了一惊:“是你?”

这句话让少明堑的心立时凉了一半,他冷笑道:“你以为是谁?”

池杏也愣了愣,说:“我……”

“你以为是‘他’,对吧?”少明堑的心又疼,不知是因为伤口还是别的,“你是来救他的。”

池杏摇头,说:“不,我是来救你的。”像是为了安抚这只毛毛躁躁的少年老虎,池杏一边用左手抚摸他的毛发,一边伸出右手按在少明堑流血的伤口上,施展妖力。

没想到,妖力犹如石沉大海一样,半点不起效用,少明堑的伤并没有得到半点治疗。

“没用的,别浪费你的力量。”少明堑不冷不热地说,“那把刀是被诅咒的法器,它造成的伤口基本上是无法治愈的。”

“怎么可能?”池杏大惊失色。

少明堑瞥他一眼:“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世间上这样的法器多得是。”

“不,我是说……”池杏欲言又止,“你怎么可能会用这样的法器来剁我?”

少明堑也噎住了。

说实话,少明堑当初确实是急怒攻心,被煞气和怨气支配,事后回想,他确实挺懊恼,但这改变不了什么。少明堑知道,如果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怕也是会动手。

他甚至知道,如果自己现在不是受了重伤还被锁住,如果自己现在还精力旺盛,是绝不可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和池杏交谈。他一定会把再次逃离自己身边的池杏抓起来,从脖子到四肢都挂满镣铐,缩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甚至还会将他的保护符咬下来……

少明堑满眼冷意:“当然,我可不是‘他们’那样的蠢蛋,被你戏弄和伤害还舍不得动你一根头发。我是天煞凶兽,你明白吗?”

池杏垂下眼,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只道:“我先带你回去。”

他想,黑檀和白沅应该有办法救少明堑。

“回去哪里?”少明堑警戒地问。

“去哪儿都比在这儿呆着好吧?”池杏将手搭在少明堑的镣铐上,试图找出开锁的办法。

“我也想知道你们想去哪儿呢?”真白檀从暗影里走出来,手里捧着娃娃,嘴角扬起嘻嘻笑,“能带我们一起吗?”

池杏惊得一跳,全身的毛都要竖起,浑身是戒备的状态。

真白檀笑道:“别怕,我也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后招,怎么能跟一次次地逃得那么顺利。是谁在帮助你呀?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巫师吧。这样厉害的人,我也好想认识啊。”

“你见过的,”池杏冷冷地说,“就是上次在巫师塔里一刀把你砍没了的那位大哥。”

真白檀愣了愣,说:“是他啊……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对付我?”

池杏想了想,说:“要不你把我和明堑放了,我就告诉你答案?”

真白檀笑了:“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呢?他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只要把你杀了,他不就会来找我吗?”

说着,黑暗中飞出了几只张牙舞爪的傀儡,一个个都长着明堑的脸,齐齐拿着短刀往池杏身上捅。

这些傀儡实在是栩栩如生,乍看之下都和明堑一模一样,他们乱舞齐飞的画面实在够怕人的。池杏饶是见过傀儡,也不免心惊,但形势紧张,他只能镇定心神,化出隐狼原形迎战。

真白檀悠哉游哉地走到了少明堑身边,拎起他的后颈,笑着对池杏说:“别想着用保命符逃跑,这次你若逃,我就杀了这只病猫。”

听到这话,池杏心神一动,心脏快速地跳动,更加紧张了。他定下心神,说:“就你这几只玩意儿能让我堂堂大妖逃跑吗?别开玩笑了!”

为了印证自己不是吹牛一样,他动手撕破了一个傀儡的心脏,便见那和明堑长得十分相似的脸化成了灰烬。

真白檀嘿嘿一笑,并不说话。

少明堑却是眼神一暗,忽而张嘴,扑咬真白檀。真白檀不闪不躲,仍是笑嘻嘻的,任他把自己一条胳膊咬断。

少明堑眼神凶狠,但却是气喘吁吁,从虎鼻喷出烟气,恨极盯视真白檀。

真白檀说:“你断了我的手,我也断池杏的手,这样很公平吧?”

少明堑立时瞪大虎眼。

真白檀笑吟吟道:“你瞪我干什么?这不是你本来要对他做的事吗?”

少明堑心脏一痛,眼神都要失去焦距了。

真白檀手指转动,挥出几条丝线,三下五除二就把池杏捆住,动动手指,就把池杏拖拽到自己的身边。

池杏脱身不得,只能在地上犹如脱水的鱼一般挣扎,但确实徒劳无功。真白檀拿起一把闪烁寒光的匕首:“这原本就是明堑要拿来剁你的手的刀呢,这可是上品……”

这把刀确实厉害,明堑被捅了,到现在都还没伤愈。如果是池杏,情况只会更糟。

真白檀就像是所有恶毒反派一样,动手之前必须耀武扬威,他靠近池杏,并用寒冷的刀去贴池杏的脸,仿佛这样就能折磨池杏一样。

池杏心里想的却是:终于等到这个傻`逼离我这么近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