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熊孩子

池杏被带回了庄园。

少明堑牵着池杏走在柔软的地毯上——牵着,指的是牵着绳子,犹如牵狗一样将池杏带入去。

池杏以人的身体被牵着实在有些破廉耻,便化为原形,以狼狗的姿态被牵引。

管家还是那副僵尸样子,青色的脸庞僵硬地扯出礼貌的笑容:“欢迎主人回来。”

少明堑用大少爷的口吻回应:“狗子的房间准备好了吗?”

管家眼角斜斜觑了池杏一眼,居高临下,仿佛就是人类对上走狗的视线,不过,他的目光回收得很快,平平地落在地上,就像是谦卑地朝主人低着头:“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好,带我过去吧。”少明堑朝管家淡淡说。

管家应诺一声,便转身以僵硬的步伐引导少明堑和池杏往前走,一直走到一个房间面前。管家将门打开,请少明堑进入。

少明堑牵着池杏入内,一边说:“怎么样,狗子,还喜欢你的房间吗?”

池杏看到,这个房间——还真的就是狗的房间。

房间挑高,有宠物可以攀爬的索道通往阁楼,地上放着木制狗屋、棉花宠物床垫、以及其他玩具。色彩缤纷,马克龙色调带来的轻快感和整座庄园的华丽感格格不入,似乎这确实是专门为自己开辟的一个空间。

但是吧……

池杏完全感动不起来呢。

不过,对上少年那双散发幽光的虎瞳,池杏完全不敢把真心话说出来。他只说:“好漂亮的房子。”

少明堑问:“你喜欢吗?”

池杏僵硬地点头:“喜欢。”

“喜欢就在这儿住着吧。”少明堑说。

说完,少明堑就转身,似乎准备离开。

“慢着!”池杏有些慌张地出声喊住了少明堑。

“怎么了?”少明堑转过头来。

池杏忐忑地问:“在房间里也要戴着狗绳吗?”

“啊,你说这个……”少明堑看着自己手里的绳子,笑了笑,“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

说完,少明堑将绳子挂在墙壁上,用一个锁扣扣起来,回身拍了拍池杏的头顶,说:“当然要一直戴着啊——直到你听话之前。”

池杏大约知道自己为什么从一开始就畏惧少明堑了,少明堑虽然看着年少可爱,但实际上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恶魔呢。

他不会像白明堑那样克制,却也不像黑明堑那样率真,他是一个奇怪的存在,身上糅合着天真和残忍两种属性。他就像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不,不是孩子,是凶兽,的的确确的“凶兽”。

他这样未长大的凶兽,却有了成年凶兽的力量,小孩心性让他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当自己的想法得不到满足时,他就会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然而,又因为他是一个小孩子,他其实也不太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只有一种不满足的感觉迷茫地在他心中蔓延,使他焦躁——或许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但表达能力和方式都十分粗糙以至粗暴,这样的他就成了所谓的“熊孩子”。

“熊孩子”是需要被管教的,但一个力量满级的“熊孩子”恐怕是不服管教的。

他可以胡作非为,可以滥加粗暴,甚至还可以大开杀戒。

现在,池杏能怎么办呢……?

只能先顺着他。

池杏想了想,摆出了狗狗乖巧样:“我听话。”

“真的吗?”少明堑的眼睛也亮晶晶的,跟乖巧的猫儿一样。

池杏可不会因为少明堑露出漂亮可爱的笑容就放下戒心。池杏越发乖巧地点头:“当然,我当然听话。”

少明堑仿佛要测试他话里的真假,用命令狗崽的口吻说:“现在,舔`我。”

池杏震惊了。

站在门边的管家的僵尸脸也更僵了。

管家沉默着,离开了房间,还贴心地把门关上。

池杏愣愣地看着少明堑。

说实话,少明堑那张少年脸实在让池杏下不了嘴啊!

少明堑似乎不理解池杏的挣扎,缓缓伸出手,放在池杏面前:“乖巧的狗狗不是都喜欢舔主人的吗?”

池杏从少年纯真的脸里看到了什么,心下一松:卧槽,原来是这种舔。我还以为呢……

靠,原来是我自己脏。

还好,池杏现在是狼狗的姿态,也没那么别扭,低头舔了舔少明堑伸出来的手。

池杏虽然是一只狼狗,又以犬妖的身份生活了很多年,但真的很少有这样舔人的时刻。少年的手十分柔软,白皙,散发着奶油似的香气。

池杏好像被唤起了种族天性,霎时明白了狗为什么喜欢做“舔狗”。

少明堑也被池杏温驯的动作取悦了,伸手拍了拍池杏的脑袋,说:“真乖。”

池杏见少明堑十分受用,心里便放松了一些:原来舔舔他就行啊,那我在行啊,这不我的种族天赋吗?

正在池杏自得的时候,脖子就猝不及防地一紧,项圈上的铃铛撞出激烈的声音——少明堑忽而捏住了池杏的项圈,眼神阴森:“那你为什么要逃跑呢?嗯?”

虎妖的眼睛犹如琉璃一样,仿佛无机质,黑色的竖瞳使池杏想起冰冷的毒蛇。

池杏浑身发冷,颤声回答:“没有……是……我是被逼走的。”

“被逼走的?”少明堑的竖瞳一瞬间没那么锐利了,手也放松了许多。

池杏的脖子被松了一点儿,脑袋也清明更多,便更加流畅地说:“是啊,我是被迫的。那个……那个巫师坏得很,他想杀了我呢!所以我才……逃跑的……”

少明堑的竖瞳即时变圆,像是温驯的猫儿似的,十分可爱。他松开了池杏的项圈,还温柔地摸他的毛发:“真可怜,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说着,少明堑像是要安抚他一样,将他抱起来撸毛——如果不考虑到这是一个纤细少年抱着一条狼一样大的狗的话,这个画面还是挺和谐的。

“巫师……是哪个……?”少明堑说,“那个叫白什么的吗?”

“是!是!就是他!”池杏点头如捣蒜,“他要害您呢,我看他就没安好心!”

少明堑似乎对“他要害您呢”这个事情完全不在意,也不意外,仿佛他早就知道了。

“真讨厌,原本因为太无聊了还想留他多玩儿一会儿。”少明堑抱着狼狗,用少年音嘟囔,颇有撒娇的感觉,“现在只能杀了他了。”

池杏疑惑地说:“杀了他?……可他本来就不是人,怎么杀呢?”

这也是真白檀最让人感觉棘手的地方。

理论上,他是一个“已死之人”。

若说,人被杀就会死,可死人又怎么能被杀?

“有办法,”少明堑说,“只要毁灭他的灵魂不就可以了吗?”

“魂飞魄散吗?”池杏听说过这个毁灭灵魂的方法,这样做的话,这个人不但死了,而且是彻底死了,连转世投胎都不可能。

“嗯啊,”少明堑点头,“我现在就去办……”少明堑将池杏放下来,又问,“你要看着吗?”

池杏想了想,说:“我想看看。”

“真棒。”少明堑笑着说,“我们一起走吧。”

说着,少明堑再次牵起狗绳,将池杏带到了外头。

真白檀此刻正在花园的中央坐着,手里抱着一只小玩偶——这只玩偶,之前他也是一只抱着不离身的。

那只玩偶细看之下,跟真白檀有几分相似,应当是照着真白檀幼年的模样做的。

真白檀温柔地替玩偶梳头发,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阴森的喜爱之意。

当池杏跟着少明堑来到真白檀面前的时候,池杏有些怀疑真白檀已经得到“天女的眼泪”。这个猜测并非毫无凭据,只来源于一种妖兽的直觉判断。他能感觉到,真白檀的气场变强了。

少明堑应该也能感觉到这样的变化吧。

但少明堑还是不太在意“真白檀莫名变强了”这样的事情,径自问起他唯一在意的事情:“你是不是动了我的狗子?”

真白檀抬起眼皮,一笑道:“当然没有啊,我怎么会呢?再说,狗子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少明堑却说:“可他说了,你想杀他,把他逼走了。”

“没有,”真白檀坦率地说,“我完全没有杀他的意思。”

他的目光很诚恳,嘴里说的仿佛是十足的实话。

池杏这下都不确定,或许真白檀确实没想杀自己,但动手是真的。或许,真白檀想挟持自己,或者是利用自己干别的什么坏事。

真白檀做出虔诚的样子,屈膝说:“主人,我确实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狗子这么说我,有证据吗?”

池杏这下有些尴尬,他确实没有证据。

像真白檀说的,池杏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只有片面之词,确实没有什么说服力呢。

真白檀垂下头:“说一句自负的话,如果我真的要杀他,以他的能力,怎么能逃得过?而且还是……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这话真的扎心了——但却算不得“自负”。论光明正大的单打独斗,池杏应该是会被真白檀吊打几百个来回的。若是不光明的打斗,池杏自问也不如真白檀会那些邪术能搞阴的。怎么看,池杏都不可能从真白檀手里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唯一的BUG,就是池杏手里开了个挂。

真白檀抬起头,用坦率的目光射向池杏:“你指证我的话,可有根据?”

池杏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掌心保命符说出来,但直觉告诉他这样不可。

正当他犹豫之际,少明堑却发话了:“他说话不需要根据。”

说完,少明堑就把真白檀的头给拧了下来。

真白檀的头轱辘滚地上,双眼死死盯着池杏,就像是比干盯着妲己似的。

看着真白檀这眼神,池杏一瞬间有种叫嚣“瞪什么瞪,大王就是宠我宠我略略略”的冲动。但他谨记自己“老实听话”的狗设,乖乖的闭嘴不言。

少明堑一挥手,召来魔仆:“将他锁进地牢。”

魔仆便一个拎着真白檀的头,一个背起真白檀的身子,往地牢进发。

真白檀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会轻易放过,厉声说:“主人,你想对我做什么——”

少明堑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摸了摸池杏的狗头,把手伸到他嘴边。

池杏乖乖地舔了两下,才问:“您是打算……?”

“毁灭一个巫师的灵魂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少明堑说,“得等月圆之夜。”

池杏才想起自己本来要做的事:那就是提醒少明堑真白檀有诈,等拿到白沅的武器后,再让少明堑用武器杀掉真白檀。

而现在……

解题步骤是不是跳了?

跳了步骤还能解吗?

池杏紧张地问:“我看他好像变厉害了,你确信能杀掉他?”

“不确定,试试吧。”少明堑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杀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没等池杏多问,少明堑就把池杏牵回房间,并锁上了门。

门上锁,而池杏的狗绳也锁了, 他的活动范围只有狗绳的长度,但在这个屋子里也够用——虽然这使他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憋屈感。

被锁在了一个封闭的空间,脖子这样重要的部位被限制着,这个地方没有其他声音,也没有其他气味,空气沉寂得像是凝固了一样。

少明堑并不总会来看他。

他就像一个养狗的小孩子似的,虽然很喜欢这条狗,但他并不会时时想起这条狗。

他应该会有别的游戏、别的玩具、别的好玩的时光可以消耗,等这些消耗完了,他才会打开狗笼,笑眯眯地将狗绳牵手里,用宠溺的语气跟小狗说话,又用轻慢的态度和他游戏。

他想要抚摸池杏的时候,池杏决不能拒绝——就算是下意识地疏远,都会被粗暴地扯回来——或是直接拖回来、抱回来,或是拽着狗绳将他拉回来,总是有办法的。他是主人,而池杏是狗。

他伸出手的时候,池杏要乖巧地舔。他说“坐下”的时候,池杏也得顺从地蹲坐好。没有主人的允许,他甚至不能进食。

有一次,魔仆将一条烤肋排放到池杏的餐桌前,池杏低头食用,却触怒了少明堑。少明堑恶狠狠地教训道:“不许吃旁人给你的食物!”

从那个时候开始,少明堑都亲自给池杏喂食。

如果少明堑哪天忘了喂饭,池杏就得断食。

少明堑并不觉得断食有什么问题,他本身是不需要每天进食的——按道理,其实池杏这样的大妖断食一周也不会出任何问题。但池杏纯粹就是吃货,喜欢每天都吃得饱饱的。

池杏会跟少明堑表达:“我想要每天都吃上热乎乎的烤肉。”

少明堑说:“我都没得到我想要的呢,怎么就轮到你了?”

语气俨然不可一世的高傲王子。

池杏对这个少明堑真是毫无办法,他只好问:“那么,主人想要什么呢?”

少明堑想了想,脸上划过一丝迷茫:“不知道。”

少明堑摸着胸膛,说:“总觉得自己好像缺了点什么。”

池杏想了想,说:“是因为你忘记了从前的事情吗?”

少明堑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池杏:“你怎么知道我忘记了从前的事情?”

在少明堑森冷的目光下,池杏浑身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我……”

少明堑抚摸池杏的脑袋:“我们以前认识吗?”

池杏看着少明堑那张脸,目光恍惚起来,似乎从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庞上看到了青年的明堑的样子——文质彬彬的白明堑、肆意率真的黑明堑……

过去的种种浮上池杏心头,池杏一瞬鼻子发酸。

却在下一秒,脖子上的项圈发紧,少明堑拽紧了狗绳,用冰冷的声音说:“这样的怀念‘他们’的眼神,不要再出现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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