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车库

夏树:“……哎?”

原本只是几滴平静的泪水, 听到他这句话后,却完全止不住了,啪嗒啪嗒、不停从眼眶滚出来。

“我、我梦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死了。很多次。”

黑泽阵淡淡反问:“咒我?”

夏树哽咽:“……才没有、是真的。”

就像摔伤之后哭泣的孩子,如果没有人哄, 会自己擦干眼泪站起来;可如果有递过来的手帕和温暖的怀抱, 反而眼泪怎么样都止不住。

在黑泽阵冷冰冰的声音里, 堵在夏树心口的情绪像春日的雪花一样悉数融化, 泛上口鼻。

黑泽阵沉默又耐心地听了一会儿,开口道:“行了。别哭。”

“砰砰——”

巷口传来几声并不强烈的枪响。

黑泽下意识地捂住了手机的收音孔, 一边动作娴熟地卸下弹匣快速装弹,低声说:“蠢货,我还没死。”

夏树颠三倒四地说了些什么, 语带呜咽。

“知道了,答应你。”黑泽阵快速地应答道, “我有事。”

他挂了电话,属于黑泽阵的一半视野立刻归于黑暗,只留少年夏树的那另一半。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通话结束”, 夏树倒是立刻止住了眼泪。不久后, 委屈和害怕等情绪也一并从脸上褪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沉静模样。

他从抽屉里翻出【拉普拉斯妖】模型机,在掌心把玩着,目光冷峻且充满审视。

少年夏树的思想,此刻同步给回忆着这一切的北条夏树。

他看见一次次死去的黑泽阵,像迅速翻过的画册每一面, 停留的时间极短, 却足够触目惊心。

渐渐松开伯莱塔的指骨、溅上掌背的血液……

【我想观测他的未来, 无意间撞破规则之外的机密。】

【就像楚门开着车,车载电台忽然接上了摄影棚外导演组的信号波,紧接着,蹩脚的演员们状况百出,楚门发现了那个瞒着他一生的秘密。】

【黑泽阵会死。我必须救他。……但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发现这件事吗?】

少年的心音渐渐变弱,取而代之的,是手机震动的声响。

“滴——滴——”

北条夏树顷刻间清醒了。他简单看了眼,是琴酒问他在哪里。

他有点慌,不过买酒和开房出示的证件都是伪造的,才过这么点时间,对方应该发现不了。他随手捏造了个理由,琴酒看起来也接受了,让他尽快过来。

北条夏树立刻吞了醒酒药和过敏药——出自组织研究所,质量有保障。然后打仗似的收拾起来,娴熟地处理掉证据,换上新衣服,刷牙、漱口水、口香糖……

十几分钟后,他已经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模样,特效药起效很快,过敏反应已经消退了,只是脸颊还有点红。不过走路轻飘飘的,有种头重脚轻、随时都要栽倒的感觉,但路过的普通人完全看不出来。

接头地点依然是旧停车场,他没费什么力就找到了熟悉的保时捷。

夏树刚想去后座,发现驾驶位没有人,转而自然地坐进去。

琴酒正在假寐,礼帽被随手放到中央置物盒上,眼皮都没掀一下——但他一定醒了。

对于这件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北条夏树也不拆穿,想问伏特加去哪了,很快通过种种迹象做出‘他去给琴酒买烟’的判断,于是收了声,没说话。

车内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醒酒药渐渐安抚北条夏树躁动的神经与血液,也带来倦意。

这不是个好兆头,起码现在不能睡。

北条夏树凑过去一点,试图数他的睫毛,然后惊讶地发现琴酒连眼睫都是银白色,折射着细微的碎光。

他低头无声地笑了下,抬眸却对上琴酒冷冰冰的视线。

对方撩起眼皮看他,姿态十分游刃有余。

夏树:“……”

他下意识地心虚,别开目光;做完这一小动作后,他心想我凭什么要心虚?怎么总是这种干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于是他将目光移回来,与琴酒对视几秒,忽然生出一种松了口气的庆幸感——太好了。

北条夏树跨过中控台,坐到他怀里,脸颊贴了贴他的颈侧。

噗通、噗通。

脉搏的声音,沉稳有力。

……太好了。他还活着。

北条夏树放松下来,任由自己被对方的气味包裹。

然而下一秒——

琴酒说:“你喝酒了。”

夏树:“……”

“我没有。”他反驳,“你别冤枉我。”

琴酒掌心贴上他的面颊,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不把我的话放心上?”

北条夏树立刻放低声音道歉:“……对不起。”

他稍微变换了下姿势,将无处安放的长腿从中央置物盒上收回来,下意识地缩成一团。然后抬头,讨好地吻了吻琴酒的下颌。

琴酒不予理会,摆弄了下手机,然后将它丢到一边,这才重新正视他。

冰冷的湖绿色眼睛被掺杂怒意的复杂情绪填满,在昏昧的车内亮得可怕。

“你需要得到一些教训。”

琴酒漫不经心地解开皮带,金属扣与锁头随着动作碰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清脆声响。

北条夏树刚想起身,却被他单手摁住。

“……等、等一下。”他战战兢兢地说,“伏特加等下会回来的哦?这不合适吧。”

“我通知过他了。”

夏树几乎要淌冷汗了:“……这个停车场,也、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啊……”

琴酒漫不经心地将皮带抽出来,把他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用它束缚住夏树的腕骨——这个过程中,他的挣扎被轻松碾碎,像刚燃起就被风吞噬的火苗。

“有人。”他低低地笑了声,声音却仿佛淬了毒,诱哄道,“所以别叫那么大声。知道了么?”

琴酒起身,抬头吻他。

这是个凶狠近似撕咬的吻,带着不加掩饰的掠夺性质,如同烈焰般残酷。

柔软而湿热的亲吻失去它本身的安抚意味,他像敌人一样冷酷地对待夏树,执行着名为爱的惩罚。

变幻莫测的风暴,怒号着、奔腾着,自他的动作席卷而来。

琴酒缓慢而坚定地逼迫他的全线瓦解。

北条夏树被他的气势和欲望一并压着,呼吸如同尖锐而短促的风声。

他喘出一声难耐的低叹,心脏不停地颤抖,身体随着对方的动作、抽搐着发出无声的悲鸣。

“……轻、轻一点。”

他抽抽搭搭地求饶,细碎而内隐的疼痛纠缠在破碎的呜咽里。

琴酒舔了舔后槽牙,愉悦地喟叹了声:“嗯?……怎么又哭了?”

第51章 追捕

当天晚上, 北条夏树发了低烧。

这想来也理所当然,他体质弱,每年总要得那么几次流感, 又受限于停车场的条件,事后没办法好好清理。

他蜷缩在羽绒被里,黑发湿哒哒地黏在额角,苍白的脸上覆了层红晕。

“真可怜。”琴酒将一杯热水放到床头, 仍有嘲笑他的兴致, “秃了毛的小鹌鹑。”

夏树吸了吸鼻子, 小声指责道:“都是你害的。”

琴酒:“谈谈你喝酒的事?”

夏树:“……”

他像煎蛋饼一样把自己翻了个面,背对琴酒,闭上眼睛:“好难受,我要睡觉了。”

琴酒反问:“过敏不难受?”

北条夏树不敢顶嘴,又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

好在对方见他可怜,没有继续算账的意思, 盯着他吃下消炎药就作罢了;甚至答应了夏树胡搅蛮缠的请求, 顶着张不耐烦的脸,一勺一勺地给他喂汤。

北条夏树顿时快乐起来, 喝汤喝得心满意足。

他想起早几年被压榨的时候, 总期待有朝一日能翻身、让琴酒给自己跑腿,目前来看也实现得差不多了, 真不错……在苦中作乐这方面他一向很可以。

琴酒的动作停了, 视线在手机界面上滞留几秒。

“有工作吗?”夏树问, “我不想喝汤了, 能吃口哈根达斯么?夏威夷果味的。我买了一桶。”

琴酒冷冷瞥了他一眼:“不能。”

“苏格兰是卧底。”他慢条斯理地回答夏树的上一个问题, 又舀了一勺汤, 说:“要去解决下。”

北条夏树震愕一瞬, 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单,面上倒是掩饰得很好。

“我记得他才刚得到代号。”他含含糊糊地说,“是哪里派过来的卧底?FBI?”

按照游戏的时间线,苏格兰暴露至少还有三个月,怎么会突然提前那么久?

莫名的紧张感攥住了他的心神,掌心甚至开始冒冷汗。

琴酒轻嗤了声:“不知道,无所谓。”

这真是过于标准的、Top Killer风格的回答。

北条夏树趁着他低头看手机的瞬间坐起身,尽管琴酒反应速度已经很惊人,仍有几滴汤水洒到了被子上。

“你怎么把我被子弄脏了。”北条夏树先声夺人地指责道,“湿巾纸在客厅,快去快去。”

琴酒:“?”

他依言放下了碗,只不过眼神非常恐怖。北条夏树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生病,此时已经被狠狠收拾了。

等对方去客厅后,他迅速地亮了下琴酒的手机屏幕——再多余的小动作绝对会被发现。

很好,起码知道苏格兰最近一次和组织成员发生冲突的时间和地点了。

北条夏树保持着一副虚弱且漠不关心的神游模样,乖乖听了几句琴酒的警告,保证完“我不会再喝酒了真的”,目送对方出门。

在确认对方离开后,他一个弹射起身——闪到了腰!好痛!

于是艰难地走到电脑边上,动作熟练地黑进摄像头系统,他需要先诸伏景光一步预判出他最可能的逃亡路线,然后去堵人。

这对北条夏树来说并不难,二维的地图在脑海中铺展延伸、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从来回传送不停的数据和图像中过滤出足够的信息……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座双子塔。

他立刻捞起车钥匙出门,下楼时不忘给波本弹个电话。

谨防万一,如果被琴酒发现自己突然出门找苏格兰,就不着痕迹地甩锅给波本、说是受了他的撺掇,反正据他所知,琴酒最近和波本不对付。

运气好,没被发现,也能起到嘲讽波本的效果,一箭双雕。

“波本。”电话接通后,北条夏树十分愉悦地喊了他的代号,“听说了么?苏格兰暴露的事。”

波本也笑了声,十分轻松地说:“当然,我现在就在追捕他的路上。”

“真巧。”北条夏树放低了声调,“苏格兰也是我的猎物。”

波本:“你和Gin一起?”

“不。这次,我们分开行动了。”

波本在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几秒后说:“……原来如此。”

“但我可是不会输的。”波本笑道,“这可是条大鱼。”

对波本开完嘲讽后,北条夏树也走到了自己的车里,一脚踩下油门。

他在飙车的同时飞速考虑着如何处置苏格兰,总之不能这么轻易让对方死了,先把他关起来,有间安全屋很合适,对方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无法轻易逃脱。

至于组织那边,双子塔有32层,就近找个身形接近的替死鬼丢下去,摔得面目全非后也没有人会认得出来了。

北条夏树谨慎小心地躲开组织成员最可能的追捕路线,由无人小径绕到双子塔附近,然后借用钩索装置艰难地翻墙。

这对发着烧的他来说已经相当费劲,当他破解完密码、闯入员工内部电梯时,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浸过一样淌汗,狼狈得喘着气。

夏树又跌跌撞撞地上了四层楼梯,对着天台的门锁开了两枪,夜风裹着凉意猛烈地灌进来。

——但天台空无一人。

他心口一紧,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看了眼手机,很快又放下心来。

时间还没到。

守株待兔。

北条夏树悠闲地背靠栏杆,琢磨着等下要怎么忽悠苏格兰。

说自己是FBI?不对,莱伊在原剧情中也这么办了,将信将疑的苏格兰选择开枪自杀,所以还是先放倒对方吧。

考虑到双方实力差距,他带了麻醉枪等趁手的小工具,届时趁着苏格兰不备进行一个偷袭。

十分钟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门内传来。

北条夏树顺手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好整以暇地面对门口,声音越来越近。

他一偏头,与喘着气的苏格兰对上了视线。

“晚上好,猜到你会来,所以我提前到了。”他扯着唇角微笑,“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不准备杀你。”

为证明自己无害,北条夏树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藏武器。

麻醉枪躲在袖口的暗袋里,深色衣服,又是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对方想必难以察觉。

而苏格兰缓缓将手枪放下,也收起了一身的敌意。

他侧靠着门框,竟然也对北条夏树笑:“我知道。”

北条夏树:“?”

这么好说话,不会是诓他的吧?

“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不想拖累你。”苏格兰将一部手机丢了过来,转而给枪上膛,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这是我的私人手机,任你处置,里面新的两段录音,如果有机会,希望你能转交给我的兄长。”

北条夏树:“???”

他彻底懵了,苏格兰的反应给他整不会了。

等等,怎么就突然发展到临终遗言的环节?

日本公安对一个组织成员托付隐私,是不是疯了?苏格兰你清醒点啊苏格兰!

苏格兰想到什么,忽然放下手枪,对他说:“你来开枪吧。组织可能会事后审查。”

北条夏树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好在大局观艰难地战胜了疯狂的吐槽欲望。

他出手阻拦道:“……等一下,你可以不用死,冷静点。”

“后面已经有人追来了,我只剩下一枚子弹,而你在体力上不是他的对手。”苏格兰面孔冷峻,压低了声音,用命令的语气说,“现在,对我开枪。”

北条夏树心说你怎么一副跟我战友哥俩好的样子,但他忍住了,只是问:“是谁?”

苏格兰:“莱伊。”

北条夏树:“…………”

怎么兜兜转转还是你啊!莱伊!

电光火石间,他从苏格兰焦虑的神色中,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也许对方误会了他的身份,认为他也是红方卧底。这样的话,就能解释苏格兰奇怪的反应了。

难道说是上一周目玩家的红方身份卡,在这一周目也起到了作用吗?

“……这个,其实。”北条夏树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莱伊他是FBI。”

这下满脸迷惑的人变成了苏格兰:“?”

告诉苏格兰这件事其实是下下策,北条夏树生怕莱伊跟他抢人,于情于理,FBI的保护听起来更加可靠周全。

但如果此刻不坦白的话,苏格兰可能会再一次自杀,更是没有回转的余地……总之,先让对方活下来。

苏格兰顿了顿,问:“真的吗?”

北条夏树叹气:“……千真万确。”

他开始考虑另一件事了,等下要怎么跟莱伊解释自己知道他是FBI?先甩锅给医生吧,反正等对方去找医生本人求证的时候肯定晚了。

说起来,苏格兰认为他是为哪方效力的?也是日本公安么?

北条夏树瞥了眼苏格兰,对方唇线紧紧抿着,尽管听了他的话,也没丝毫松懈下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苏格兰反手劫持了北条夏树,将枪对准他的下颌。

半分钟后,莱伊出现在了天台的门前。

“放我离开。”苏格兰声音像凝了层冰,作势要扣下扳机,“否则我杀了他。莱伊,你不想因此得罪琴酒吧?”

——他仍在为北条夏树考虑,装出一副十足的敌对模样。

莱伊松了口气,将背着的狙击枪扔到地上,缓声道:“你别担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我是FBI。”他自白身份,目光逡巡一圈,最终停到北条夏树的身上,“你手里的那家伙,也是公安的人。”

北条夏树:“????”

莱伊!你怎么也知道!

苏格兰收了枪,艰难地笑了下:“嗯,我知道。”

北条夏树:“……?”

北条夏树好绝望。

这些人,究竟背着他知道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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