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鲨鱼

松田不以为意, 挑眉笑了下:“为什么?”

“因为影视剧里,一般会开这种车的人。”北条夏树胡说八道,“都是极道大佬之类的。”

松田被他的胡扯稍微吸引了点兴趣, 倒是没继续观察窗外的保时捷了, 笑道:“那我不该继续看了, 万一被灭口怎么办?”

北条夏树幽幽道:“是啊,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放心好了, 波本应该会来探望你的。

过了几分钟, 他悄悄将身位挪回去一点, 用余光观察窗外。

原本停着保时捷的位置,车已经离开了。

只留下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金发年轻人站在原地接电话,手背和腕骨的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远远看去,他接电话时的唇线一直紧抿, 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波本外表辨识度实在很高,而他的不快乐就是北条夏树的快乐。

他又注视了会儿, 而波本兴许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左顾右盼, 最终仰头与夏树对上。

北条夏树举起装有橙汁的玻璃杯, 悠然地对他举起,用口型比了个“Cheers”——以对方的角度, 应该能看到松田的卷发和小半张脸, 这个人不可能认不出来。

几秒后, 波本原本不以为意的轻慢眼神骤然变了,他压了压帽檐, 疾步离开。

“你在干什么?”松田顺着他的目光, 往楼下瞥了一眼, “?”

北条夏树对他笑得灿烂,摇头道:“看到熟人了。”

而且是你的熟人。

松田:“?”

因为顺手迫害了波本,北条夏树这顿饭吃得无比舒畅,幻想着日后波本不着痕迹试探自己的样子,他走路几乎都要飞起来了;不过按照此人过于谨慎的性格,反而不太可能和他跟他主动提这件事,毕竟询问同期要方便得多。

而如他所想的,在北条夏树和松田萩原二人挥别后,松田手机通讯界面上闪起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他特意拿给萩原看,萩原也跟着惊讶地挑眉:“哦?”

【Zero】

“让我看看是谁打来了?”松田点下免提,声音含笑,“大忙人,怎么突然有空联络你同期了?”

降谷零握着手机,也在电话那头笑了:“这不是偶尔也要关心下么?”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潜入组织的事情并不为家人朋友知晓,对外一律声称执行秘密任务,并且还特意叮嘱过友人在任何场合下偶遇自己都要假装不认识,遭到了松田狠狠吐槽。

短暂寒暄几句后,降谷零收敛了笑意,认真询问道:“你和hagi是怎么认识北条夏树的?”

松田和萩原对视一眼。

萩原卖关子:“嗯,这件事说来话长,追溯到好多年前……”

松田接话:“我觉得需要找个地方慢慢说。”

“懂了,下次请你们吃饭。”降谷零顺从地应和,“拜托了,请如实告诉我。”

听他语气严肃,两人也不再打趣,把相识的经历如实告知,并且巧妙地隐去了有关【拉普拉斯妖】的部分。

“他和你现在的任务有关系吗?”萩原联想到此事,忍不住有些担心,皱眉道,“……其实他救过我的命,我跟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夏树,我个人觉得他不会是恶人。当然,我不希望影响你的判断。”

尽管松田和萩原并未提及【拉普拉斯妖】,降谷零凭着过人的推理能力也联想到了;但他沉默地思索片刻,听到萩原的坦白,顿时按捺住了询问的欲望。

非要一条条捋清楚,反而容易将两位好友卷入组织的漩涡——起码从‘北条夏树救了萩原研二’这一点上,降谷零越发确认他公安协助人的身份,这就足够了。

“你们说他在找人。”降谷零巧妙地换了个问法,“是怎么样的人?”

松田翻找着记忆,含含糊糊地说:“是他的幼驯染,身份信息需要保密的大少爷,大概率是混血儿。”

黑田兵卫说过:【津岛那家伙啊?也挺叛逆的。原来是某个家族的大少爷,十几岁的年纪逃家……】

又对上了。

至于混血儿,现存档案资料已经没有津岛的照片,黑田兵卫也说“记不清他的长相”,这点无从考证。

所以作为组织二代的北条夏树,和大少爷津岛在某种机缘巧合下认识——降谷零推测大概率是在机构接受培训时相识,后来又在异国他乡重逢——他听说津岛也曾赴美留学。说不定,两人是校友。

降谷零捏着手机,有种胜券在握的快感,唇角上扬。

……

而同一时刻,北条夏树正在悄悄干坏事。

他结完账,抱着几瓶烈酒出门,做贼一样去附近的高级酒店开了个房间。

然后从包里抖出过敏药,醒酒药,量杯,绷带,一整套换洗衣服……等东西。

北条夏树这个人颇具科研精神,韧性极佳;为了探索实在好奇的事情同样不太在乎自己的命,概括为擅长作死也恰如其分。

在作死前,他打开手机确认时间,顺手翻了下论坛。

蜂拥而至的消息将他淹没,无数窗口刷刷前赴后继地涌上来,覆盖掉前一个。

北条夏树:“?”

他心想,只是发了一张自己少年时期的证件照,没必要那么夸张吧?

顶在最上面的是官方信息。

【官方私信】

恭喜您人气值突破8000,获取称号【远近闻名】,可在【个人设置】-【我的称号】选择佩戴称号哟!

仔细一看,还真是——

【个人信息】

【冰美式人间正道[修改昵称]】

【论坛人气:Lv5 远近闻名[8099/20000]】

北条夏树立刻检查自己拥有了什么新功能,然后发现,解锁的居然是一个新版块:【经验分享】

他点进去,光是看总界面就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舒适。

没有CP贴,没有尖叫,没有发疯文学……这是什么好地方?天堂吗?

如这个版块的名字所述,玩家在这里分享自己的攻略经验和路程。

北条夏树筛选了加精的高楼贴,都是游戏大佬下场,除了经验外,还包含着他们根据已有剧情对未来主线走向的分析,详略得当,逻辑缜密。

然后他愕然发现,这些人全部都持有同一个观点:【主线红方必胜,邪不胜正】。

夏树实在好奇,于是发帖问了。

【求助】为什么大家觉得黑方不可能在决战中获得胜利呢?

【楼主|冰美式人间正道:这样对于黑方卡玩家来说可玩性会很低吧?】

【1L:……楼下来】

【2L:呃,你认真问的么?】

【3L:钓鱼?】

【4L:如果lz你是认真问的话,因为游戏要过审的】

【5L:?这还用说,如果主线黑方能赢,这游戏也得被举报下架了,现在国内文娱环境懂得懂得】

【6L:云玩家怎么摸过来的,乐了】

北条夏树:“……”

他实在没想到是那么简单粗暴的理由,当场愣了一瞬。

顶了几层后,帖子风向随着有人认出他的身份而发生了变化。

【15L:冰美式老师?!!大师球!!】

【16L:好哇,你原来来这里了,混聊版的姐妹们等的你好苦!!快回答!你是不是工作人员你说!】

【17L:冰美式你放弃挣扎吧!】

这些玩家呼朋唤友,将这个简单的询问帖变成了打卡楼。

北条夏树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回去翻了一下,然后发现……他翻车了。

当他还顶着【552277】的数字ID、刚解发帖锁权时,发过这么几个帖子。

【CP向/琴树】书包17岁以前那个好朋友是谁啊?有人扒出来吗?

【CP向/琴树】书包的竹马君就是大哥吗?

【求助】人在酒厂,想问下书包忘记的那个人是谁?

……

那时候因为闹版还被情书CP粉撕过,甚至引发了一场小范围的舆论战争,而当时主线剧情并没有深入到这方面。

伴随着他人气渐升,突然有人挖坟,论坛顿时炸了,混聊板块首页一堆喊话贴。

【闲聊】@冰美式人间正道,好巧啊,书包你也玩红黑2吗?你充值过吗?要不要我帮你首充?

【闲聊】@冰美式人间正道,老婆你在哪里,老婆你要幸福,老婆你翻下我牌子吧qwq

……

北条夏树心累地叹了口气,难怪经验升得那么快。

他将手机熄屏,整合起方才在【经验分享】版块看到的内容,往自己原先构想的主线剧情枝干上填充枝叶。

时至如今,论坛能为他提供的帮助也基本到达极限,他需要知道的、更多更深层次的信息,而不单单止步于玩家层面。

因此,北条夏树认为他不需要再刻意接近红方人士解锁功能了。

但有件事,他非常非常在意——关于游戏的结局。

红方必胜,而组织人员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逃过法律制裁,在通缉与追捕中度过后半生。

也许这和他的游戏重开有关系,但第一周目玩家夏树是红方的卧底,按理说他隶属必胜阵营……等等。可是琴酒。

琴酒是对立阵营的核心NPC之一。

北条夏树顿时烦闷了,他开了酒,倒进玻璃杯里。

淡金色的酒液一股脑浸入冰块,在杯壁上撞出浅淡香气。

他一口闷下去,灼烧感顿时从食管延伸,然后再慢悠悠地撕开过敏药的药板。

当北条夏树还年少的时候,自视甚高,总以为什么东西都是可以轻易改变的;像他这样的人,生下来就要改变世界。

后来他发现,哪怕影响自己认识的人都如此困难。比如他没办法劝琴酒退出组织,那就像要求一条鲨鱼转用肺呼吸一样荒谬,也许海洋环境的剧变会促使它这么进化,以便活下来。

正如鲨鱼不可能突然变成哺乳动物,琴酒也不会主动离开组织。

……那他会死吗?正如世界意志期望的那样。

北条夏树受酒精折磨,同时也被无能为力的痛苦折磨。

留学去中部旅游的时候,观光车经过一大片麦田,风掀起高低起伏的金黄色浪潮。

风来的时候,小麦是沉默的;镰刀来的时候,它又能说什么呢?

北条夏树认真思考杀死全部红方人物的可能性。

波本和莱伊很难对付,但他有琴酒的帮助;目前男主人公工藤新一还是个小孩子……

不,不行。

他想起自己曾经在游戏中对3号人工智能做过的事,咬紧牙关,冥冥中察觉到了什么……也许,这就是游戏重开的原因之一;他曾经自以为是,犯下严重错误,被强行扭转回正轨。

据他对自己的了解,那么,那个输得一塌糊涂的【北条夏树】,一定会尽力给他留下信息,谨防重蹈覆辙。

论坛?还有什么?

……这一周目,他无意间救了松田和萩原的命。

北条夏树叹了口气,又灌下一杯酒。

灼烧感如此强烈,他强忍着反胃的冲动,攥紧了手中的药板。

【滴——滴——】

默认手机铃声。

他下意识地去摸手机,却猝然发现这个声音不是从外界传来的。

一片模糊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副被规规整整分割成两半的画面,渐渐从大致的轮廓,变得清晰分明。

左边的少年夏树坐在卧室的床上,手持电话,耐心地等待着。

右边的少年黑泽阵位于一条昏暗的小巷里,巷口地面铺满阳光,而他往巷深处走去,趔趄了下,最终艰难地靠着排水管生锈的外壁稳住身形。

黑泽阵受了不轻的伤,扯开外套和防弹背心,胸膛剧烈起伏,绷带上渗出鲜红的颜色。

他将手机夹到肩膀和耳朵间,平淡地问了声“什么事”,然后为自己包扎。

少年夏树张了张嘴,望向墙面,抿唇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无聊。”黑泽阵冷嘲道,“挂了。”

夏树赶忙出言制止:“……先不要。”

他顿了顿,小心地问:“你刚结束任务吗?有没有受伤?”

黑泽阵呼吸不变,为自己的腰腹上又缠了圈绷带,语气淡淡地反问:“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废物?”

“关心一下你嘛。”少年夏树轻轻笑了声,“做了很可怕的梦,所以想听你说说话,现在好了。”

声音分明在笑,眼泪却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淌下来。

他抬手擦掉眼泪,仿佛劫后余生般呓语了一句:“……原来只是梦啊。”

夏树还想再说些什么,生理性的酸涩却扼住喉管,让他的声线变得颤抖,于是忍下来。他走到阳台,眼睛往窗外的树顶上看,瞳孔漉了层亮晶晶的雾。

黑泽阵沉默了片刻。

他的呼吸声很轻,顺着电话线传过来,更是什么都没有,仿佛联络已经中断。

“啧。”良久后,他低声警告,“不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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