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蓝?”

“……非哥?”

看清里面的人,翟蓝站在当场进退维谷:“你怎么在这儿?”

足足有成年男人胸口那么高的吧台桌,黄铜制的台灯是可爱的暖光,同时照亮李非木和低头拨弄一把吉他的女人。

片刻惊讶后,李非木好似全不在意前段时间翟蓝对自己的冷淡,神色如常地回答:“前几天央金姐提了下店里的台灯坏了,刚好家里有个形状差不多,闲置着。我今天没什么事,顺路给她送过来——你来玩?”

翟蓝语塞,感觉李非木提起这些时有种难以言喻的熟络。

不等翟蓝接李非木的话,白玛央金放下吉他抢先打招呼:“小蓝老师,稀客啊。快别在那儿杵着,进来吹空调!”

翟蓝“嗯”了一声,像个被上了命令的机器人,僵硬地往里跨出一步。

木门失去支撑力,慢悠悠合拢。街道里冲天蝉鸣与其他噪声于是也被隔绝开,他听见风铃的回响,空调嗡嗡的,清凉从四面八方收拢。

“你过来干什么呀?”央金问他,单手托下巴趴在吧台上,笑眼弯弯。

“找人。”翟蓝探头探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奇怪,“游真呢?刚去‘假日’没看到他,小雨说他来这边了。”

央金“啊”了声:“他刚走呢。”

翟蓝:“……”

失落得太明显,像只小动物突然蔫儿了似的垂下耳朵,央金以为他有重要的事:“可能还没走远,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他走到哪儿了?”

翟蓝连忙说不用了:“也、也没什么大事。”

“是嘛,他今天匆匆忙忙的,不晓得在忙啥,来拿了两件衣服就跑了。刚才聊天,都忘记把他上次让我拿去一起保养的琴给他。”央金指了指吧台里那把吉他,“对了小蓝老师,你最近常去‘假日’,要么,帮忙拿过去?天气热了我好懒。”

有点为难,翟蓝又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和游真闹了别扭。

但他还是说“好吧”,接过那把吉他挎在肩上。

“别那么急呀!游真现在去哪儿了我们都不知道,你要是又扑空,那不得在店里等他?多无聊啊。”央金笑眯眯地,“坐坐,喝口水——你哥哥刚才还在跟我提起你。”

李非木提他做什么?

警铃大作,翟蓝看向一直沉默的青年,半晌,愣愣地说:“怎么了?”

“说你最近不爱理他。”央金看李非木的眼神仿佛在责怪不懂事的小孩,她说着,用一根桃木簪把头发挽起,“我冻了咖啡冰块,配点蜂蜜牛奶做咖啡刚好哦。你们俩在这儿聊吧,我去后厨拿。”

前厅被清空,中古店里没有客人,只剩下翟蓝和李非木。

深红墙壁,黄铜台灯的光温柔地圈住两个人。

距离姑妈家发生的争执已经过去快半个月,这期间李非木试过联系翟蓝,但对方不是躲避,就是接了电话却一句话不说。最后他们试着达成一致,翟蓝大约不需要他,没迁怒,也没表达出任何配合,相当尴尬。

骤然发生意料之外的碰面,李非木也有点选不出最初话题,可又不能一直放任沉默滋长将气氛冻结,只好说:“最近……学校的手续办好了吗?”

“好了。”翟蓝垂着眼,“下学期开始正常上课,宿舍应该也要换。”

“新室友怎么样?”

翟蓝注视着玻璃柜中一个别致的蝴蝶胸针:“还没搬过去。”

他们之中依然横着一把刀,李非木不安地捻动衣角:“我下学期也正常上课了,还是在新校区。有什么……比如说,你不太方便又很着急的……可以找我。以后都在一个学校,很方便。”

“嗯。”

李非木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但他清楚翟蓝性格,无法说出指摘他的话:“小蓝,那件事,我之前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没有怪你。”翟蓝这次答得很快,他终于看向李非木了,“我不会怪你,无论怎么样你是我哥哥,这个不会变。但是有些事就到此为止,行吗?非哥,我希望你不要来做说客,那天你在,听到他们说的话了。”

李非木欲言又止。

翟蓝说:“非哥,我不想让你为难,也理解你夹在中间特别难做……别把我当小孩子了,这些就让我自己处理好,行吗?”

片刻停顿,李非木眼里情绪复杂。

但他深吸一口气,缓慢吐出后仿佛心头郁结也得到了释放:“明白了。”

“那,那我先走了。”翟蓝看向门口。

天气预报提示今天傍晚有雷暴,翟蓝还想尽早和游真见面,将那把吉他重新跨在肩头和李非木简单告别就推门而出。

几乎是前后脚,央金端着木托盘探出头:“小蓝老师不玩了?”

“他有事,好像很着急。”李非木接过了她的木盘,蜂蜜、牛奶和咖啡冰分开摆放,故意调侃,“小蓝喝不上了,这杯就送我吧?”

“当做台灯的谢礼。”央金夸张地一耸肩。

黄昏的雨没有如期而至,翟蓝背着吉他回到“假日”。今天没有约补习,但丹增放学后习惯性地来“假日”写作业,遇见翟蓝,两人顺势就坐在了一起。

翟蓝陪他自习,心不在焉得太明显,过了会儿丹增都看了出来,问他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翟蓝握着笔,把计算公式工工整整地写好。

先开始得到游真没回店里的消息,翟蓝还不至于想太多。游真开这家店只是因为喜欢做甜点,也为了和朋友有个方便聚会的地方。他不缺钱,不缺朋友,更不缺精彩的生活,没必要24小时围着谁转。

可越到后面,游真始终不出现,翟蓝难以避免地慌张。

他骤然发现他的确对游真了解不足,尽管他们都觉得对方是懂自己的人,但除了店里和Zone,翟蓝根本没在第三个地方见过游真了。

换句话说,他们闹别扭,只要游真消失了他就很难找得到。

成都的夏天白昼漫长,直到八点才会昏暗不清逐渐进入黑夜。

七点半,天边有灰色云彩。

陪丹增写完了作业,接了央金的电话直接去店里。翟蓝想着走一走散心就送他过去,在芳草路折返好几次,他又鬼使神差般地回到了“假日”。

今天一定要见到游真给他道歉。

误会也好,说错话导致的冷战也罢,都不能拖太久。

他和游真相识得阴差阳错却来之不易,无论如何翟蓝不想就这么错过了。他甚至都没对游真告白,怎么能不清不楚地失去他?

执念占据着他,翟蓝看一眼“假日”外不远处,Zone悬挂在门口的霓虹灯已经亮了。脚步挪动,总共也就十来米远,他还没回过神就站在了那儿。

白墙,小窗后透出排列的酒瓶,偶尔闪烁。

写着“进来喝酒”的木牌挂在门边,翟蓝第二次注视它,没有发现上面有那片绿叶。绿风乐队已经很久不演出,他们迅速地被别的小乐队取代了。大部分是在本土的,音乐风格多种多样,但翟蓝对哪个都不感兴趣。

他往后退了一步,想叹气,纠结着回家或者继续等游真。

可他要在哪儿等呢?

“小帅哥!”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不进去的话借过一下?”

臊红了耳朵,翟蓝这才发现自己挡了别人的路。

他让开路,几个男男女女从他身侧鱼贯而入,笑着,大声聊天,推开门时就提高音量喊“魏斯姐”。怎么看都是常客,更加让他显得无比突兀了。

层层叠叠的乌云里滚过一声惊雷,但天空发白,没有看见闪电。雷声太干,可能短时间内都不会下雨。起了点风,多少没那么闷热了,翟蓝抬头观望着香樟树随风凌乱的枝叶,最后没有进Zone的大门。

“等闭店的时候,游真总要去接‘老板’吧。”翟蓝说服了自己。

垂头丧气地转过身,下台阶时翟蓝脚步拖沓,闷闷不乐。他想确认方向,抬起头,却突然看见了不远处,香樟树边,正在锁单车的人。

黑色雨伞滚落的雨水如断了线,不知成都那一条街道下了一会儿阵雨。

牛仔裤,帆布鞋,白色T恤偏宽大,再往上是黑蓝短发,稍长的上半部分用一根皮筋儿随意地扎起来了。他侧身收雨伞,鼻梁挺拔,没有笑容时轮廓冷峻,不经意与翟蓝第一次见他的模样完美重叠。

游真,翟蓝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喊出声。

因为游真下一秒就朝向了他的位置,目光像突然把他望穿。

疾走两步,距离蓦地缩短。翟蓝有一瞬间的怀疑是不是他对数字的估算出了错,可他很快发现不是这样的,速度快一倍,原因无他——

游真也在走向他,仅此而已。

Zone的霓虹灯照亮游真的侧脸,白昼将尽,夜空的云却静悄悄地散开了。

翟蓝喉头仿佛被什么堵塞着,他掐住手掌心,要把那团棉花冲开,刚开口时声音几乎变调,沙哑着,突然破了音。

“游——”

“翟蓝。”游真抢先说,他比翟蓝更平静,“你还没回家?”

相对正常的开始,其他就变得没那么难以启齿了。

翟蓝看着他,依然是小兽的眼神,瞳孔里的光趋于静止,一动不动。

“在等你。”

游真错愕了一瞬,他嘴唇微张,像疑惑,更像立刻有什么无法压在舌根。

“有话跟你说。”翟蓝满腹的草稿没有一句派上用场,他现在看着游真,满脑子都是一天前他害游真伤心的愧疚,“那天……”

“对不起。”

“那天是我不对。”

同时开口,翟蓝尾音拖得长一些,突然上扬:“啊?”

他的反应和同时的道歉让游真后知后觉地窘迫,手里雨伞都重得有些拿不起,他甚至都没想好后续怎么和翟蓝解释。

总不能说,“看见你委屈后来想了想感觉我也有责任”。

昨天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安慰方式,不该那么直接。

“就……”游真飞快地说,“我还是太优越了,没有考虑你听见那些话的感受。其实我后来想,你说得对,我应该——”

“是我说错话。”翟蓝不太好意思望着他了,错开视线,“反正我责任更大,你不要跟我抢。优越一点又没错,你本来就是很优秀的人,是我,听你一说就太敏感……我已经想通了,游真,你不用为了和好跟我道歉。”

游真语塞,所有的话都被眼前的聪明小孩补得严严实实,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嘴笨。

原来他和翟蓝都发现这是争吵,还好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那……”游真左顾右盼,“你现在要去哪儿?”

“我还没吃晚饭。”

游真松了口气:“我也没吃,要不要……”

“想吃你做的面条了。”翟蓝好像重新变得开朗,“红烧牛肉的,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吵不起来.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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