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差点整张脸砸进柠檬千层,翟蓝眼疾手快用小臂撑住自己避免了直接接触。他没有脾气,只觉得游真这样怪可爱,笑个不停。

他笑得越放肆,游真耳朵的红越发蔓延,就这么在翟蓝光明磊落的注视里整张脸都被笼罩了一层诡异的绯色,最终,乐队演出时魅力十足的吉他手、“假日”后厨与咖啡台里游刃有余的大帅哥,把脸埋进了双臂之间,不让翟蓝看了。

总不会他也对我有好感。

这念头几乎成真,美丽得让翟蓝几乎眩晕。

“瞎想什么?”翟蓝故作镇定地吃一口没放糖的柠檬千层,忍着酸,面不改色地说,“我没有要和学姐谈恋爱,更不会忽略你。”

“跟我又没关系。”游真还是埋着。

翟蓝决定不扯这个,凝视游真扫过后颈的发根,鬼使神差去摸了摸。

刚剪了两三天,又漂又染,头发带着干燥的脆弱感,有点硬,扎着指尖时一股奇怪的痒拨动神经末梢,一路酥麻到心口时轰然震颤。

意犹未尽,但翟蓝还没摸两下游真就抬起头,绯红消退了,恢复正常。

“怎么换发色了啊?”他问,指尖好像也被刚才的动作染蓝。

游真不自在地撩一把参差不齐的鬓角:“发根长起来了,不好看。央金说像个河童。”

“河童?”

“日本动画里那种。”

翟蓝:“……噗。”

游真作势又要推他:“不许联想!”

“讲真的,你都不知道刚才那个学姐人有多好。”翟蓝想起拿下“大业务”,说话时都开始眉飞色舞,“我跟她认识就几天……不对,应该是刚加上好友的第一天,她就给我推荐了个特别好的家教,每节课500!”

“家教?”

翟蓝认真地点头:“而且就在附近,走路的话只需要十分钟。我可以给她上完课,立刻就过来和丹增一起补习,安排在同一天的话都不用跑第二趟——怎么样,还可以吧?”

少年人沉浸在打暑假工赚钱自给自足的快乐中,没发现游真并不像他预料的一样替他开心,反而眉宇间忧心忡忡。

“你现在同时当好几个家教?”游真问。

翟蓝还察觉不到他话语中异常情绪:“三个吧,不过有一个要八月才补习,是初中生。哎……唯一不太方便的就是这三个学生在不同阶段,进度也差得太远。我可能还缺一些经验,慢慢来吧,一个暑假,差不多能把学年的学费都赚够就最好了——”

“翟蓝……”游真斟酌字句,好似不忍用现实打破翟蓝的幻想,但仍说,“为什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因为没人替我交学费。”

翟蓝说得很平淡,他早就接受现实,并一步一步强行走出阴霾。

游真却止不住地心酸。

夏天的风和阳光都太美好,于是曾经的初春,陡峭山壁前,靠着他大哭出声的翟蓝成为一个遥远符号。游真现在回忆那时的他,好像又与眼前的翟蓝突然重叠,悲伤藏进字里行间,又从每一次不经意的言语中溢出来。

难以名状的孤独,痛苦,翟蓝学会了不让别人替他担心。

以前还有姑妈,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到位,不会让翟蓝真的为钱发愁。但是这也没办法了,听上去不可思议的“为完成学业发愁”竟成为一个困局。

游真突然开始自责。

他什么都知道,却被过分灿烂和漫长的夏天迷惑,以为翟蓝已经无忧无虑。

“其实……”游真看向他,情侣专座让他们说什么都像耳语,“就算要自己交学费,也不一定折腾得这么累,你可以找我——”

“找你吗?”翟蓝早猜到他会这么说似的,“但我不想欠人情了。”

游真:“这不叫欠人情……”

翟蓝反问:“那叫什么?我们是什么关系?”

又来了,他竖起浑身的刺,把不久前浪漫又虚假的泡泡毫不留情戳破。

“我只是想帮你。”游真恳切地说,“知道你不喜欢欠人情,可有些时候……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觉得……你明明不喜欢当老师。”

他们那么了解对方,游真当然知道。

就算在丹增面前表现得再积极,翟蓝的耐心大都来自于他对丹增本人有着无限包容。换个人,说不定立刻原形毕露。

翟蓝是刺猬,是猫,随心所欲的性格和责任心不能支撑他太久。

到最后只会身心俱疲,反而对自己是一种折磨。

游真说:“不喜欢就不要做。”

“我喜欢。”翟蓝强硬地说,“你不要替我做决定。”

果然,游真无可奈何站起身,准备走了:“没有谁会替你做决定,但是我希望你做真正喜欢的事这样才会开心,才会肯定自己。”

“你又懂什么?”翟蓝看他,“你和我,根本不一样。”

迈出的脚步被拉住,游真很少听见翟蓝语气嘲讽,回过头时眼中甚至有惊讶。

声音都变了调:“不一样?”

抬起头仰视的角度会让翟蓝的眼睛留白变多,嘴角下撇,表情不自禁地委屈又倔强。他已经意识到那句话刺伤了游真,但反复博弈的关键阶段,翟蓝不许自己认输,强撑着面子:“你让我不要着急,但是你理解不了我现在有多慌。”

游真看他,震惊过去后,眉梢微抬:“我理解不了你?”

可最初他们不是觉得对方最合拍?

他们都分享过足够隐私的痛苦,安慰对方总有一颗独有的星星。

翟蓝怎么能说这种话。

“也许你看我现在过得不错,但我冷静下来就止不住地想我以后到底该怎么办。你比我……过得快乐,没有烦恼。所以不要总觉得好像我也可以和你一样,对有些……”翟蓝思绪有些混乱,他快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了,“我不想贴着谁,更不愿意被人轻视。”

“我从来没轻视过你。”游真喃喃地说,“只想帮你。”

该怎么帮翟蓝?

借他学费,借他生活费,再花几年时间等他念完书,找到工作,一点一点的还清?

游真觉得无所谓。

但翟蓝不可以,他喜欢游真,这让他更加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游真对“朋友”的好。哪怕哪天美梦成现实和游真在一起了,他也不想物质上亏欠谁。

“对你而言确实是举手之劳。”少年固执地说,“对我呢?”

墙上有时钟,秒针转动每一下都是一声清脆的光阴流逝的警醒。

“你不能无条件对我好,没这个义务。”翟蓝说,颓废地低下了头,“我没那么惨,还剩下许多资本可以荒废一段时间,甚至我和很多人相比已经很优越了。但我背后是空的,不敢想,随时会塌。”

游真游真站在原地没动,如同一尊俊美的雕塑失去了感情。手脚无力,他极少像现在这样仿佛做什么都不对。

“为什么不能无条件对你好?”

“我接住你啊。”

游真说不出口。

他凭什么去接住翟蓝呢?

凭他没有想好退路就打算承担一个人的未来?

两相对视,游真最终叹了口气,第一次装着无言以对的落差转身走了。

玻璃杯里冰块融化,在木质茶几的表面留下一摊难堪的水痕。

初夏热得压抑,翟蓝和游真那天不欢而散。

他回到家后舌根还被没加糖的柠檬千层中那阵苦涩占满,刷牙,漱口,都没办法完全消除。翟蓝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后发现没有收到游真的“晚安”。

连续几十天的默契突然断裂,他想,游真肯定觉得自己没事找事。

说不清,“期待游真做点什么”和“不想被他当成责任”的两种念头同时占据翟蓝,把他拽着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撕扯。尚且幼稚的那一面想要依靠游真,过分的理智又时刻警醒他说“你不能”。

但翟蓝知道他让游真伤心了。

他度过难以入眠的夜晚,游真说了那么多心里话,大概不会比他好过。

翌日早起,坐最早班地铁回学校赶着上课。进入复习周,翟蓝的出勤率已经没人在乎,点名册里根本没有他,他执着地去,只为了找点事做。

然后发现转移注意力没有用,他还是得面对,所以放学后又坐40分钟地铁从校区回到芳草路。不用换乘,8号线直达,翟蓝掐着自己走到“假日”门口,进去前深呼吸几次,为对游真道歉打好腹稿。

“昨天不应该说那些话。”

“但你真的真的可以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自己。”

是不是就好听很多了?

什么都思考妥当,翟蓝推门而入,惟独没料到店里空荡荡的,游真不在。

“找老板?”小雨不知道他们昨天闹了不愉快,把新做好的慕斯蛋糕放进冰柜,语气轻松愉快,“他去央金姐的店里了——”

芳草路南段12号。

名字叫做Lonestar,说是中古物品的买手店,也做寄售和展示。

用游真以前的话形容,“看着不太赚钱。”

步行抵达,用时不超过十分钟。夏天开始升温,没有风,闷热空气紧贴皮肤,翟蓝感觉好像有无数只手拽着他。

央金的店门脸不大,旁边有橱窗,红黑的主色调在33度的温度下竟然微微扭曲。他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的同时闻到了一股久违的檀味,将他的记忆蓦然拉回几个月前,八廓街那个卖格桑花标本的小店里也燃着同样的藏香。

短暂安静,翟蓝深吸一口气,浑身的潮湿感被驱散了大半。

店里光线有点儿暗,刚从外间走进,翟蓝片刻看不真切,还没容他仔细打量店内的布置,先听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又十分陌生的声音:

“小蓝?”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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