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来了

佳佳端着一盆滚烫的沸水从屋子里出来,半途被陆少珩接了过去。

“赶紧睡觉去吧,明天还要上学。”陆少珩端着脸盆,对佳佳说:“这边交给我来就可以。”

佳佳点了点头,害羞地偷看了陈濯一眼,一溜烟儿跑了。

经过了一个晚上的适应,陆少珩已经完美地融入了乡村生活。他先将脸盆放在水井旁边的板凳上,然后操起一只葫芦做成的大水瓢,舀了一大瓢井水兑到烫水里,用手试了试水温,觉得合适了,才把陈濯招呼过来。

陈濯正在欣赏陆少珩忙活了一晚的草编作品,听见陆少珩的声音,放下手里的小麻雀小蚂蚱。

“之前怎么不知道你的手这么巧。”陈濯走向陆少珩,问。

陆少珩瞄了眼陈濯刚刚放下的东西,说:“喜欢啊?喜欢可以送你。”

陈濯随意问道:“是不是我喜欢什么你都可以送给我?”

陆少珩可不会轻易掉进坑里,保守地说:“这个得分情况讨论了。”

村道狭窄,陈濯把车停在了村口,徒步进的村。山里刚下过雨,这一段路走下来,他的身上已经脏得不像样。

陆少珩像个专业洗头师傅似的,安排陈濯在水井旁的小板凳上坐下,从脸盆舀起一瓢温水,像模像样地吩咐道:“低头,闭眼。”

陈濯配合地低下头,陆总亲自洗头,这可不是谁都有的待遇。

只是他刚垂下脑袋,一勺温水就这么泼了下来,水流顺着他的脖颈儿灌入了衣领,把身上的衣服淋了个湿透,头发倒是一滴水也没挨着。

“陆少珩。”陈濯睁开眼睛。

陆少珩也有些尴尬,他连忙按下陈濯的脑袋,态度良好地开始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失误。”

说完,第二瓢水很快淋了下来,这次倒是成功打湿了陈濯的头发,但也许是手感寸了点,又有大半的水流顺着陈濯的额头向下,淌在他的脸上。

“你是故意的么。”陈濯抬起头来问陆少珩。

“意外,意外。”陆少珩的嘴里虽这么说,手里的水瓢却微妙地倾斜了一个角度,一股细细的水流从瓢里漏出来,一滴不漏地全部落在陈濯暂时还没有受到波及的裤子上。

陈濯这下终于确定陆少珩就是在消遣他,他猛地站起身,从盆里鞠起一抔水,扬手就要去泼陆少珩。陆少珩的反应极其敏捷,他先是用水瓢抵挡住陈濯的第一波攻势,然后不甘示弱地舀起一勺水,朝陈濯泼去。

这瓢水刚泼出去,对面的攻击就赶到了。陆少珩往后一闪,和陈濯拉开一小段距离,开始恶人先告状:“都和你说了对不起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他的话刚说完,就被陈濯泼了一脸一头的水,气得他操起水瓢又冲了上去:“好你个陈濯。”

一来二去,两个老不正经的人就这么在人家的院子里打闹了起来,脸盆“哗啦”一声掉落在地,石板地上濡湿了一大片,四下飞溅的水花惊起了草丛里的一大片萤火虫。

在漫天飞舞的萤火消失前,陆少珩突然往前一扑,也不管他的身上是湿的还是脏的,就这么伸手抱住了陈濯。

“怎么样,打不过就要用美人计?”陈濯被陆少珩这么突如其来地一抱,停下了所有动作,只有笑意还残留在脸上。

“你今天怎么会想到要来找我?”陆少珩将瓢往地上一扔,低头把脸埋在陈濯的肩上,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我不来,你今晚睡得着么?”陈濯笑着搂住了他,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说:“你怕水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陆少珩没想到陈濯已经注意到他怕水的事,笑道:“这都被你发现了。”

“怎么,是我多管闲事了?”陈濯问。

“没有。”陆少珩摇了摇头,难得对自己和陈濯都坦诚了一回:“谢谢你能来找我。”

陆少珩最拿手的两个技能,一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二是恃宠而骄。既然深埋在心里的那点恐惧已经被陈濯点破,陆少珩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娇气得大大方方。

这天晚上,陆少珩片刻都不肯一个人独处,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粘在陈濯的身上。就连陈濯睡前出去上厕所,他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

佳佳的家里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想上洗手间,得穿过一条小路,到院子外面的厕所。

陈濯刚从洗手间里出来,就看见陆少珩揣着手等在屋檐下。

“黑灯瞎火的,跟出来做什么?”陈濯走上前去,纳闷地问。

“怕你迷路。”陆少珩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出来得太急,脚上还趿着一双不合脚的女士拖鞋,因为鞋子太短,脚跟上已经沾上了一圈泥土。

陈濯拿他没什么办法,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拦腰将他抱了起来。陆少珩配合着伸手揽住陈濯的脖子,双腿利索地架上了他的腰,将下巴靠在陈濯的肩膀上,十分心安理得地让陈濯抱着他往回走。

小道两旁是成片的龙眼树,眼下正值开花的季节,午后的这场大雨拍落了不少花骨朵。陈濯抱着陆少珩从树下走过,没过一会儿,米黄色的小花就落得两人满肩满头。

“上回在甘南受伤的是你,这次被水冲走的也是你,还有刚才换灯泡,电闸都没拉,是想做什么?”走到半道上,陈濯开始数落陆少珩:“下次遇到危险,你能不能躲远一点,稍微珍惜自己这条小命。”

“我这命有什么可惜的。”陆少珩满不在乎地回嘴,眼看着陈濯有撒手的趋势,他连忙夹紧他的腰,飞快地改了口:“好了好了,瞎说的,以后注意。”

“你今天落水的时候,心里害怕么。”陈濯没有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低头避开一丛低垂的枝桠,呼吸擦着陆少珩的后劲扫过。

“当然怕。”陆少珩趴在陈濯的肩上,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双拼死挣扎的手。

那是一双女人的手,纤细、苍白,指甲上还刷着颜色鲜亮的甲油,指尖的水钻在月光下晶晶闪闪的。

陆少珩知道这是谁的手,这双手曾经为他遮过风,挡过雨,曾轻抚过他的脸颊,也曾把他推入最深的梦魇。

这是世间最温柔,最刚毅,也是最残忍的手。

“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陆少珩看着两旁不断后退的树枝,继续说道。

杀死陆少珩的,并不是溺水后的缺氧,而是溪水没过头顶的一瞬间,陆少珩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别看他现在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刚被佳佳救回来时,陆少珩的情况十分糟糕。当时他整个人像是被溪水抽走了魂魄一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在一个失语的状态,无论外界给他什么刺激,他都没有反应。

后来还是村长及时赶到,请村里的赤脚大夫过来给他扎了一圈针,又让他在被窝里捂了好一会儿,他才能慢慢开口说话。

在陈濯到来之前,陆少珩面上不显,但他的内里依旧处在一种应激的状态里。直到此刻,他的耳朵里听见陈濯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的气息,皮肤贴着他的体温,陆少珩才真正从冷水没顶的恐惧中平复下来。

陈濯就像是他的镇定剂。

“没事了。”陈濯没有再多谈他如此惧水的原因,只是抱紧怀里的人,柔声安慰道:“都过去了。”

陆少珩当时的情况,陈濯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听村长绘声绘色地描述过一遍,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今天脑袋发热一时冲动,不顾其他人劝阻,特地来这么一趟。

经历了白天的那一遭,晚上陆少珩任性得近乎不讲道理。佳佳热心为他们准备了两个铺位,但他说什么都要和陈濯挤在一张床上。

陈濯自然是纵容着他,仔仔细细地将他搂着怀里,甚至怀着一种珍惜的心情。

因为陆少珩愿意全身心依赖一个人的时间实在是太过短暂了,今晚过后,他又是那个无法无天,浑身是刺的陆少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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