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乔郁绵觉得安嘉鱼每天往学校跑,一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总有些过意不去。

可安嘉鱼坚决不承认,还推给乐团排练。

“你去阶梯教室吧,我下午约了陈老师和韩卓逸合练第四选段。”他将乔郁绵从睡梦中唤醒,手里提着琴盒,“先去小礼堂了。”说完在额头留了重重一吻,转身离去。

他说的是天鹅湖组曲的第四曲,高光在竖琴以及大小提首席身上。

他们此次表演选择了组曲中的耳熟能详的《序曲》、《四小天鹅》,《双人舞》以及《拿波里舞曲》,总时长大概十五分钟左右。

因为手指的原因乔郁绵本想退出,况且先前骑马摔伤的那只长笛也回来了,他理应还掉位置。可安嘉鱼却不答应:“不要,长笛的分谱你不是看到了吗,不长,也简单。你拆掉夹板之后再练也来得及,一两天就够。而且拿波里舞曲部分刚好是两只长笛加一只短笛,你不能偷懒。”

是不难,长笛大段大段的单音陪衬都是为合奏增加层次而已,左手小指也不需要按键……最重要的是高三开学后,他可能再也没机会跟安嘉鱼一起演出了。

于是他忐忑不安地答应下来,又怕事到临头手指不能恢复如初耽误大家练习。

好在老天卖了他个面子,八月上旬复诊的时候,医生夸他恢复地很好,已经可以开始逐步做复健了。

“夹板给你拆掉了之后也要小心,复健要慢慢来,循序渐进千万不要着急,软组织损伤,包括骨质钙化,有轻微的疼痛是正常的,毕竟有一个月没动过了。但千万不要硬掰啊!”

“那能吹长笛吗?”乔郁绵问。

“你长笛那个按键,是要多用力按,你按一下我的手试试看先。”医生也有些吃不准。

“小指不用按键,但其他手指要用。”乔郁绵捏着医生的手腕演示了一下力度。

“哦,它不用按啊……我还以为十个指头都要用呢。不按的话问题不大,如果一个姿势久了觉得疼就要休息。”

“好的,谢谢您。”

“你又要吹长笛?”回去的路上李彗纭忍不住在出租车上就开始质问他。

“嗯,开放日那天管弦乐团有演出。”乔郁绵看到后视镜里司机那双眼睛直往他身上瞄。

“这都要高三了,你还有心思搞这些?”

“就练一个周而已。当初进学校之前我们不是也看过表演吗。”乔郁绵压低声音,希望李彗纭能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很大,可惜都是徒劳。

“高三的学生除了你还有那个安嘉鱼之外还有别人参加吗?人家是艺术生,随随便便考个两三百分就能上大学,你别傻乎乎被人家拖着浪费时间。之前为了他受伤就已经耽……”

“妈。”他忍不住打断了李彗纭的话,“我们回家说吧,快到了。”他听习惯了李彗纭数落自己,却听不得他这样臆断安嘉鱼。

李彗纭很少被他这样强行打断,显然消化不良,在出租车上的后半程脸色就不大好。

“妈。韩卓逸也在,很多高三的都在。除了个别考艺术类院校的,这次结束之后高三学生就自动退出社团了。”回到家,他主动搭台阶给妈妈。

“她也参加?她不是下个月就要参加物理竞赛了。”听到韩卓逸的名字,李彗纭的眉头先松后紧,“人家要是能进决赛,拿到好名次,是可以降分录取的,说不准还保送……唉,到时候又不知道她妈要怎么在我面前炫耀。前几天还假惺惺问我你受伤的事……保不齐在背后怎么偷着乐……”

乔郁绵有些听不下去,但他不能反驳,否则情况只会愈演愈烈,乔哲的例子就活生生在眼前放着,何况现在的李彗纭进入更年期,比当年更敏感易怒。

于是他安安静静地坐到桌前,不知多少次听那些被翻起旧账,而结束语永远落在一句:“乔郁绵,你要争气啊,要有出息。”

很多时候乔郁绵不能理解她深重的怨气。比如对于阿姨,这个打小就认识的小姐妹。

李彗纭生在南方内陆的小城市,乔郁绵有一个素未谋面的舅舅。不只是舅舅,外公外婆对他来说几乎就是陌生人,只在七八岁的时候陪妈妈回去奔过一次丧。

之所以陌生,是因为李彗纭早已断了跟原生家庭的联络。

过去乔哲跟他聊天时有意无意透露过,李彗纭的家庭是传统的重男轻女,父亲母亲开了一家小餐馆,她从小就在做弟弟的保姆,从未得到过父母的关注,更谈不上什么公平对待。

李彗纭天生要强,深知自己如果不努力,就要一辈子被那个被没出息的弟弟拖累,于是她不顾父母反对,大学考到了大城市。一个女孩子,家人不闻不问希望她知难而退,可她没有放弃,凭一己之力在这里扎根,找到工作,结婚生子,有了一段新人生。

“她总拿你跟韩卓逸比,大概因为不甘心吧。”乔哲点燃一根烟,“当初她跟你于阿姨前后脚来到这里,免不了会较劲。可你于阿姨属于傻人有傻福的类型,家庭一般般,长相一般般,成绩一般般,工作一般般,机缘巧合遇上个条件好的老公。你妈就很不平衡。所以她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一切别人有的她都想给你……所以你也理解理解他想让你比别人强……”

“……嗯。”彼时他已经懂事,虽然他不想要那些,但未曾说出口。

“乔郁绵,我说话你听见没?已经比人家落了一步,就要想办法追上去。”李彗纭居高临下盯着他。

“听到了。我去做题。”乔郁绵回到写字桌前,拉开笔袋。

挑笔的时候,一只温润的陶瓷白鲸正对他傻憨憨地笑。

他默默用指尖戳了戳卡纳里饱满的额头,一如既往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还可以再坚持一下的。李彗纭的更年期会过去,他也会顺利考进某所大学,一点一点拿回自己的话语权,然后开始工作,赚钱,一根一根挣断那些不该存在的提线,只留下家人间必要的关怀。

他跟安嘉鱼也未必就 ……就会因为分隔两地而形同陌路……

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先吹给你听一次你就知道有多简单了。”

安嘉鱼拉他去了小礼堂,今天特意留出时间让乔郁绵练习。

除了拿波里舞曲的部分对气息稍稍有要求,剩下的部分几乎可以视奏一遍就过关。

“主要还是在排练的时候练配合吧。”安嘉鱼坐在舞台边缘,膝盖上摊着总谱,趁乔郁绵练习开始写写画画。

又是半年没吹,他努力复建找感觉,从半音阶开始到练习曲,转眼就是一个小时。

结果投入的时候不觉得,才停下就觉得小指一阵抽痛。

“怎么了?”安嘉鱼扔掉乐谱跳下舞台抽走长笛,“手指疼吗?”

“没事,有点抽筋。它现在还不大灵活……伸不直也弯不了……”

“……医生到底怎么说的,能完全恢复吗?你说实话,不要骗我……”安嘉鱼握住他的左手,轻轻揉搓他小指的根部的筋。有细微的疼痛,但莫名舒爽。

“没骗你。能恢复的,就是时间久了没动需要慢慢恢复而已。”乔郁绵怕他不信,掰给他看。这几天他就是这样活动关节的。

“哎你别!”安嘉鱼条件反射的闭起了眼睛不忍看。

乔郁绵看到他这样子玩心渐起,于是装作很痛地哼唧几声,那人立刻手足无措起来,眼都不眨将金长笛往一边扔过去。

“喂!”好在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笛子,“没事的。我开玩笑,没那么疼。一点点而已。”

安嘉鱼抬头反复确认他的表情,发现是真的没事之后才松一口气,皱着眉呵斥他一句:“啧,不要开这种玩笑。今天不练了。”

他少有的严肃,懊恼又惊魂未定。

乔郁绵心里虽然过意不去,却又因为安嘉鱼的直白忍不住得意忘形。

他帮那人一起收拾好乐器和乐谱,一路闷不吭声走回宿舍,关上了门,枉顾安嘉鱼还未消散的恼火,抱住他。他迫不及待地将人掼到了门板上,安嘉鱼准确地抓住了他左手避免碰撞,一个悠长的吻过后,两人的皮肤都变了色。

那人在他耳边用低哑的声音问道:“手疼么?我帮你吧……”

乔郁绵的意识有些飘忽。

只依稀记得安嘉鱼温柔且有力的手指,记得其间自己的喉结被人叼在齿间磨挫,让他不敢用力呼吸,产生了迷幻的窒息感,还记得从洗手间窗子里落下的光柱横穿过彼此,照亮安嘉鱼湿润的眼睛,记得最后安嘉鱼将他的T恤下摆塞进他的嘴巴里:“……咬住……不然会弄脏。”

作者有话说: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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