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手指的剧烈疼痛就这样不间断地持续了两天。

乔郁绵夜不能寐,食欲不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李彗纭破例请了两天假在家里陪他,成日坐立不安,数次欲言又止。

乔郁绵多多少少也被她的焦虑影响,看书静不下心。妈妈的心疼里包含着焦急、无力与责怪,他都看得懂。怪他不知分寸受了伤,怪他这么大人了小病小痛抗不过。

所以他反倒希望李彗纭不要请假,眼不见心也不必烦。

撑到第三天,他实在受不了家中的气氛,整理好书包决定去学校呆着。说不定还能在安嘉鱼宿舍里睡一下。

“你的手,小心啊。记得多喝一瓶奶,钙片按时吃。水果给你放包里了,盒子自己不要洗带回来我洗。路上躲着点人。”李彗纭絮絮叨叨将他送到楼下。

乔郁绵心下奇怪,他今天走得晚了些,按理说这个时间李彗纭应该也准备好去上班了才对,可她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身上依旧穿着宽大的居家服,不紧不慢地叮嘱他。

“妈你今天也不上班吗?”他随口问道。

“啊?”李彗纭一怔,眼神飘过一丝茫然,而后低头替他整理了一下袖口,“上啊。这不是先送你吗。”

“嗯,那我走了。”乔郁绵没多想,照常往车站走去。

今天安嘉鱼不在。他没去图书馆,直奔宿舍。这里没有人看着他,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偷懒休息。

窗台上的月季不在,Joe的笼子里空空,桌上摆着天鹅湖组曲的总谱。

他拉开窗子,蝉鸣不止,却依然让人觉得今天格外安静。

冰箱里还剩一瓶没有喝完的绿豆汤,他晃了晃瓶子,液体像红酒一样黏腻地挂在壁上,已然开始变质。想到安嘉鱼毛毛躁躁从炎热室外冲进门的样子,他赶忙把瓶子里的液体统统倒进马桶冲走,免得被精神大条的某人不小心喝上一口。

他径自脱掉上衣,爬到床上,将柔软的毯子抱进怀里,重重叹了口气,高温天,他疼得直冒冷汗,说不清是冷还是热。

明明很疼,可在这里闭上眼睛才没多久,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薄暮,睁开眼睛整间屋子撒一层金色,漂浮的尘埃中,安嘉鱼塞着一边的耳机,带着黑色圆形镜框,伏在桌前不知写画些什么。

这一幕似曾相识。去年的深秋,他趴在课桌上一觉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像小成本的文艺片,美得粗糙却真实。

是做梦吗?乔郁绵伸手想碰一碰那人闪闪发亮的轮廓,手一动却又被触电般的疼痛突袭,骤然蜷缩起胳膊,他倒抽一口气,终于缓缓吐出一句:“……好疼啊……”

桌边的人一顿,扔掉笔,摘下耳机,跪到床边:“醒了?怎么来学校也不跟我说一声?”

乔郁绵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今天周几?”

“周日啊。”安嘉鱼摸了摸他的额头,“睡糊涂了还是疼糊涂了?”

不是梦啊……乔郁绵渐渐回神:“你怎么来学校了?”

“刘老师跟我说你过来了,脸色不大好,叫你也没听到,问需不需要上来看看你。”他指背轻轻蹭着乔郁绵的额头,“还困么?”

“我睡了多久?”

安嘉鱼点了点手机屏幕:“六点了,我差不多中午十一点到的,你一直在睡。”

“十个小时。”乔郁绵失笑,用健全的那只手撩开安嘉鱼挡在眼前的侧刘海。这比他前两天的睡眠时间加在一起还久。

虽说万般不情愿,但他还是努力坐起,毯子从皮肤上滑下去:“我该回家了。”

“等一会儿吧。我叫司机过来,顺带送你回去。”安嘉鱼别过头,扯下搭在椅背上的T恤,“胳膊举起来。”

原本乔郁绵没觉得什么,但对方脸一红,他也跟着不自在:“不用,我坐车回去就好,今天人不多。”

“反正也要接我。我家其实离你家不算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安嘉鱼坐在床边,小心翼翼避开他的左手,替他穿好衣服,“明天你要想来,我就去你家附近接你。”

“不要。”乔郁绵皱皱眉头,“你专心练琴,不要为了我耽误时间。”

“我当然有专心练。上周出了事之后我妈妈也吓到了,是她安排的司机接送我出门……”安嘉鱼叹了口气,拇指摩挲一下他左手,盯紧那根上了笨重夹板的小指,“我怎么可能不好好练呢。”

他在自责。

当乔郁绵意识到这一点后,探头亲了亲他的侧脸:“没事,很快就好了。”

“少来,你刚刚明明说,疼死了。”安嘉鱼抱住他,“我拉琴给你听好不好?”

“嗯。帕格尼尼?”

“不是……”安嘉鱼原本想拉的是德彪西那首《亚麻色头发的少女》,那是他的初赛选曲之一。

可夹起琴,看到靠坐在床上的乔郁绵,他忽然不受控制地奏出一段意料之外的旋律。

Romance in E-Flat Major.

那首在纽约的琴房中私自透露出他心事的,安东鲁宾斯坦的浪漫曲。

与上次不同,这次他可以睁着眼睛,看着干净的,苍白的,温驯的少年。心中的迷茫不在,情感也具象化,凝结到指尖,肆无忌惮地借弓与弦大胆倾诉。

乔郁绵目不转睛,眼里映着一扇四四方方的窗子,窗外是无垠夕阳,飞鸟掠过,在眸中留下潺湲波纹。他似乎听懂了……

琴声戛然而止,安嘉鱼将弓琴放到一旁桌上,迫不及待地爬过去,一手撑住墙壁,一手自然而然抚上对方线条流畅的下巴。

屋内昏暗,他挡住了落在乔郁绵身上的光。

安嘉鱼觉得用惯的口喷在这个人嘴里的味道有些不同,带着一丝清凉。

从此之后,夕阳在他眼中变成一颗沁过冰水的蜜桃。

一周之后,手指的疼痛不那么剧烈了,亦或是乔郁绵已经可以跟疼痛融洽相处。

手臂上的擦伤大部分已经恢复如初,留下一些深深浅浅的粉色。

“你是不是胖一点了?”安嘉鱼捏他的脸。

“……有么……”乔郁绵一惊,胖了吗?

“嗯,前几天瘦得太明显了,像忽然得了绝症的病人。”说完他自己呸了三声,“不是……反正现在帅回来了。”

食堂人不多,所以学霸也没有引起多少骚动,韩卓逸拎着满手的东西砰得一声搁在了他们旁边的桌上:“手好点了没啊?”

“好多了……”乔郁绵翻翻面前两只厚实的纸袋,塞满了补品,水果之类,“你这是干嘛。”

“我妈听说校门口受伤的学生是你,非让我拿过来给你的。”韩卓逸甩甩胳膊,“累死。水果抓紧时间吃完啊,那些山核桃,即食燕窝,口服液之类的可以慢慢吃。”

“帮我谢谢阿姨。”他挑出一小盒补钙的口服液和两颗硕大浑圆的水蜜桃收下,“我真不用。再说我这手,也拎不回去啊……”他轻轻晃了晃受伤的手,“即食燕窝、山核桃什么的你留着吃。”

韩卓逸看着他略显无辜的表情一时间也找不到话反驳:“那,那就放在学校里吃呗……拿都拿来了,难不成我再拿回去啊……”

“那水果我们分一分吃,剩下的放宿舍你慢慢吃。”乔郁绵替她做了主。拿起那一大串新鲜的龙眼,率先摘下一颗催促她,“吃啊。”

这安排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既不欠人情,又不至于辜负于阿姨好意的方法了。

其实他伤在小指,剩下九根手指用来剥几个果壳还是不在话下的,就是慢一些。可安嘉鱼显然不这么认为,迅速剥出一小杯晶莹剔透的果肉,推到他面前。

“嗬。”韩卓逸看着那只一次性纸杯戏谑一笑,“可以啊乔郁绵,未来的小提琴家给你剥水果,好大的面子。”

“是啊。还以身相许了呢。”安嘉鱼抬头冲首席大提琴挑了挑下巴,“分谱收到了吧?8月15号到25号,每天下午合练两小时。”

“嗯,收到了。”大提琴首席显然把前半句当做玩笑听了。可乔郁绵却一阵心虚,有些食不知味。

作者有话说:

假期里依旧在努力的同学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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