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笠来别墅的第一个夏天,是被另外三个同学排挤的。

他从小被许莘资助的事在校内悄悄的流传,但他本人并不知情。他自觉是第一个来别墅的,便热情地接应后来的人,越发让人觉得他特殊,进而抱起团来将他排除在外——

“他是走后门进来的吧?”

旁人难免这样想。毕竟李笠的艺术素养只是普普通通。

夏勉起初并不知道这一点。他终日呆在房间里自学编程,学腻了就打打电脑游戏,或是去二楼的健身房运动。三餐都让阿姨端到楼上来吃,以此避开许莘和她的学生。

半个月来,他只偶然撞见过李笠两次。

第一次,他在晚饭后跑了将近一小时跑步机,热得嗓子冒烟,就下楼去餐厅的大冰柜里翻找碳酸汽水。

一楼黑乎乎的,只有客厅的电视机在发出幽冷的光。夏勉看了一眼,发现是许莘的四个学生在客厅看恐怖电影。他们的小团体分得十分明显,除李笠以外的三人紧紧地坐在一起,随着电影故弄玄虚的配乐尖叫,继而抱做一团大笑。李笠单独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眼巴巴地看着三个同学说笑,半句话也插不进去。他只能貌似认真地看着电影,面色被液晶屏泛蓝的光线衬得苍白无力。

夏勉没理他们,径直走进餐厅,啪地打开电灯。

“啊……吓我一跳!是你啊,你要不要一起来看?”他们按了暂停键,热情地邀请夏勉,“今年新出的片子,特别带劲。”

夏勉不爱看恐怖电影,更不喜欢和别人一起观影。他平时很少去影院,一般都是等到电影下线后一个人在网上看。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可乐,正要拒绝,却发现李笠在直勾勾地看着他。

夏勉曾在放学路上摸过一只流浪狗。那只狗在他腿上又蹭又爬,还翻肚皮求他摸。他觉得很有意思,却碍于父亲的暴脾气,不能将它带回去。他起身离开时,那只狗就是这样望着他的。

他顿了顿,又将冰箱门拉开,多拿了四罐可乐。

“给。”他走进客厅,把其中的三罐递给了李笠的同学。

“谢啦。”三人接了可乐,惊喜之余又有些得意。忙不迭空出座位,示意夏勉坐在他们中间。

夏勉摆了摆手,拎着剩下两罐可乐坐在了李笠旁边,单手打开一罐,递给李笠。

四个人都愣了。

“啊……”李笠惶恐地伸出双手,像接玻璃杯一样郑重地接过可乐:“谢谢……”

“不谢。”夏勉说。

三个学生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他们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笑着说:“哇,单手开罐,看来是练过的啊。”

夏勉没理他。

三人讪讪然,装作无事地拿起遥控器按播放键。

阴森的电影配乐又开始响起。夏勉和三个学生在看电影,李笠则一直在偷看夏勉。

第二次碰到李笠,是在某天午后。许莘有事要外出,就让四个学生约好一起去溪边写生,晚上回来给她交作业。除李笠外的三人便抓住这个机会,偷偷约好提前出门,只留了一张纸条告知李笠大概位置。

李笠以为是自己迟到了,背着画具和颜料狂奔到溪边,顶着毒阳一路寻找,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同学。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精疲力尽的李笠回到别墅,独自一人坐在院里的葡萄架下擦汗。

他缩成小小一个,埋头盯着脚尖。

家政阿姨可怜他,又怕他中暑,就给他拿了藿香正气水,让他快点回屋里吹空调。

“我同学回来了吗?”他问阿姨,“他们有没有打电话找我?”

阿姨对别墅里发生的每件小事都了如指掌,自然知道李笠的同学是故意提早出门的,但她回答得委婉:“他们可能没带手机吧。”

李笠塌下肩膀,满眼都是失望。

夏勉正巧是和上次差不多的情况,被闷热的天气热狠了,就顶着一脑门汗在餐厅拿冰果汁。见李笠坐在外面不进来,就询问阿姨:“他怎么不进来?”

阿姨笑了笑,没有多说:“他说要在外面坐一会,可能他的同学会回来找他。”

夏勉继续问:“他们今天不是要去写生吗?”

“哦,是要去,但是不知道哪里搞错了,他没有一起出门。”阿姨怜悯地看了李笠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他太单纯了,这样不太好。”

夏勉没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才端着冰果汁走向门外。

玻璃门一打开,室外的热气就汹涌地扑进来。蝉鸣声骤然放大,聒噪且刺耳,像是他从接触不良的旧耳机里听到的杂音。

“你不能一个人去写生?”夏勉问。

李笠扭头,见是他,腾地一下坐直了身体。背部挺得过于用力,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他露在衣服外头的脸、脖子和胳膊全都晒得通红,下巴还被蚊子叮起了一个小红包。他仰起脸看夏勉,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差点流进眼睛里。

他眨眨眼,用手去揉:“许老师说画里要画人物,我们要两两分组,互相做模特。”

夏勉说:“没有模特你也画得出来吧。”

他听说美术生都会默画静物和人物。

“嗯,可是可以……”李笠勉强应着,难掩眼底的失落。

夏勉不说话,眼睛落在李笠汗湿的背上。他穿着薄而透的便宜白T,浸了汗的布料紧贴在皮肉上,透出一层朦胧的肉粉色。

夏勉闻到了一股甜味,比之前见李笠时闻到的更甜。

可能是因为葡萄快要成熟了。

“阿姨,有太阳帽吗?”夏勉冲着室内问。

Omega的皮肤天生白皙,无论男女,都很容易晒伤。

“有,我给你拿。”阿姨小跑过来说。

“嗯,要两个。”夏勉点点头,对李笠说,“我正好没事,可以陪你去写生。”

李笠睁大眼,嘴唇微张,就这样呆住了。

阿姨很快拿来了太阳帽,一个给夏勉,一个给李笠。

夏勉接了太阳帽,三两下就戴好了。李笠却还愣愣地拿着帽子,用手指扣太阳帽的边须。等夏勉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后,才手忙脚乱地戴上帽子,蚊子叫似的说了声谢谢。

夏勉摆摆手,让他带路去溪边。

盛夏的阳光又毒又晃眼。李笠一手提画具,一手提颜料,扛着两个大布包走在前面,脚步稳扎稳打,身形却略有摇晃。

夏勉客气道:“我帮你提。”

“不用,不用。”李笠坚决不肯。

“你会中暑的。”

李笠摇头,笃定地说:“不会的。”

夏勉落后他半步,没有强求。

半小时后,李笠带着夏勉走到了一条浅溪边。这里是偏僻郊区,很少有别墅区以外的人造访,溪边的自然环境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溪水清澈,没有臭味,只有淡淡的河腥味。李笠早已踩好点,他将颜料和画具扔在一旁,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块平整的大石头,搬到有阴的树下。

他力气出奇地大,等夏勉意识到自己该出手帮忙时,李笠已经搬好了,从包里抽出一张洁白的画纸,平铺在石头上,问夏勉:“能麻烦您坐在这吗?”

夏勉说:“可以。”

他回答得果断,不像嫌弃这块石头凳的样子,这让李笠松了一口气。

李笠走到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下,坐在草丛里,熟练地夹好画纸,开始用铅笔打草稿。

夏勉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头上,除了看看一旁的风景,就是直视前方的李笠。

他们隔得不算远,也不算近。因为是写生,李笠每画几笔就要抬头观察夏勉,所以让他三番五次撞进夏勉的视线里,挪开一会,又再次撞进来。

夏勉觉得这没什么,李笠却突然僵硬地停了笔,死盯着画板,不敢再抬头看夏勉,好像画纸上有难解的数学题需要他解开一样。

李笠的眼型圆圆的,眼尾稍微向下垂,像是小狗的眼睛。但他经常低着脑袋往下看,双眼耷拉,一副没精打采又很好欺负的样子。当他望向比他高的人时,圆眼完全睁开,抬着脸向上看,还是很好欺负的可怜相,但是精神会好很多。

夏勉总被李笠这样看,他比李笠高一个头。

“我姿势不对吗?”夏勉问。

李笠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您可以随意一点,不看这边也没关系。”

“没关系?”夏勉顺着他的话问,“那我过来看你画画也没关系吗?”

李笠呆住,支吾了一会,没给出答复。

夏勉再问一次:“我可以过来看你画画吗?”

李笠这才说:“可以。”

他说可以,语气迟疑又犹豫,却暗含着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期待。

于是夏勉向他走来,贴在他身边坐下,看了一眼他的画纸。

李笠的画上仅仅勾出了夏勉的大概轮廓,寥寥画了几笔背后的风景。他紧张地捏着铅笔,和被老师抓到开小差的学生没什么两样。

“你只画了个大概,要不要我坐回去?”

“不用,没事的……”李笠小幅度地摇头,双手收在胸前,佝偻着背,汗出个不停。

夏勉小学时就从生理课上学到,Omega就算不在发情期,也会天然释出少量信息素。这味道淡得很,如果不像狗一样贴在Omega的皮肤上嗅来嗅去,一般是闻不到的,更不可能影响到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清醒的Alpha。

但是,某些特殊情况会影响Omega颈部的腺体,促进信息素的释出。比如说出汗、发情期将近,或者遇上了一个钟意的Alpha……

空气中,李笠的味道越来越浓,那是一种闻不腻的甜味。

这类似发情的征兆,但信息素是缓缓释出的,不像发情一样汹涌猛烈。硬要说的话,可以用“动情”来形容。

有那么十几秒钟,夏勉和李笠都没有说话。李笠的汗越出越凶,甚至到了一滴滴往下坠的程度。他一直在太阳下跑来跑去,没有及时喝水,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脱水中暑。

“你没吃抑制剂吗?”夏勉问。

时代变好了,曾经昂贵的抑制剂现在由国家定时定量免费提供给Omega。过去那个还没成年就要匆匆让Omega找伴侣结婚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带了两个月的,每周都有按时吃……”李笠既羞耻又愧疚,紧紧抱住手臂,身体轻微地颤抖起来,“您,您先回去吧,我要是跟您隔远一点,就会好了……”

换言之,是因为夏勉的靠近,他才变成这样的。

所以夏勉没有走。

“你只是拿笔画我而已,为什么会起反应?”他问,“你喜欢我,一见钟情?”

李笠僵住,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音调,不成字句,像被人扼住了脖子,也像是被人准确地猜中了秘密。

夏勉说:“你抬头,不要含胸。”

“不行……”李笠羞愧难当地摇头,“我、我不太对劲……”

“让我看看。”夏勉坚持说。

李笠的脸红了白,白了红,不知道在挣扎什么,扭捏半天,终究是听从夏勉的话松开双臂,直起了上半身。薄薄的T恤贴在胸膛上,没有手臂的遮挡,让两粒充血挺立的乳粒显得格外明显。

再往下看,裆部鼓起了一个小包,李笠紧紧地夹着腿,却没能藏住。

夏勉问:“需要我帮你吗?”

李笠耷拉着眉眼,看口型是在说“不用”,却哑哑的没有发出声音。

夏勉不再多问,伸出手,隔着衣物触摸李笠的身体。

李笠的前胸平坦,胸部也没有明显的隆起,但乳头却软得像棉花,周围有一圈没有褶皱的、满是软肉的乳晕,拿指头一摁就陷下去,好像能挤出乳汁。

李笠压抑地低喘,想往后缩。

夏勉按住他的肩,手从衣摆处伸进他的T恤,顺着腹部往上抚摸:“我问你喜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回答?”

李笠闭了闭眼,忍着羞耻说:“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事他都不知道,正如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从第一眼开始就受到夏勉强烈的吸引。

“我觉得你并不喜欢我。”夏勉说,”你只是受信息素的影响。很多Omega第一次的发情期都在成年那年的夏天,你的生理老师没教你要在这个时候吃更多的抑制剂吗?还是你觉得我家资助你读书,我是你的恩人,你想用这种方式报答我?”

他在“这种方式”上重重咬字。

李笠呼吸急促,努力地解释道:“不是,因为……因为医保卡能领的抑制剂只有那么多,我没有买多余的……”

夏勉没耐心听他说下去。

他一手环住李笠的腰,另一手伸进他的裤子里,摸到了那根半硬的东西。

又湿又烫,滑腻腻的淌着前液。

他大概只撸动了二十多下,那东西就跳动着射了出来。

男性Omega的肉茎小得可爱,和夏勉的完全没有可比性。夏勉撸它就像撸一根手指头,甚至可能还没手指头硬。

李笠射得又少又稀,但夏勉将手抽出来时,整个手掌都沾上了不少透明粘液。那是在阴茎之下,一个夏勉连碰都没碰过的小缝里流出来的。

李笠微张着嘴,面色潮红,一副失神的样子。夏勉放开他,走到溪边用溪水洗净了手。

“回去吧。”他说,“你交不上画的事我会帮你解释。”

李笠还沉浸在高潮余韵里,眼神失焦,半天没有回神。

夏勉不催他,俯身收好他铺在石头上的画纸,再帮他将画板和画具收进包里,对他说:“回去时用太阳帽遮着点,别被阿姨看出来了。”

听到“阿姨”二字,李笠终于恢复一线清明,打着抖问夏勉:“您……您为什么?”

夏勉反问他:“差点在户外发情的人是你吧?”

短短一个问句,让李笠嗫嚅着红了眼圈,回答不上来。

夏勉靠近他,摸了摸他贴在额角的碎发,觉得他像极了一只可怜的落水小狗。

“你在一楼把内裤洗了,就来三楼找我,我在左手边第二个房间。”

夏勉一度觉得,他在母亲别墅度过的假期会格外无聊。除了电脑,他没有别的娱乐。

小时候,夏勉对母亲家充满了美好的幻想。他以为母亲和父亲不一样,虽然只相处了几年,但父亲会因为事业和婚姻的双重失败就自暴自弃,沉迷烟酒,对儿子拳打脚踢,母亲却是善良且柔软的,她会以最大的爱包裹住他,化解他遍布全身的淤青,驱散纠缠他十余年的酒臭与烟臭。

他跟着堂哥学会了在网吧过夜,学会了在公共卫生间反锁门窗躲避找他回家的父亲。好不容易熬到高考结束,他迫不及待地来到母亲家,来到他以为的桃花源。

这时,他才发现十余年时间是一条跨越不了的鸿沟。母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事业上坚定的目标……

他只是一件被母亲落下的行李,就像她衣柜里没能全部带走的衣服一样。

夏勉幻想中的母亲全部的关爱,还有缺席十余年的愧疚,都不存在于许莘身上。他得到一个“小勉”的昵称,却没有她的学生跟她亲。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他呢?

他要完整的、倾注全身心的爱,这份爱跨越十余年光阴也不允许褪色。他要能把他溺在里面沉沦不起的爱,他要体会被爱扼到窒息的感觉。为什么他不能拥有?

夏勉在酷夏的闷热中做梦,梦到他把当初放学路上见到的流浪狗抱回了家。他给它洗澡,喂食,抱着它睡觉,揉着它的毛发喊“乖乖”。大早醒来,他把他的狗狗抱起来,发现那是缩成一团仰望他的Omega,他叫李笠。

夏勉带着一种扭曲的心态,在软弱的李笠身上找到了乐趣。

他对李笠没有欲望,也管得住身为Alpha的本能与天性,却急需一个突破口去释放压力与怨怼,这个突破口可以是编程,可以是电脑游戏,甚至可以是性爱。

枯燥而漫长的暑假,夏勉找到新的“玩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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