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自由

周达非的电影在这届金翎奖上收获颇丰。

任约时隔二十多年再次唱歌,他为《杀死羽毛》写的同名歌曲获得了本届的最佳主题曲。

由于任约没有到场,周达非作为导演上台代领了这个奖项。

除此之外,沉醉没有辜负这个“自己的故事”。银云奖之后,他再度夺得影帝。

颁奖典礼结束后,周达非和沉醉要去接受各大媒体的采访,采访之后剧组会有个简单的庆功宴。

庆功宴上,除了剧组内部的人,还有不少来蹭的。

周达非从不喜欢过度的社交。但他很清楚,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混,今天不能拒绝别人。

不然就会被有心之人冠上“刚得奖就飘了”的美名。

宴会上围着周达非的人很多。有人溜须拍马,满嘴夸得天花乱坠;也有人别有用心,盯着这个新晋的金翎奖得主的眼神像在凝视一块儿肥肉。

很多人开始跟周达非聊一些画大饼的项目,四处攀扯着拉近关系;还有人找他谈合作、约访谈这其中有些人周达非从前得罪不起,也有些人他今后依旧得罪不起。

周达非酒量颇好,这一晚却喝得有些疲累。

他开始觉得,靠自己一人处理所有经纪事务,有些力不从心

裴延是怎么办的?

裴延有李秘书。

还有一家公司

从宴会上下来已经是午夜,周达非头有些晕。

他坚持认为这是被周遭的乱哄哄吵出来的,绝不是自己酒喝多了。

对于周达非来说,得奖带来的喜悦是很短暂的。他大部分时候都很平静,他最为关心的不是过去作品的剩余价值,而是未来要拍的东西。

周达非回到主办方安排的酒店,在刚下电梯的拐角处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裴延。

“你怎么来了。”周达非不怎么意外。

裴延站起来,笑容款款,对答如流,“我来向你致歉。”

“哦?”周达非来了点兴趣。

“很抱歉,没有告诉你我要来颁奖。”裴延走到周达非面前,故意凑在他耳边,似有若无地吹了口气,“我想亲手把那个奖杯递给你,我不觉得有任何人比我更适合去做这件事。”

周达非不为所动,平静地看了裴延一眼,“这个奖杯,你是有功劳的。”

“不。”裴延却稍稍往后挪了半寸,“奖杯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我只是那个把它递给你的人。”

“哦,行吧。”周达非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故意不解风情道,“歉倒完了,还有别的事儿吗?”

“”

“站在这儿聊天,好像不太合适。”裴延意味深长道。

“你没办庆功宴?”进屋后,裴延问道。

周达非把外套脱了直接往床上一扔,“办了,但我没你那么烧包。”

“”

茶几上摆放着今年刚刚新鲜出炉的最佳导演奖杯,是颁奖典礼后周达非让工作人员送进来的。

奖杯的顶部有锋利坚硬的棱角,光照之下近乎透明,又闪着不同寻常的光泽。

裴延有两座一模一样的。

“可以看看你的奖杯吗?”裴延说。

“随便。”周达非正在处理手机上堆积如山的消息。他头都没抬,“我又不会把奖杯供起来。”

“”

“你似乎对得奖这件事”裴延说,“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我高兴啊。”周达非放下手机,“只不过老将不提当年勇。”

“我很喜欢《杀死羽毛》,能完成它我也很骄傲。”

“可是,从我剪完片子那一刻起,这个故事无论好坏,它在我这里就都已经结束了。”

“我会带着我全部的爱、热情、灵感和从上部影片里得到的经验教训,投入我的下一步电影。”

周达非说完,却见裴延看他的眼神忽然有些不太一样了。

像是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和遮掩。

裴延走到周达非面前,肆无忌惮地伸手抱住了他。

这是个久违的拥抱,周达非一瞬间都没来得及躲避。

力量和温暖铺天盖地裹挟而来,鼻尖的空气好似变得似曾相识。

“你干嘛。”周达非的声音沉了几分。

“我们都知道,我一直很爱你。”裴延在周达非颈间嗅了下,“但是刚才那一刻,我真的无法克制。”

“那一刻已经过去了。”周达非说。

“这一刻也一样。”裴延轻声道。

“你该回去了。”过了会儿,周达非道。

裴延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周达非的腰,“今晚我不能留下来吗?”

裴延和周达非始终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追求者与被追求者的关系。

周达非从未答应裴延的爱意,可是裴延很多时候的动手动脚他都不会拒绝。

甚至拥抱、接吻、上床以前周达非都不会拒绝。

“你怎么总是这么精虫上脑?”今晚周达非却一把推开了裴延。

“我精虫上脑?”裴延被推开,不怒反笑,“你说话讲点道理好不好。”

“我是从心脏到大脑都爱慕着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可你呢?”裴延刮了下周达非的鼻子,“你只对我的资源和肉体感兴趣,每次吃完了就翻脸不认人,到底是谁精虫上脑?”

周达非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今天太晚了。”裴延见状,声线又软了几分,“我现在出去,万一被拍到反而解释不清楚。”

周达非:“那你睡地上。”

“”

第二天,睡在床上的周达非先醒。

裴延当然没有睡在地上,昨晚他睡的是沙发。

周达非走到沙发前,裴延还没有醒。他的长腿微微蜷缩,窝在一个有些小的沙发上,显得怪有趣的。

周达非面无表情地看了裴延一会儿,忽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裴延很快就憋醒了。他在挣扎中皱了皱眉,眼皮缓缓眨了两下,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到点了,”周达非居高临下,把裴延捂到彻底清醒才松手,“该起床出门了。”

“”

周达非说完就去洗漱了。裴延愣愣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半晌唇角扬起了些许弧度。

周达非当年租住的地方,如今竟然没多大变化。

老破小的建筑物没有拆迁的苗头,小商小贩也都还热火朝天。

这会儿正是早晨,卖早点的摊位前冒着醇香的白汽,四周围着不少大爷大妈。马路上行色匆匆的是这栋楼新的一批租户:无数个和周达非一样赶着上工的社畜。

当年楼底下那个卖青菜的大娘刚支起了摊儿,周达非去她旁边的早点摊买了四个包子。

“我那时候看见你,会特别痛苦。”周达非分了两个包子给裴延,在早点摊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坐下。

裴延拿着包子手足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不只是因为你干过的事。”周达非一口咬掉了三分之一个包子,“我每次看到你,就会觉得你拥有了我想要的事业,而我却在一个错误的学校蹉跎了四年。”

“我告诉自己一切都还来得及,但难免会不甘、会愤恨。”

裴延终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包纸巾。他在马路牙子上垫了五张餐巾纸,坐下后腿长得有些尴尬。

“在此之前,我经历过最大的痛苦是在刚上大学的时候。”清晨的空气湿凉刺骨,周达非鼻子冻得刺痛,微微发红。

“那时,我是因为认识赵无眠才撑了过来的。”

裴延抿了抿嘴,伸出手,掌心在周达非鼻尖上按了按。

“你和赵无眠为什么那么要好?”

“赵无眠是那种每个人都想要成为的人。”周达非偏过头去,“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拥有他那样优越的条件,能像他那么聪明、阳光、天真、美好。”

“能像他那么善良,像他那么无所顾忌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包括理想和爱人。”

凛冬的阳光刚升起没多久,照在周达非微扬的唇边眼角,闪烁着浅金色的光芒。

裴延注视着周达非,“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正是因为什么都不缺,赵无眠能长成那样。”

“不,”周达非看向裴延,“我以前也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赵无眠在经历过很不好的事情后,依然能自己挺过来。他身上的美好品质比以往只多不少,固有的坚持没有因为苦难而湮灭。”

“不过我,”周达非轻嘲地笑了下,“就不是这样了。”

“住在这里的时候,我挣扎过很多次,却最终只能选择沉沦。”

裴延神色一紧,“不,你不是这样的,你,”

“这不是你的错。”周达非嘴唇翕动,“你只是那个给我制造困境的人,沉沦是我自己的选择。”

冬季风凉,裴延手上的包子已经凉了大半,热汽化成水珠紧黏着塑料袋儿,捏起来有一种诡异的手感。

裴延一口都没吃。

“对不起。”

“这些都过去了。”周达非却已经吃完了两个包子。他把塑料袋团好,隔空精准扔进垃圾桶,“你伤害过我,也帮过我;我蹉跎浪费过,也奋起直追过。”

“这些都过去了。”

早餐的高峰期渐渐褪去,对面的摊位闲了下来。大娘大爷们开始用上海话闲聊,让周达非想起自己闲到蹲在路边看人的日子。

他站起来,顺势伸了个懒腰。

裴延也跟着站了起来,把没吃的两个包子塞进了大衣口袋。

“你今天带我来,就是要说这些?”

“嗯。”周达非伸完懒腰,“其实这是一场我自己发起的告别,你是其中重要的参与者。”

“真的过去了吗?”裴延目光敏锐,“那你为什么像快没命一样疯狂地拍戏,为什么你不会快乐不会笑,为什么你永远得不到满足,为什么,”

周达非直视的目光像出鞘的利刃。裴延有片刻的躲闪,旋即又定下神来,“为什么你还要躲我。”

“你到底在追求什么?又在逃离什么。”裴延的嗓音有些沙哑,“你糊弄不了我,更不可能把我赶去陌生人的行列。”

“陌生人的行列?”周达非若有所思地看着裴延,“我真的有些好奇,你对我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就是爱。”裴延说,“那是一种很浓烈、彻底、而无穷的情感,让我随时都可以为之付出一切。”

“可是我不行。”周达非平静地听完裴延的话,一字一句道,“我不可能为你放弃自由。”

“我不可能为任何人、事、物放弃自由。”

“我知道。”裴延却淡定得像料到了一般,“爱而不得是一个极其简洁而彻底的困境,在无限可能与死局中反复横跳。”

“它是最原始也最经典的悲剧,有着无穷的欲望和阻碍——你应该会喜欢。”

周达非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裴延嘴角轻扬,嗓音有些沙哑,“我曾经因为爱你而发疯,也曾经因为爱你而羞愧。“

小巷马路狭窄,错车艰难,鸣笛声阵阵。

裴延压低了嗓音,周达非却仿佛听得更加清晰,胸口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

“没有人会承认自己的爱低人一等。”裴延注视着周达非,像一只对猎物志在必得的豹子,眼神笃定,“我说过,我就是要爱你。”

“哪管它洪水滔天。”——

周达非:这一轮辩论我竟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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