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上头
大约过去了五六分钟,休息室的门从里打开了。
卢羽板着脸走出来,卢总在后面跟着,看见周达非时还笑了笑。
周达非点了下头,算作示意。
“今天还拍吗?”周达非问。
卢羽小孩子脾气,吵架吵个三两句就红眼睛,气得背过身不说话。
卢总又只能去哄女儿,“囡囡不要生气了。”
“你看这么晚了,大家都很辛苦,我们赶紧把戏拍完吧?”
或许是觉得再闹也无用,卢羽冷着脸回到了拍摄区,很快就把那条平平无奇的夜戏拍完了。
卢总十足是个女儿奴,大吵一架也没生气。拍戏的时候他就在场边坐着,拍完又马不停蹄地上去哄女儿。
卢羽的脾气却显然没这么好。她已经明白父亲虽然宠她,却也不会任她胡闹,就这么把周达非换走是不可能的事。收工后,卢羽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以往她好歹会谢谢摄影师灯光师,再跟她喜欢的化妆师姐姐说再见。
今天这场面说和谐是假的,但周达非从头到尾还挺淡定。
离开片场前,老狐狸制片主任又来没事找事,抑扬顿挫道,“今天辛苦周导了啊。”
“嗯?”周达非听出了制片主任看似关切实则嘲讽的语气,状若无事道,“没什么,大家都辛苦。”
“”
周达非知道职场上有那种倚老卖老、看新人笑话的老油条,而剧组本质上也是个职场。
新人缺乏经验,和大家都不熟悉,明里暗里的行规也不清楚,如果再加上些半真半假的负面传闻,被指指点点是很正常的事。
周达非读大学的时候,学校规定有实习学分,他再不情愿也得水一份出来。
周达非先是在学校的招聘会上随便找了个暑期实习,干了几天后却风言风语突起。学校招聘会上签的实习生校方都能知道,估计周立群还是打了个招呼。
于是周达非直接走人,实习证明也不要了。他不想让周立群知道,只能根据公开的招聘信息海投简历。那会儿已经是六月底,暑期实习的选择已经很少,但大约是学校牌子好用,没几天周达非还真面上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券商。
那是与第一份实习截然不同的体验,周达非的老板是一个超级无敌奋斗逼,没有一天在晚上十点前下过班,周末更是完全不存在的东西。
他喜欢给员工画大饼,但脑子不灵光,能力在同级别人士中不算很强。在他的领导下,大家做了许多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方向错误极端冗余的工作。
那是周达非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被万恶资本家当驴使。
过往种种,让周达非对职场的忍耐度极高。
他觉得卢总大体是个靠谱的人;而卢羽尽管脾气不好思维幼稚,但多少还讲点道理,该拍的戏也坚持拍了,至于水平
总归比当初的闫尤要好。
周达非觉得,如今的困境比从前《柠檬凉》拍到三分之一不得不换个小傻蛋男二好多了。
周达非回到片场附近的宾馆时是晚上十一点多。他整理了一下明天要拍的戏,洗完澡摊到床上已经午夜。
他不知道的是,在几百公里外,此时的上海,《奥涅金》已经散场一个多小时。
夜已深,周达非却还不是很困。他正打算再看看分镜,却发现手机上接连跳出了好几条消息。
点开一看,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刚建的群组,连名字都没改,里面有三个人。
他、林浅予、赵无眠。
林浅予:“分享链接:《叶甫盖尼·奥涅金》登陆上海”
林浅予:“!糟了!”
照无眠:“!奥涅金!”
周达非:“这个群是怎么回事。”
林浅予:“捂脸.jpg”
林浅予:“我本来是想把这个链接同时发给你俩,不知道为什么建了个群,,,,”
周达非:“……上海有奥涅金了?!”
林浅予:“你俩居然都不知道?”
周达非:“我最近在影视城拍戏,刚从片场回来。”
照无眠:“我最近在写论文”
照无眠:“灯火通明的通宵自习室.jpg”
林浅予:“……那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才从电视台回家。”
林浅予:“Sad”
照无眠:“Anyway,上海有奥涅金了,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照无眠:“@周达非 你可以去看了。”
照无眠:“我去网上搜搜Repo。”
周达非点开林浅予分享的那条链接,却发现奥涅金的演出已经开始几天了。它总共也就演不到两周,演完的时候周达非这次的电影还没拍完。
也就是说,他再次看不了。
周达非:“我拍戏的影视城在外地,连周末都没有,看不了。”“生无可恋.jpg”
林浅予:“。”
照无眠:“卧槽!”
周达非:“?”
照无眠:“我刚刚搜出来今晚的一个Repo,据说拍了个身高腿长穿着长风衣的帅哥。”
照无眠:“图发出来后下面有人说那是个导演。”
照无眠:“我乍一看还以为是周达非!”
周达非:“”
林浅予:“所以实际上是谁?”
周达非心里忽然油然而生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照无眠:“EMMM,就,林浅予你还记不记得,”
照无眠:“大二我们话剧社的兄弟社团电影社举办某位知名导演的放映会,我想去蹭蹭小食和酒水,都走到门口了生生被周某人夺命连环Call给叫了回去,说那是他最讨厌的导演。”
“”
周达非火速点开林浅予的聊天框私聊,
[你不要跟赵无眠说裴延的事。]
林浅予:[哦?]
周大肥:[扛刀.jpg]
林浅予:“我主要是没太懂你具体不让我说啥”
周达非对着手机,忽然意识到他自己也说不清。与裴延有关的一切,并没有太多见不得人的地方,但他却都不愿意提及。
像一种莫名其妙的逃避。
过了会儿。
林浅予:“?”
周大肥:“什么都不要说。”
群里。
赵无眠发完消息后好一会儿无人应答。
照无眠:[?]
照无眠:[人呢?]
照无眠:[@ 周达非 @ 林浅予]
照无眠:[你俩不记得了?]
周达非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记得。
就在他思考发什么能够完美圆滑不尴尬地过掉这个话题时,群里开始陆续跳出新消息。
林浅予:“哦,裴延啊。”
照无眠:[你这阴阳怪气的表达方式是怎么回事。]
林浅予:[有吗?]
林浅予:[没有吧。]
林浅予:[绝对不可能。]
林浅予:[我怎么可能阴阳怪气周达非最讨厌的导演裴延呢。]
林浅予:“沧桑点烟.jpg”
赵无眠发来了拍到裴延的那条Repo链接。周达非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点开了。
偷拍的小姑娘没敢拍正面,就拍了个侧脸,能看出来是裴延——当然,这是对于认识裴延的人而言。
裴延应该是一个人去看的,他坐在剧场第六排中间的位子,正低头在翻场刊。他的休闲服饰除了黑色一无所有,还是黑衣黑裤黑风衣。不同的是,这次裴延没有戴口罩。
周达非看着这张图,第一反应:裴延知道上海有奥涅金居然也不想着告诉我一声?
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奥涅金。
让闫尤说也行啊!
周达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一言难尽。
周达非在一言难尽的情绪中下拉评论区,发现裴延尽管被人偷拍,但他当晚却并没被人认出来。
偷拍的姑娘拍裴延纯属是觉得今晚见到了个气质卓绝的大帅哥。
她在微博里还说自己中场休息时鼓起勇气上前问裴延是不是演员,裴延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不是。”
这条微博带了话剧的Tag,直到它被转开,才终于有人认出照片上独自去看奥涅金的帅哥是知名导演裴延。
周达非在心里默默地想,裴延长得太好看了,大部分人第一眼都会把他往明星、演员、模特的方向联想,没人会觉得他是个已经名满天下的导演。
况且,与裴延放在一起比较的同行大部分都已是四五十朝上的年纪。
和他们相比——或者说,和已经取得的成就相比,裴延是如此年轻-
裴延一整晚都沉浸在一种理智知道没事、心理极度悲伤的情绪里——一般俗称,上头了。
裴延都分不清这种情绪有几分源于自己的经历、几分源于话剧的感染,总归它们是杂糅在一起的。
中场休息的时候,裴延已经明白,周达非今晚不会来了。他让人查了一下,很快就知道周达非今天在外地拍戏。
更确切地说,周达非已经半个多月不在上海了。他可能甚至都没有收到那张票。
裴延这一刻有点难言的后悔。他一直在匪夷所思地避免跟周达非的直接接触,所以他不声不响地寄了票,偷偷期盼周达非会福至心灵地出现。
可现实中不可控因素甚多。周达非那么喜欢奥涅金,却生生错过两次。
第一次是因为裴延,第二次裴延觉得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早知道的话,至少得告诉周达非、确保他收到了那张票——哪怕是让闫尤去说。
中场休息有20分钟,剧场里吵吵闹闹的。
裴延起身,去外面的大厅转了一圈。卖纪念品和周边的摊位还在,裴延不知道周达非会喜欢什么,于是把每样都买了一份。
“这些纪念品,我可以留个地址你们帮忙寄过去吗?”付款时,裴延问,“我出运费。”
“我们有线上售卖的,商品和线下一样,只是要补12元的运费。”工作人员指了指一旁海报上的二维码,“登陆官网或者公众号就可以下单。”
从现场买回去的和线上下单的,感觉到底还是不太一样。
裴延有些犹豫,片刻后又道,“那算了吧,帮我把这些装起来就好。”
裴延拎着纪念品的袋子重新进了剧场。离下半场开始还有几分钟,裴延随手翻了翻刚买的场刊。
“您好”
裴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跟自己说话。他抬起头,发现是个年轻女生。
“请问,您是演员吗?”女生问。
裴延有些奇怪,“不是。”
大厅里的灯光再次暗下,裴延把场刊收好,放回了袋子里。
隆冬时分,剧场里暖得不可思议。舞台上高纬度的风雪再度漫起,瞬间抓回人们的神识。
裴延忽然想,他要亲手把纪念品送给周达非。
周达非可能喜欢,可能不喜欢,也可能完全无所谓。
但裴延太想看见周达非活生生的反应,他如今回想起周达非初见时对他又打又骂都觉得分外可爱。
裴延想让周达非知道这些都是他送的。
“这不算逾矩,”在下半场开头刻意呈现的冗长无聊乡村聚会中,裴延望着舞台中央向奥涅金表白被拒后心碎的塔季扬娜,心里想,“周达非说过,有机会的时候我可以去见他。”
“我不想在提起奥涅金时,周达非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把名字写在票上的赵无眠。”——
今日之喜大普奔:发现下周要考的三门课里最难的一门开卷。
这门课的老师很有格局,在课件里写道,“Students are not allowed to contact other humans,robots,pets or Martians for help.”
我第一反应:是时候联络银河系外的智慧生命了(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