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是善类

周达非不经意点了下头,把扣子放进口袋里,又牵上了裴延的手。

裴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把手抽回来,“你干嘛。”

“老师,你今天还让我坐在你旁边呗,然后随便教我点儿什么。”周达非认真道,“这有助于继续彰显你人性的光辉。”

“”

“我在你眼中不是竖子吗?”裴延皮笑肉不笑道,“我能有什么教给你的。”

“老师,我选了梦想的。”周达非说话没什么情绪,“你不能什么都不教我。”

“你怎么不去夏儒森那儿?”裴延想起昨天的事还是来气,阴阳怪气道,“你去表达一下对他的崇拜,说不定他就收你了。”

“要是不行,你再表达一下对我的鄙夷,夏儒森百分之百会收你。”

“”

车往《失温》剧组开,正巧路上经过《春栖》。

丁寅依旧站在门口组织着一大群人,只是这次好像不是群演,可能是干别的什么工作的。

周达非昨晚翻了下丁寅的朋友圈,发现他也是个漂在南方的北京人,似乎多年前就不再考虑演戏,而是专注往幕后发展。

裴延注意到周达非眼神在往窗外瞟,“哟,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啊?”

“老师,”周达非挪回目光,对着裴延手上轻轻用了点力,像在调情,“我现在觉得你更好一点。”

“话不能说太满,”裴延压根儿不信,用另一只手轻挑起周达非的下巴,还拿指甲不轻不重地掐了进去,“万一我真的什么都不教你呢?”

“那也是你更好。”周达非没什么犹豫,坦率道。

“哦?”裴延扬了下眉,来了点兴趣。

“因为基耶斯洛夫斯基。”周达非说。

“”

和昨晚一样,裴延没明确表态,眼神暧昧含义模糊。

手倒是一直牵着没松开。

只是到了片场,裴延开拍前把自己的那本分镜随手扔给了一旁的周达非,上面有不少手写的临时细化和修改。

裴延说今天已是在横店的最后一天,统共就剩三场戏,他自己不需要再看了。

今天片场还来了个多余的人。

燕名扬。

裴延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片场的。哪怕是他自己旗下的艺人,粉丝组织探班都卡得极其严苛。

但大约是裴延昨日承了燕名扬一个人情,又拂了他一个面子,今日委实不好再拒绝他来探班的朴素愿望。

燕名扬在片场游手好闲,也没人敢管他。

耐人寻味的是,沉醉今天也在,可燕名扬却并没有怎么跟他多说,反倒是趁裴延不注意时主动来找周达非。

周达非并不想多搭理他这位“师兄”,只点了下头,复又埋首进裴延亲笔修改过的分镜里。

燕名扬也不恼,他叼着根烟无所谓地在周达非身旁坐下,像狗在咬狗尾巴草。

“昨天在饭桌上,我说我看你面熟,你肯定觉得我是在骚扰你,对吧。”

周达非觉得此人属实脑子有病。

“没有。”他违心道,“是您多虑了。”

燕名扬却笑了笑,显然没把周达非的话当真,“但其实呢,我是真觉得我见过你。包括你的名字,我也觉得听过。可咱俩差这么多届,在学校里应该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后来我终于想起来有一年我回母校,听院里的老教授们说,我们的镇院之宝周教授——现在应该叫周院长了,我们周院长的儿子也在金融系,只不过父子关系很差,让我不要说出去。”

燕名扬看了周达非一眼,脸上刻着的笑意收了几分,“就是你吧。”

周达非的心脏有一瞬间的不适感,他最糟糕的预感隐隐应验了。

“其实咱俩见过。”燕名扬知道周达非是默认了。

他把烟夹到耳后,“周教授有时候会请一些学生去家里,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去过,那会儿你还在上中学。”

“你那时候可有想法了,”燕名扬想着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把你们附中的校服袖子剪得一条一条的,还说是因为热?!老师气得领着你家访,周教授当场就要揍你,我还拦了一把。你都不记得了?”

“”

“不记得了,”周达非头也不抬,“我爸经常揍我。”

燕名扬看起来也不怎么在意,他叹了口气,“你们老师家访的时候还说你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普通的问题——什么不写作业、讲小话、逃课、谈恋爱这些小事他都懒得家访了,这次实在是情节恶劣忍无可忍。”

“………”

“所以我当时对你的印象就是个不学无术飞鹰走狗的京城纨绔公子哥。后来听说你也在我们系,我非常惊讶,印象极为深刻。”燕名扬说。

“我成绩一直很好,学习也很认真,”周达非翻了页分镜,若无其事道,“只是懒得遵守校规而已。”

“我知道。”燕名扬往周达非身旁挪了挪,眼神有些深,“我听老教授们说了,你从小调皮捣蛋上房揭瓦,但就是聪明得让人没办法,什么补习班都不上也能考年级第一。”

“还说中考前,你突发奇想说自己不想念了?跑回家呆了半个月,结果还考了全区第四。”

“”

“我不是不想念了。”周达非的言语平静中有一丝厌倦疲惫,像是为此事已解释过很多回,“我当时是觉得老师讲的东西对我都没用,八百年前我就会了。学校还抓得特别严,压抑得跟世界末日似的。我就想干脆回家放松一下,干点我自己的事。”

燕名扬听完笑了一声,“你这在老师家长眼里,就叫不想念了。”

周达非此刻的心绪有些混乱,觉得自己简直是前院火没灭完后院就又烧起来了。

他连日来与裴延斗智斗勇已经够累的,谁料还冒出了个他爸的学生燕名扬?

周达非的父亲周立群,是A大经院的教授,专业水平和学术声望极高,授课严格犀利而有个人风格,其威名在整个经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金融系没人能不上周立群的课。所以周达非昨天就想到,燕名扬必然是他爸的学生。

并且以这货精明狡诈的商人嘴脸,十有八九当年就很得周立群的喜爱,搞不好来过家里,跟自己有过几面之缘。

周达非跟周立群的关系比跟裴延的还差,连他升任院长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多待见他的学生,对燕名扬是一丁点印象也无了。

结果就那么一面,燕名扬他居然想起来了。

“周教授对我方方面面的影响都很大,我能有今天离不开他的栽培。”燕名扬难得正经了几分,“所以即使你们关系不好,我也肯定不能不管你。”

“什么?”周达非抬头皱了下眉,像是没懂。

“我跟裴延认识得比较早,他可不是个善类。”燕名扬神色冷了几分,始终盛着一汪妖孽笑意的桃花眼变得认真,“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达非不动声色,心跳却快得令人有些不适。

燕名扬此刻像撕下了自己玩世不恭的画皮,露出了一丝不苟的真实面容。

周达非从不怀疑周立群和他那帮得意门生的能力,他知道燕名扬是有一定实力与裴延抗衡的。

只要他说,燕名扬就会帮他想办法,起码裴延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控制他。

可裴延拥有他需要的一切,除了自由。

并且,周立群是一个比裴延更令周达非厌烦的存在。

周达非随手翻了几页分镜,心思却不在上面。半晌,他抬起头与燕名扬对视,“物以类聚,我也不是个什么善类。”

“”

周达非说完,把分镜一合,起身往裴延的方向走去。他注意到裴延在给演员讲戏的过程中,似乎朝这边看了眼。

“如果你想拍电影,我可以给你投钱啊。”燕名扬道,“我就是投资人。”

周达非笑了一声,“我好歹也是金融系科班毕业的,我还能不知道任何投资都要计算回报率吗?”

燕名扬或许真的能给他投点儿钱,让他拍部小电影。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无论从哪个方面,都离成为一个真正的、专业的、优秀导演还差十万八千里。

这些只有裴延能够给他。是裴延蛮不讲理地将他拉上了这条路,而现在的他已决定恬不知耻地自愿走上这布满荆棘、不知去向的捷径。

就像玩偶之家里的娜拉,她离家出走后的故事易卜生没写,鲁迅说她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周达非已经没有退路。他不想回去,所以只能自愿堕落。

周达非想,可能自己早就注定走上裴延给他框出的这条路了,那是很多个夜晚之前他自己做的选择。

燕名扬见周达非心意坚决,便也没有勉强,只道,“那行吧。不过我在裴延这儿多少是有几分面子的,你有事儿一定要告诉我。”

“不用,”周达非直截了当,“你唯一能帮我的就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不要跟裴延说,也不要跟周立群说。”

“对了,”周达非走了几步,又回头喊了燕名扬一声。

“嗯?”燕名扬上前一步。

“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对沉醉好一点。”周达非随意道,“他是个真正的好演员,值得拍更好的戏。”-

“你这位燕师兄找你什么事儿啊?”裴延见周达非过来,不咸不淡地问道。

“不知道,”周达非在裴延身边坐下,“可能他跟你一样脑子有病,觉得我跟沉醉不清不楚吧。”

“”

沉醉跟燕名扬的关系,裴延当然是清楚的。毕竟沉醉再好,也是出身夏儒森门下。要不是燕名扬开口,裴延也未必会选中他来演这部商业片里唯一有点儿艺术气息的角色。

“今天拍完,过两天我们就回上海了。”裴延没再提沉醉或是燕名扬,而是换了个问题。

“哦,”周达非举举手上的分镜,“也就是说这个可以给我了。”

“嗯。”裴延语气上扬,从工作台的抽屉里抽出几叠装订好的纸张,应该都是不同的剧本。

他随意翻了翻,把其中一叠扔给了周达非。

周达非手上正拿着本分镜,猝不及防又一本剧本蒙头砸来,他手忙脚乱地抱住,“这是?”

剧本扉页的名字:《柠檬凉》。

定位:青春爱情片。

“你抽空把这个剧本读一下,”裴延把剩下的几本塞回抽屉关上,“读完画一套分镜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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