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燕名扬

车内重新变成了一个死一般寂静的封闭空间。

“我反正不去。”裴延还没说话,周达非倒是先开口了。

他双手一抱,把靠背向后按了按,一副要休息的样子,“我才不要跟你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你不是很喜欢夏儒森的电影吗?”裴延冷言嘲讽,“不趁机拉拉关系?”

“是。我特别喜欢夏儒森的电影,”周达非又坐起来点儿,“就因为你,我跟我偶像的第一次见面就毁了,就给他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

“你说夏儒森是你偶像?”裴延声音凶狠,满脸都写着你再说一遍试试。

“对。”周达非并没有视夏儒森为不可替代的偶像,却还是故意牙尖嘴利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给过去十五年的电影做过票房和质量的回归分析吗?”

“在那个以质量为横轴、票房为纵轴的直角坐标系上,夏儒森的电影分布在右方——有上有下;而你的电影全部群居在左上角。”

裴延中学就去了美国,后来走的也是艺术道路,其数学水平比起做海淀卷长大的周达非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但坐标系裴延还是学过的。

他听懂了周达非对他的冷嘲热讽,“你现在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了,都不想想后果?”

裴延话音一落,周达非抬眸与他对视一秒,慢慢咬上了自己的嘴唇,看着挺用劲。

裴延一肚子的火像喷上了棉花,不甘心又不得劲地散去。

他却最见不得周达非又倔又可怜的样子。

周达非的倔强都是专门针对他的,这让裴延心里又酸又气。

他不服地想着,我比那什么夏儒森沉醉好多了。你那么懂我,为什么就不能擦亮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裴延心里有些后悔刚才的话,以及自己今天盛怒之下掐着周达非脖子的过激行为。

可裴延不擅长安慰人,僵硬地抬起手想摸摸周达非的脸以示安慰,却见他倏地垂下了头。

周达非声音不大,却有一丝轻微的抖,“我无所谓了。”

“反正我不管怎么样,你都能找到理由折磨我。”-

燕总大名燕名扬,年纪与裴延相仿,看起来像个游手好闲玩世不恭的二世祖,实际上是个颇具慧眼的青年投资人,跟三教九流的关系都处得很好。

因而他请的饭局,清高如夏儒森得去,强势如裴延也不好不给面子。

何况今天周达非的事,燕名扬还卖了裴延一个人情。

大约20分钟后,杨天又来敲了次车窗玻璃。

周达非还坐在车里假模假样地生气,一副死也不与裴延同桌吃饭的倔强。

“下车。”裴延不轻不重地喝了周达非一声。周达非不理,裴延只能开了自己这侧的车门,下车后把车门完全拉开,示意周达非下来。

车外杨天自觉地走远了几步,把空间留给裴延和周达非,让他俩自己解决分歧。

杨天今天见识了不一样的周达非——他当着众人对裴延唯唯诺诺,私底下却出言不逊,确实是个干大事的,不需要别人替他操心。

“你先下来,”裴延劝人都极其生硬,像声调不会拐弯,“把午饭吃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周达非看起来像在生闷气,自己心里却很笃定。他本就是准备去吃这顿饭的,闹这一出纯属是为了冲裴延发脾气。

小时候周达非不太听话,经常被他爸揍。可他从来不哭,稍微有点儿能力就开始自己抡家伙打回去——有什么抡什么,打不过也拒绝束手就擒。后来,周达非他爸就更多地采用了骂、砸杯子、断生活费等方式训斥责罚他,动手渐渐少了许多。

周达非从这段斗争经验中学到了很多。

裴延还板着脸站在车外。周达非继续面无表情地赖了几秒,而后撅了撅嘴,像被胁迫似的下了车。

酒店门口,丁寅正站着在等他们。

周达非注意到,在《春栖》剧组里,丁寅是相对对他们没什么敌意的人,可以无障碍地进行外联活动,就像裴延这边的杨天一样。

“我还要再等下沉醉。”丁寅道,“要不…裴导你们先进去?”

裴延这辈子就没等过人,何况还是沉醉。他居上位惯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手插在口袋里,径直往里面走。

杨天对着丁寅笑了笑,刚想说自己留下来一起等,就见周达非已经大剌剌站到了丁寅身旁,“我留下来陪你等沉醉。”

裴延脚步一停,一记眼刀就杀了过来。可周达非就像没看见似的,还冲丁寅掏出了手机,“哎丁二虎,我们加个微信。”

“”

在裴延看来,周达非此举赌气性质过于明显。就在杨天犹豫要不要上前劝和时,裴延冷哼一声,像是觉得好笑,而后头也不回地进了酒店。

裴延和杨天走远后,丁寅才拿出手机扫了周达非的二维码,“周、大、肥,你不会小名还真叫周三胖吧?我小名就叫二虎。”

“”周达非感到无语,“周、达、非,谐音你懂不懂?”

“滥用谐音梗要扣钱的!”丁寅加了周达非的微信,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我说周三胖…”丁寅的性格快人快语,犹豫片刻后还是憋不住,“你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

“如你所见,”周达非通过了丁寅的微信申请,十分自然道,“陪床的。”

出乎周达非意料的是,丁寅并没有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喜欢电影吗?”

周达非一愣。这个问题的答案毋庸置疑,但几乎没什么人认真地问过他。

从小他的喜怒哀乐就很少真正被关心。

“喜欢。”周达非看着丁寅,郑重道,“当然喜欢。”

丁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

周达非和丁寅在门口等了小十分钟,才收到消息说沉醉已经从另一个门进去了。

是那位燕总派人接他进去的。

丁寅对此也不是很意外,就是神色有些复杂。周达非隐约想起裴延说过沉醉是找了“其他人”才获得了这个电影的机会,十有八九就是这位两边都说得上话的燕总。

沉醉出身于夏儒森门下,却投进了裴延的电影里,还“不知廉耻”地爬床。难怪刘珩和夏儒森提起沉醉都并不热络,只有丁寅的态度相对好些。

包厢里,请客的燕名扬坐在主位,沉醉不尴不尬地坐在他旁边。

裴延和杨天坐在左边,夏儒森刘珩坐在右边,互相都压根儿不看对方,也没什么表情。左右各有一个空位,是留给周达非和丁寅的。

同样是拍了一个上午的戏,裴延看起来光鲜亮丽得可以去参加上流社会的晚宴,而夏儒森身上的衬衫已经皱得可以去当卫生纸了。

刘珩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在四月的天穿着棉袄拍了一个上午的戏,衬衫全部汗湿了,也没来得及换。

他早上在拍一个特写镜头,灯光和摄影不停地在进行微调,但他的表情却一刻也不曾脱离出角色应有的状态,其表演是极其专业而有层次和质感的。

周达非蹲在一旁围观时,能感觉到刘珩的劳累与煎熬,却觉得他是幸运的。

比起身不由己的沉醉,不再表演的丁寅,甚至是被迫向裴延低头的自己,刘珩都是很幸运的。因为他可以体面地坚持着自己想做的事。

与此同时,周达非还对刘珩产生了点以前没有的敬意。

在裴延的剧组,所有演员都围着裴延转,是因为裴延才是这个电影的核心;

但在《春栖》,刘珩已不是一般的演员。他有咖位有奖项,也有足够的死忠粉,论商业价值比近年来票房惨淡的夏儒森高得多。

他和夏儒森的地位是平等的,却依旧表现出了对夏儒森极大的尊重,拍戏也任劳任怨。

周达非和丁寅分别在左右边的最末位落座。

燕名扬在这个级别的人当中年纪算小的,也没什么架子。他笑嘻嘻地扇着把折扇,“人终于到齐了,好耶。”

“”

“今天在座的呢,都是我的熟人。”燕名扬把扇子一合,点了点周达非,“就这位小兄弟是第一次见。”

“不过,”燕名扬又啪的把扇子打开,遮住了三分之一张脸,“我对你是一见如故啊!总感觉这位兄弟我曾见过似的。”

“…………”

托上次饭局“李总”的福,周达非对一切跟自己套近乎的上位者都生理不适。

可他人微言轻,还没想好怎么应话,就见裴延冲燕名扬露出了个冷冷的笑容,悠悠道,“他大众脸。”

对面的夏儒森不自觉拧紧了眉头,显然是对这样的现象感到十分恶心,却又不得不如同流合污般坐下吃了这顿饭。

刘珩倒是没什么表情,周达非发现他在戏外基本一直是个面瘫。

被拂了面子的燕名扬也不恼。沉醉还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燕名扬就死皮不要脸地撩拨周达非,他爽朗地大笑几声,“可是我听你这名字也有点儿耳熟。周达非,总感觉在哪儿听过呀。”

“………”

这样的场合,周达非只能抬眸冲燕名扬露出了个礼貌的微笑,桌底下手却攥得发抖。

裴延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像是要走的意思,“燕总,今天这顿饭,”

“哎呀!”关键时刻,杨天打断裴延,“我突然想到,燕总您是不是A大毕业的啊!”

“是啊!”燕名扬一听到母校,立刻不管裴延也不管周达非了,他夸张地站起来手舞足蹈,“A大是我一生的荣耀!”

“那毕业证和学位证的放大件都还挂在我办公室呢!你没见过?”

“巧了不是。”杨天也顺势站起来,按了下裴延的背示意他不要搞事,又指了指周达非,冲燕名扬道,“他也是A大毕业的。”

燕名扬的眼睛睁大了几分,却先入为主地认为周达非出身电影,“真的?不过我是金融系的,跟艺院很少打交道。”

周达非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那可就太巧了。”杨天一无所知,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周达非他也是金融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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