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园丁

周达非跟大部分人相比还算没皮没脸,他现在对于在裴延面前穿衣服已经毫无心理障碍。

裴延说自己晚上还有事,勒令他在十五分钟内把行李收拾好。周达非只能麻利地把衣服套上,边在心里骂人边收拾东西。

周达非收拾东西的时候,裴延也穿好了衣服。

周达非那会儿正蹲在地上理行李箱,偷偷回头瞥了一眼,发现裴延的身材是真的很好。

比他高、比他腿长,还比他反正各种意义上的身材好。

周达非更想骂人了。

裴延穿好衣服也不帮周达非收东西,非常碍事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好死不死看见了周达非电脑上暂停的电影。

那还是周达非中午出门吃饭前在看的。

“你喜欢沉醉?”裴延看了眼周达非近日的电影浏览记录。

沉醉是个文艺片男演员,周达非心目中青年优秀演员的代表,十几岁时的出道作品就已经极具灵气。

周达非正蹲在地上叠衣服,闻言手一顿,下意识抬起头发现裴延正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

说喜欢沉醉是肯定不行的。

说喜欢沉醉的电影呢?

沉醉是拍文艺片的,跟裴延八杆子打不着,所以也不行。

周达非蹲在行李箱旁仰着头不说话,一时显得有点愣愣的。

裴延不知是不是看穿了周达非的心理活动。

“给我老实点儿。”裴延冷哼了一声,把平板放下,站到窗前打电话去了。

裴延说晚上有事应该是真的。出门后他就上了另一辆车,安排李秘书送周达非去别墅。

“裴老师这次可是专门为了你,提前从北京回来了。”路上李秘书说。

外面正堵车,周达非习惯性望着车外的街景。他不说话不打架的时候,显得很沉静,像个尚未完全成熟的大男孩,仍有几分少年人的意气。

尤其是眼睛里带着光,锋芒尽在却不急不躁。

李秘书说完,周达非回头看了他一眼。

周达非知道裴延过年去了北京,留李秘书在上海。

所以裴延提前回来,也就意味着李秘书提前结束了春节假期。

李秘书是有家室的人,过年的假期非常难得。

周达非想了想,“不好意思啊李秘书,这次连累你了。”

“连累我没有什么,这是我的工作。”李秘书见周达非很敏锐,笑了笑,“就是你别再惹裴老师生气了。”

周达非望着窗外,嗯了一声。

“裴老师最近很忙,”李秘书按了下喇叭警告野蛮抢道的车,“没多久就要拍新戏了。”

人家导演都是十年磨一剑。

周达非觉得裴延堪称一年磨十剑。

批量生产烂片行活,不放过一分一秒割韭菜薅羊毛的机会。

上海没有什么山,裴延的别墅只能靠着湖,周围还有大片的树木林森。

据说是专门请大建筑师设计的,有两栋楼,用“庄园”来形容更合适。

“裴老师打过招呼,”李秘书尽职尽责地把周达非送到,还帮他拖了一个行李箱,“房间在三楼,收拾好了,是里面那栋的,穿过庭院就是。”

周达非嗯了一声,拖着另一个行李箱跟在后面,上下看了看。

裴延此人尽管拍电影俗不可耐,但装修品味居然还可以,乍一看有几分摄影美学的感觉。

一前一后两栋楼,外观风格极简;两栋楼之间是个庭院,还放了口复古的大水缸,两侧有走廊连接,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意味。

李秘书领着周达非从走廊穿过庭院进到里栋,“前面主要是裴老师见客人谈事用的,生活起居都在里面这栋。”

“一层主要是客厅和餐厅,二层有健身房、图书室和影音室。你的房间在三楼;另外裴老师的卧室和工作室也在三楼。”

比起外栋程式化的装修,里栋就随意得多。

一楼进去是个大客厅,临着湖,玻璃门外就是檐下走廊;客厅里用各式空酒瓶、旧书籍和唱片盒垒起了景观,旁边有个小吧台,中间是矮沙发和茶几。

还有一面大白墙,估计是用来投影的。

李秘书把周达非的行李箱放好,继续说到,“裴老师的工作室和卧室,未经允许你不要进去;其他地方都可以自便。”

周达非对着那白墙看了看,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裴老师最近也比较忙,你自己呆着别拘束,要吃什么用什么让人去买就行了,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李秘书笑笑,“就是,就是这个地方是市郊,交通不太方便,你要是出去还是得跟我们说一声。”

李秘书说得委婉,周达非却听得明白。

上海的地铁都要通到江苏了,交通不便完全是扯淡,本质上就是为了关着自己,不让到处跑。

周达非在心里冷笑一声,觉得裴延估计是金屋藏娇的故事看多了。

“我明白。”周达非坦然道,“我这个人也比较宅,真要出去肯定会跟裴老师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秘书见周达非上道,便放下心来,“那你就先自己收拾收拾,然后下来吃饭吧,晚餐肯定准备好了,通知他们上就行。”

“你不留下来吃饭吗?”周达非问。

“我就不了。”李秘书客气地摇摇头,“没有特殊情况,裴老师一般不让人进里栋。”

周达非自己上楼把东西放好,然后下楼吃饭。他总感觉他的卧室是临时整出来的,之前可能是用作他用。

晚餐很丰盛,但是典型的上海口味,酸甜的东西很多。周达非吃了几口就受不了了,跟做菜的阿姨说以后不用做这么多,下碗面条就行。

晚上上楼的时候路过二楼,周达非在影音室的门口转了圈。他想里面应该是个很不错的家庭影院,但站了会儿,他还是没有进去。

也许因为,这是一个属于裴延的电影世界。

周达非自己回了房间,看看电影,写剧本和分镜,然后就是读书,重复他日常的生活。

这天直到周达非睡着,裴延都没有回来。

接下来几天也是如此。不知道他是早出晚归,还是压根儿没有回来,总归没有来找周达非。

可周达非依旧很压抑。他看不起裴延,憎恶裴延,甚至有时还会嫉妒裴延。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他恐惧得想摆脱裴延,却还必须得仰仗裴延。

周达非从小就是个硬骨头,骄傲得有些过分,恨不能天最大我第二。他表面平静到近乎颓唐,内心却挣扎在崩溃的边缘。

终于有一天半夜,周达非在噩梦中惊醒了。

他梦见裴延追杀他。

他拼命地逃,可前方是断崖火海。裴延在他身后,一脸坏笑,手上还拎着铁链子,要把他带回去拴起来。

周达非吓出一身冷汗,醒来后直直地躺在漆黑的卧室里,身体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卧室里的窗没关好,夜晚的湖风不经意动了墙上帘子的倒影。

周达非睁着眼睛,重重地呼吸了好几下,才慢慢从床上靠起来,打开了床头灯。

惊醒后一时也睡不着,周达非觉得有点儿渴。

他出门去倒水,却发现走廊的另一端有隐隐的灯光。

周达非往那端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屋把拖鞋脱了,赤着脚悄无声息溜了过去。

走廊尽头的房间,门是虚掩着的。周达非偷偷走过去,从门缝里看见裴延坐在地上,四周散落了不少稿纸。

裴延身旁的地板上放着个酒杯,他一手拿着文件在看,另一只手夹着烟吸了一口。

烟雾四散,周达非不小心被呛了口。

裴延似乎听到了什么,皱着眉往门口看来。

周达非马不停蹄转头就跑,踮着脚,溜回了自己的房间,轻手轻脚把门带上,然后关灯把被子一蒙,假装自己在熟睡。

走廊外好似有几步脚步声,但旋即又渐渐远去,随后是一声关门声。

第二天周达非起得比前几天迟一点。

下楼的时候早餐都摆好了,比往常丰盛百倍。

周达非从住进这个别墅的第一天起就跟厨房交代了,他就喜欢吃包子馒头和面条,偶尔加点肉就很好,不要整些花里胡哨的,尤其不要甜的。

所以这种场面只能说明一件事,裴延今天在家。

周达非不想跟裴延在一张桌上吃饭,趁裴延还不在,他拿了两块面包就出去了。

他要去浇花,这是他现在每天都做的事。

周达非不在乎花好不好看是死是活,就是喜欢边浇边想事情。

很解压。

今天有所不同,庭院里站着好几个人,前栋也很热闹,估计都是来找裴延的。

周达非把面包两口塞完,拎着水壶大剌剌地就出来了,权当没别人,自己开始浇花。

旁边有人主动跟他搭话,“你是裴导家新请的园丁?”

“”

“嗯。”周达非也不解释,他跟无关的人向来懒得啰嗦。

今天阳光不错。周达非浇完庭院里的花,又打算去浇前栋门前小花园的。

走廊上,周达非碰见三四个人簇拥着一个身材娇小妆容漂亮的女孩子,一看就是个女明星。

周达非知道这个明星,算是近两年很火的偶像,也演过一些戏。

周达非从前有一任女朋友就很喜欢她,偏偏她有个电影情人节上映,周达非还得陪女朋友去电影院为她的烂片贡献票房。

这部电影在周达非心目中全方位立体化的烂,拿着放大镜都找不到闪光点,把他看得痛苦至极。

结果电影看完,女朋友还以周达非看电影不认真为由控诉他不够爱自己。周达非无言以对,就这么分手了。

在走廊错身的时候,周达非短暂回想了一下这位女明星稀烂的演技,觉得跟裴延垃圾的电影非常相配。

很好。

果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周达非拎着水壶继续往外走,听见身后有人聊天。

“刚那人谁啊?以前没见过。”

“说是裴老师家的园丁。”

“他才不是园丁呢!”有人惊呼道,“他是上次庆功宴第二天早上跟着裴老师出来的那个男孩子!”

“我当时看了好几眼呢。裴老师真会挑人,他长得确实精神,个子也高,很有辨识度,我不会认错的。”

周达非脚步一顿。

身后的交谈声似乎小了点,但仍在继续。

周达非握了握水壶的柄,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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