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正当关系

周达非在平板上搜了点关于做零的知识,发现大部分都是难登大雅之言,真实性也令人怀疑。

他躁得身上有些热,把被子扔了,任冷风直接往刚冒出点儿汗意的身上吹。

裴延身边从来都不会缺人,好看的、聪明的、会来事儿的。

周达非觉得自己不可能比过那些“专业人士”,况且现在钻研房中之术都为时尚早,得先想办法让裴延注意到他才行。

一切似乎刚开始便陷入了僵局。

手机闹钟响了,提醒周达非今天晚上要做家教。

周达非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对于不在乎的事根本不会上心,所以大多行程他都会根据日期时间定个闹钟。

去做家教的路上,周达非在楼下的带蓬小推车摊位花9块钱买了碗炒饭,不加肉的那种。

尽管从人到居所都透露着离群索居的气质,但周达非本人其实是喜欢携出世之心入世的。

大隐隐于市,隐的精髓在坚守本心而不是拒绝交流,特别是对于文艺工作者而言。

所以周达非边吃还边跟左摊右贩聊天,听他们的故事、观察他们的神态。

这会儿没到晚餐高峰,卖菜的也接近收摊,大家都很闲,聊得热火朝天。

但周达非加入这种对话还是很艰难。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对方的沪普他听不懂,他的上海话对方更听不懂。

周达非蹲在街边三两口扒拉完炒饭,临走的时候旁边卖菜的大娘跟他吆喝,“小伙子,我这小青菜今天最后一把了,你要了伐。”

周达非嘴里还在咀嚼,直接摇了摇头没说话。

“啧,”小摊贩很有韧劲儿,“侬这每天都吃炒饭也不行的呀,自己回去炒一把小青菜,简单好吃又健康,蛮好的。”

周达非把嘴里的饭咽完,咳了咳,干净利落道,“我没钱。”

“”

说完他把手中的空盒隔空扔进垃圾桶,抹了抹嘴就走了。

只剩卖菜大娘在身后继续嘟嘟囔囔,说他长得人模狗样怎么抠得要死,里面那件衣服少说几千块,还装没钱。

周达非扒开破棉袄的领子,看了看里面那件毛衣。

应该是他妈妈买的。

周达非把棉袄拉链往上拽了拽,这种拉链比较劣质,领口的部分拉得艰难。

拉链头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周达非刚想用点儿劲,他兜里的手机响了。

是晚上家教的那个高一小女孩,叫何露。

她说自己家里停电了,晚上的家教约在外面一家星巴克。

周达非有点疑惑。因为那家星巴克离她家不算近,就算停电也没必要跑那么远。

到了地方周达非发现何露果然别有心思。她对学知识毫无兴趣,反倒给周达非点了小蛋糕和咖啡。

“我不吃甜食,谢谢你。”周达非说,“上次给你布置的题目呢,拿来我看看。”

何露这才从包里拿出习题册,还嘟囔着,“这个不怎么甜的,你尝尝嘛。”

“星巴克的黑森林最甜了。”周达非翻开习题册,发现上面空了至少一半。

他皱了皱眉,“这么多都不会?上次不是跟你讲过吗。”

“就是不会嘛。”何露撇撇嘴,不太开心。

周达非把何露不会的题都看了看,发现都不算很难,只是稍微需要绕个弯。

也不知道何露是太笨还是压根儿不愿动脑子。

周达非叹了口气,“何露,你们老师有没有说过,一道题目我给你讲会,跟你自己做会,完全是两个概念。”

“高考就那么些固定知识,题目不在于做得多,关键你得研究透。”周达非又把习题册放回何露面前,“现在你一题一题重新想、重新做,实在不会的再问我。但是你不会的每一题,我讲完之后你都要给我解释清楚,你为什么做不出来。”

何露抿抿嘴,她今天似乎涂了点唇釉,嘴唇亮亮的,平时扎着的头发放了下来。

周达非刚进来就发现了,但也不戳破她的小心思,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出来。

何露不情不愿地拿出草稿本,又说,“黑森林很好吃的。你都不试试怎么知道很甜啊。”

“我自己不吃我给别人点过。”周达非说,“好了你赶紧吃吧。哦不,你赶紧做题。”

何露眨眨眼,“周老师,做不完怎么办啊”

“做不完”周达非看看时间,“你爸妈几点来接你?”

“我爸妈今天都出差了,”何露说,“没人来接我。”

“什么?”周达非皱了皱眉,“你家今天真停电了吗。”

何露绞绞头发不说话。

“行了,”周达非觉得头疼,“你尽快做,讲完我送你回去,下次不要大晚上一个人跑出来了。”

何露在一旁做题,周达非也没闲着。他翻了翻课本,打算把何露不会的知识点和常用方法做个总结,方便她学习理解。

一心多用是高智商人群的普遍特征。周达非一边在本子上理框架,一边还在思考如何勾搭裴延。

裴延当初为什么对我有兴趣?

因为我好看。

裴延后来为什么折磨我?

因为我不识抬举。

还骂他

周达非还没想完,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裴延的第一秘书。

周达非预感不好。他倒吸了口气,还是接通了,“喂,李秘书您好。”

“周达非,”李秘书跟随裴延多年,说话办事都很程式化,“今天晚上我们会举办金翎奖的庆功宴,裴老师要求你参加,具体地址已经发你手机上了,请你务必尽快到,最迟不能迟于八点。”

周达非一个呃字还没说出口,李秘书就挂掉了电话。

“”

周达非对着嘀嘀的手机发了三秒钟呆,还是忍住,没把它砸了。

拜裴延所赐,他郁郁寡欢已久,今天更是一直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而裴延还让他去参加庆功宴,其羞辱折磨之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很显然,裴延不满足于让他失去工作穷困潦倒,还要彻底揉碎他所有的自尊和骄傲,然后把他狠狠踩在脚下。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周达非右手还攥着中性笔,面前的本子上笔记未干。

何露写题目毫不专心,一直在偷瞥周达非,见状小声问,“周老师,你怎么了?”

“没什么。”周达非顿了顿,嗓音有些沙哑,“你写你的吧。”

周达非说完,缓缓摊开右手,中性笔叮咚一落,露出掌心淡淡的几道血痕。

李秘书挂完周达非的电话,转身又回了宴会厅。

这里名流云集争奇斗艳,明星比红毯上还多,提前预备好的庆功宴已经开始了。

裴延是毫无意外的中心,无数人想趁机会搭上他,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但裴延是出了名的讨厌人多。他傲然嚣张,喜欢别人追捧,又不喜欢人群拥拥,真的敢坐在他旁边的大多有头有脸。

而裴延坐在主席最中间的位置,端着杯红酒谈笑风生。他穿着他标志性的黑衣黑裤,领口的扣子松了几颗,可能是心情好又喝了酒,整个人没有平时严肃,多了几分不羁。

看见李秘书走过来,裴延稍稍侧过头,目光仍朝着席上冲他说话的几人,脸上笑意不变,“怎么样。”

李秘书低声道,“已经通知周达非了。”

“他怎么说。”裴延唇角掀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他”李秘书想起自己直接挂断了电话,斟酌片刻,“应该会尽快到的。”

裴延摇了下酒杯,态度不置可否,很快又加入了席上的对话中,几个影帝影后和编剧在画饼下一部电影的事。

这种场合的对话如果没有裴延,总归是没有灵魂。李秘书在一旁观察片刻,见裴延没有再对他说话的意思,便退去了一旁。

李秘书跟在裴延身边很多年了,没多少艺术才能,只是办事勤恳靠谱,很有分寸。

但周达非这个人,李秘书始终有点拿捏不透裴延对他的态度。

当初裴延说公司要签下个导演,李秘书就很诧异。

裴延大权独揽,整个公司的演员编剧都是为他服务的,再签个导演干嘛?做替补还是当太子?

所以签下来之后,李秘书专程去问裴延,要安排哪个部门带周达非。

裴延当时正跟一个大编剧聊电影的事儿,随意道,“他不需要找人带。”

李秘书一头雾水却完全不敢对裴延的话发表疑问,只能照做。

又过了一段时间,裴延有一天突然问李秘书,周达非最近混得怎么样。

李秘书惶恐之下强行镇定。他不敢瞎编,只能说自己并不清楚,问裴延要不要给周达非安排点儿什么。

“不用管他,让他自生自灭。”裴延冷笑一声,“对了,你找几个人盯着他,看他有没有发展什么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男男关系也算。”

“什么算不正当?”李秘书问出了自己职业生涯中最蠢的一个问题。

“什么?”裴延像听到了个笑话,眼神却更阴了,“只要有关系,都是不正当。”

“”

从此,周达非就被李秘书划进了可能会被裴延召幸的名单之中。

但他也觉得奇怪。一来,裴延对人从不上心,更不会强迫谁,能跟着他超过一个月的都算活得久的;

二来,裴延尽管时常询问周达非的近况,却从来没有真的召见过他。

星巴克里,周达非沉了会儿情绪,还是点开了微信,李秘书果然给他发了个地址,还有电子通行证。

而裴延依旧没有回他消息。

周达非想,可能裴延压根儿没有看到自己给他发的,只是早就想好了要让自己去庆功宴上“受辱”。

周达非看看时间,已经七点五十了,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会迟到的。

周达非靠到椅背上,敛眉认真想了想。

他估计裴延是故意要他迟到的,好趁机找茬儿。

还真不是一般的心理变态。

周达非在心里呸了一声,意外地被燃起了点儿斗志。

他已经决定要主动与裴延周旋,那么今晚裴延的举动就不完全是坏事,说不准是个机会,得好好盘算一下。

既然反正要去,那就要去得有意义;

既然肯定会迟到,那干脆就迟得彻底点儿,让裴延有足够的空间借题发挥。

还得把迟到的锅推到裴延自己身上。

周达非沉吟片刻,又给李秘书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不好空手去,问他准备点什么贺礼比较好。

李秘书不敢自己做主,表示要去询问裴延。周达非就在电话这头等着,隐约听见那边人群喧闹乐声阵阵,放在电影里就是大型宴会的背景音。

背景音没持续多久就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随后李秘书跟周达非说,裴延让他写一篇通稿歌颂自己此次获奖,并打算在全公司传播。

周达非:“”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裴延的变态程度。

不过好在周达非压根儿也就不在乎送什么,他只是给迟到找个准备礼物的借口。

真让他送,他恨不能送个火药,把裴延直接炸飞。

一切想好后周达非也就不急不躁了,他查了查上海最晚班地铁的时间,给自己定了个闹钟,而后继续写知识框架。

何露没忍住,又偷偷抬头看周达非。

很奇怪,周达非此刻的目光平静专注,落笔淡定从容,整个人一股子静气,丝毫看不出他十分钟前已经快要喷火了。

快九点的时候,周达非再次接到了李秘书的电话,态度冷淡地质问他是不是以为八点指的是明天早上的八点。

周达非内心冷笑表面惶恐,说自己是为了写通稿才迟到的。

已经为此被裴延骂过一次的李秘书冷冷道,“你最好尽快来,然后自己去跟裴老师解释吧。”

“”

周达非挂完电话,何露小心问道,“周老师,你有事啊。”

“没事儿,”周达非淡定地把手机放下,还扫了眼何露的习题本,“你专心做题,这都不难的。”

“”

何露继续写题,周达非理完框架,见缝插针在手机上胡编乱造了一篇吹捧裴延的通稿,通篇全是鬼扯,把周达非恶心得想吐。

等送何露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星巴克都要打烊了。

周达非算了算,预估自己抵达庆功宴的时间应该正正好好——晚宴已经结束,午夜场尚未开始,裴延绝对有空有心思好好跟他掰扯。

路上何露一直试图找话题,周达非虽不是很有心情理会,但也觉得任何真心都是应该被尊重的。所以他应得不积极,却没戳穿。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夜市,何露眨着星星眼,“周老师,你饿不饿啊,要不我们去吃点烧烤吧。”

周达非其实肚子有点饿了,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要把裴延勾上床,急着把何露送回家然后直奔午夜庆功宴,所以就摆了摆手,“我不饿,大晚上吃烧烤对身体不好。”

可何露不知是真的想吃还是小女生的逆反心理,依旧跑到了路边摊前,点了几串肉。

周达非自己不吃,但也不能阻止她吃。烧烤摊前油烟重,周达非就自己往前晃了几步,放慢脚步等她。

结果这几步就出事了。

周达非走着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声,随后是何露大声尖叫。

周达非回头,只见小摊前何露被几个小混混围住了,想跑总是被拦住。

“周老师!”何露带着哭腔大喊,“你们滚开!”

周达非心里一紧,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厉声道,“都干什么呢!给我让开!”

小混混有三四个,而且喝了酒,醉醺醺的,不仅不让开,其中有一个还试图上手去抓何露。

周达非是会打架的。他见这帮无赖讲不通,三两下把大棉袄一脱,抡起拳头就砸向动手那人。那人看着浑身是肉,实则是个弱鸡,被周达非一拳直接干倒,颤颤巍巍往桌上倒去。

其他几人见兄弟被打,纷纷撸起袖子。周达非连个眼神都不给,动作熟练地从一旁拿下个空酒瓶在桌沿砰得一敲——瓶身拦腰断裂,玻璃噼里啪啦炸开,碎了一地。

几个动手动脚的混混酒顿时被吓醒了大半。

周达非一把揪住最开始动手那人的衣领,对着他的脸抡起狰狞碎裂的半个酒瓶,大声吼道,“再动一根指头信不信我直接废了你!”

那人嗷嗷大叫哭爹喊娘,周达非在碎酒瓶离他眼球只一公分的地方倏地顿住手,瓶身断裂处不规则的玻璃尖而锐利,看着就能要人命。

那人腿都软了,连求饶都不敢睁开眼睛,周达非瞪了他几秒后一把松开,把他推得脚步趔趄摔倒在桌。

周达非翻个白眼,又转向其他几人,可酒瓶还未抡起,那几人就屁滚尿流地跑了。

何露呆呆地站在一旁,脸上哭得红红的,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周达非见那几人都走了,放下酒瓶,顺手从桌上抽了几张纸递给何露,“行了别哭了,把眼泪擦擦,赶紧走吧。”

何露一个才读高一的乖乖小女生,干过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今天骗周达非去咖啡馆了。她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不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种情况周达非也不好催她,只能在旁边等着。

何露哭完了之后把纸巾扔进垃圾桶,说话抽抽噎噎的,“周老师,你,你好会打架啊,跟我认识的其他学霸都,都不一样。”

“”

“你跟他们学,别跟我学。”周达非双手抱着,“下次也别晚上自己跑出来了。”

何露哭好了,周达非把棉袄又穿上,刚准备走警察就来了。

说是有人报警,刚刚在这里被人打了。

周达非对这类欺软怕硬之人的不要脸行径并不感到意外,但他确实有点急。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还得去庆功宴上勾搭裴延呢。

何露说是那几个人骚扰自己周达非才出手的,旁边也有小摊贩作证,警察看起来是信了,可还是要求周达非跟他们去派出所做个笔录。

这会儿已经十一点了。周达非跟着警察去了派出所,笔录做到一半,李秘书的电话又又来了。

周达非这次没唬人,一五一十道,“我这边出了点事,在派出所呢。”

李秘书那边显然顿了顿,“派出所?!”

周达非懒得解释许多,“嗯。估计还得要一会儿。”

这会儿庆功宴已经接近午夜场。周达非还没来,李秘书只能再次去向裴延汇报。

裴延身边围着的人换了一批,现在他旁边靠着个很精致漂亮的小男孩,看起来清纯又主动。

只是裴延手虽搭在他肩上,眼神却总是莫名疏离。

看见李秘书过来,裴延脸沉了沉,声调也不太对了,“还没来?”

李秘书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有点犹豫该不该开口。

裴延眯了眯眼睛,站起来走到旁边没人的地方,“说。”

李秘书清咳了一下,“刚刚打电话,周达非说他正在派出所呢。”

“派出所?”裴延表情有一丝好笑,随即变成嘲讽,“是不是打架斗殴啊。”

“这个周达非没说。”李秘书小心看着裴延的脸色,“不过我托人打电话直接去他那个派出所问了,好像属于见义勇为。”

“按照警察的说法是有一个小姑娘大晚上被几个喝醉的小混混骚扰,周达非替她出头,然后那几个小混混反咬一口跑去报警。”李秘书说,“警察已经搞清楚了,说只要周达非做个笔录就可以,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了。”

“应该?”裴延面容很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

李秘书连忙拿出打火机,给裴延点上。

裴延靠在墙壁上,眼神晦暗不明,“他倒是怜香惜玉。”

不知为何,李秘书很肯定,这不是一句好话。

尽管已经很晚了,周达非做完笔录后,还是把何露送回了家,叮嘱她好好学习不要惹事儿。

何露站在单元口,抿抿嘴,“周老师,明年就要分科了,我不想学理科,但是我爸妈非说学文没有前途,你觉得呢。”

周达非沉默了会儿,“学什么不是不重要,但不会真正决定你的人生,走哪条路关键都是看自己。你看金融系不也有混成我这样的吗。”

“你不一样!”何露立刻抬起头,“周老师,你一看就跟别人不一样,特别有想法特别坚定,肯定是有大事要做的。”

周达非愣了愣,难得露出了个笑容。

“谢谢你。”周达非摆摆手,“赶紧回去吧,下次做题记得多思考一会儿。”

等何露家灯亮了后,周达非才转身离开。

他运气还不错,赶上末班地铁到了裴延的庆功宴。

尽管没什么接触,但在今晚之前,李秘书对周达非的整体印象还是不错的。

李秘书奉裴延的命令盯着周达非的作风问题,一开始猜测周达非大概率是个放浪形骸、喜欢乱搞男女男男关系的人。

说句外貌歧视的话,他长得确实也像这类人。

为此李秘书还颇有几分头疼——万一真拍到了什么,怎么跟裴延说才能使自己不被裴延的怒气波及。

但事实出乎意料。周达非不仅没搞出什么关系,连同龄的朋友都没几个。

他日常除了跟楼下的大爷大妈聊天,就是隔三差五出门做做家教,很让人省心。

时间长了,看着周达非贫苦单调的生活,小镇做题家出身的李秘书甚至有点不忍。

他在光怪陆离的娱乐圈见多了有权有钱人,社畜惜社畜,对周达非颇有几分同情,觉得这小伙子太惨了,好不容易名牌大学毕业,偏偏被自己的变态老板盯上。

但在今晚之后,李秘书对周达非的同情荡然无存。

周达非裹着与现场格格不入的大棉袄,来到了裴延“高调奢华无内涵”的庆功宴。不要说宴会嘉宾了,门口的保安小哥看起来都比他体面得多。

应该是李秘书打过招呼,保安看了看通行证,直接把周达非领到了李秘书那儿。

周达非见到李秘书,稍欠了下身,“李秘书,您好。”

李秘书中等身材,一身正装难掩疲惫,眉宇间甚至有几分衰意,“你终于来了。”

周达非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啊,我这”

“托你的福,我今天晚上已经被我老板骂了三次了。”李秘书扶了下金丝边眼镜,“待会儿去见裴老师,祝你平安吧。”

“”

周达非知道自己的迟到计划得逞了,却仍故作讶异,“裴老师今天晚上还有空见我?”

“本来可能没有,”李秘书说,“现在肯定有了,因为你的头铁。”

“”

裴延这次获奖的影片是一部悬疑侦探类电影,以反转多、画面美和打斗戏真实闻名,上映的时候不少人二刷。

这部电影周达非也看了。

他第一遍就挑出了四个Bug。

至于更高层次的戏剧冲突、人性悲剧,在周达非看来更是压根儿没有。

但这丝毫不妨碍裴延靠它横扫各大奖项,事业再上一阶。

都凌晨了,庆功宴上却还算热闹。投资商大多回家或者去私人房间休息了,明星倒是还剩不少。

特别是别有用心的明星,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这类场合基本没有周达非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别人看见了也不会在意他一个衣着寒酸格格不入的生面孔。

李秘书带着周达非去内厅,还交代他谨言慎行,这里的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周达非哦了一声,没怎么上心。

裴延我都得罪了,还在乎多几个别人吗?

一路上周达非看见了几个影帝影后,也有些他认得脸却叫不出名字的明星。没有了镜头的加持,这些人在周达非眼中也就是长得还可以,大多并无灵魂可言。

周达非不是没有喜欢的演员,只是今天他扫了一圈,一个也没见着。

很好。

我看上的人果然没有跟裴延这种货色同流合污。

正欣慰着,周达非就看见了裴延。他靠在沙发的最中间,春风得意耀眼张扬,看起来还有点儿微醺。

裴延那一圈围着的大多是周达非叫得上名字的演员,好几个都是这次获奖影片里的主演,九头身材电影脸。

然而客观评价,裴延依旧是其中最打眼的那一个。

即使是周达非也不得不承认,裴延长了张好脸。他带着剧组走红毯的时候时常会抢过所有演员的风头,再加上个子高气场强,没几个演员跟他合影能“幸存”。

周达非有些后悔。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过于看不上裴延的电影,也不至于对他的了解缺乏到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但凡当初能认出裴延,自己今天都不会是这个下场。

李秘书让周达非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跟裴老师通报一下。”

周达非在门口晃了晃,这里还摆着不少精致的餐盘,上面有各式点心食物。

还剩不少。

夜已经很深了,周达非一晚上殚精竭虑,写文做题还打架,真的有点饿了。

他远远看着李秘书都还没走到裴延边上,于是放心大胆地背过身去,一口就塞了一个加州卷。

加州卷味道很好,周达非越吃越饿越饿越吃,边吃还边侧过身偷瞟裴延那边的状况。

只见裴延身边坐着个时尚漂亮的男生,撒娇般伸手抱住裴延的脖子,还往他怀里蹭。

裴延没怎么动,但是笑了,而且笑得不怎么阴阳怪气。

周达非认真观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原来裴延喜欢这样的。

学到了。

李秘书还没走到,裴延已经远远看见了周达非。

没办法,周达非个子本来就挺高,气质又惹人注意。在这一群衣香鬓影中,他那件破棉袄过于扎眼了,裴延一眼就看到了他。

来得这么晚,居然还好意思站在那里吃个不停。

裴延实在是被气笑了。

李秘书刚走过来还没开口,裴延就招招手示意他低下头,低声道,“让周达非到房间里去等我。”

李秘书迅速反应了过来,“是。”

裴延架子大的名声不是空穴来风。在这种场合,他一个主人能说走就走,连个理由都没有。

旁边陪着的小明星见裴延不打算带自己去,有点失望,大着胆子拽了拽裴延的衣角,又想撒娇了。

裴延没翻脸,不动声色地把他手拎开,“等会儿。”

裴延说完就站了起来,只冲大家欠了个身算作告别,转身就走了。

酒店的十八层全是裴延的。

周达非被领上来后转了一圈,腹诽裴延烧包虚荣铺张浪费。他不喜欢那种软得快要陷下去的沙发,就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发呆。

边发呆边思考待会儿见到裴延该如何行事。

周达非回想了一下裴延身边那个小明星的行为举止,不自觉有点儿反胃。

倒不是歧视,他只是觉得自己横行霸道惯了,短时间内真的是学不来那一套。

但服软是肯定需要的。

并且还不能假得过分。

周达非撑着下巴,认真思索服软的尺度。

没一会儿,室内电梯叮的一声,周达非下意识转过头去,只见私人轿厢内裴延靠着墙,在见到他的瞬间露出了个难以形容的笑。

周达非立刻站了起来,“裴导,恭喜您再次拿到金翎奖。”

裴延不疾不徐地走出来,松了松扣子,把袖口挽起,“你是该恭喜我。”

“我今天才发现我们公司有你这么有才的人,不仅重新定义了八点,还写通稿写到了派出所,”裴延走到周达非面前站定,玩味地看着他,“你还真是个英雄啊。”

周达非:“”

“我,”周达非被盯得后背发毛,“我一开始是写通稿来着,后来”

“后来写着写着就跟小姑娘出去逛街了,”裴延掀了掀嘴角,阴阳怪气,“还帮人出头?好感人的爱情故事,拍出来肯定不是烂片。”

“”

周达非顿了顿,没问裴延怎么知道的。

反正裴延办法多得是。

新仇旧恨麻烦扎堆,周达非想把这个意外突发事件先给解释了,“我跟她什么都没有。只是当时有小混混对她动手动脚的,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裴延冷笑一声,“周达非,你很可以啊,大晚上跟一个姑娘在外面闲逛、帮她打架,还说你们俩没事儿——你当我是个傻子吗?”

周达非看着裴延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欠扁嘴脸,真是想抡起拳头再给他一下。

但他忍住了。

“难道只有喜欢的女生才值得被保护吗?”周达非咽了咽,“那是我做家教的学生,平时根本没什么交流的。”

“家教?”裴延显然很少听到这个词,眯了眯眼睛,“你还做家教?”

“对啊,”周达非苦笑了一下,“我总得吃饭吧。”

周达非开始服软,试探着抬眸看了裴延一眼,“那个裴导,通稿我写好了,您要看看吗?”

酒精和得奖都没有冲昏裴延的理智,他挑了下眉,“你今天对我挺客气啊。吃错药了?”

“”

我为什么对你客气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周达非勉强挤出一个不那么骇人的笑容,“我以前不懂事儿,就”

周达非在脑海里回放了刚才那个小明星柔软的腰肢娇滴滴的深情,挣扎好久还是做不出来。

得另想办法。

头断不过碗口疤,周达非心一横,“要不…您打我一顿?”

“……”

裴延的眼神显然有几分意外,却没什么不悦。他细细打量了周达非片刻,忽然猛的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一字一句道,“在这儿打?我可没兴趣。”

周达非下巴被捏得有点疼,眉头皱了皱。

他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

又好像没听懂。

说时迟那时快,周达非下定决心,发出了一声本可以没有的呻吟声,好像是在喊疼。

这个时候的裴延还不知道,周达非从小就非常扛揍。

所以裴延眉间一动,却只是起了点疑心,凑近了几分,在观察周达非。

周达非知道裴延善于观人,压根儿不敢动。

“你该不会”裴延故意在周达非耳侧喷出气声,散发着轻微的酒气,“是故意这么晚来找我的吧。”

“啊?”周达非故作疑惑,后背隐隐发热。

“不是您让我来的吗?”

裴延微侧过脸,近距离下周达非睫毛的扇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裴延想,上天的确是格外眷顾周达非的。这张脸哪怕在大荧幕上拿特写镜头怼着拍都看不出瑕疵,眼窝浅一分便无神,鼻峰高一分便过分,下颌线条利落得像是只有周达非这么倔的人才能长出来的,他的骨相皮相没有一处不完美。

门突然被敲响了。

是李秘书。

裴延眼神一暗,“什么事?”

李秘书说那个小明星缠着要过来,说是裴延答应的。

周达非被捏着下巴不好动,眨了眨眼。

裴延看着周达非,手上捏得更紧了,厉声道,“让他等着。”

裴延说完,轻轻拍了拍周达非的脸,“你刚刚说,你没钱吃饭?”

周达非心里紧张,不明所以,也顾不上面子了,“嗯。”

裴延露出了个绝无好意的微笑,手从周达非的腰部逡巡片刻,旋即往下划,“没关系。我一口一口喂给你吃。”

“……”

周达非以前从没做过下面那个。

他觉得疼,很疼,生理心理双重意义上的疼。

他拼命抓着床单,恨不能把床单想象成裴延的脖子——掐死完事儿。

他能感受到裴延对他的欲望几乎全部来自征服,就像打仗一样。

周达非心里恨得牙痒痒,裴延倒是非常满意,像啃下一块硬骨头般觉得痛快。

结束之后周达非趴在床上,浑身都痛,不得动弹。

裴延十分悠哉地靠在一旁,还翻了翻手机。他这会儿才看到周达非给他发的微信,轻笑了一声。

裴延把衣服穿好,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周达非,“没钱是吧。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算账,第二陪床。你挑一个吧。”

“”

周达非觉得裴延不愧是优秀变态。

竟能整出两条背道而驰却都是死路的选项。

“我,”周达非不自觉咳了声,在思考怎么安全水过这道送命题。

然而他的片刻迟疑已经令裴延感到不满了。

裴延面容淡定,眼神却阴阴的,扫了他一眼,可能是在说敢选算账你就死定了。

周达非立刻会意,趴在床上仰头看着裴延,“那当然是选第二个了。”

“我的会计可是挂了两次呢。”

“呵,”裴延冷笑一声,“你陪床第一次也不及格。”

“”

“我劝你下次有机会最好努力一点儿,”裴延意味深长地在周达非唇边摩挲了几下,“等我有空,可以再给你补考一次。”

“如果你还不过,那你的能力和态度总得有一个是有问题的吧。”

周达非勉强笑了笑,不敢答话。

裴延捏着周达非的下巴,片刻后松开了,鼻子哼了一声,意味不明。

周达非发现裴延可能打算离开,心里一沉。

他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可不能半途而废。

什么补考什么下次裴延这种阴晴不定的大忙人,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忘了。

制造跟裴延的接触才是周达非的最终目的,有接触才能改善印象,有接触才有机会摸到电影。

裴延把扣子扣好,扫了周达非一眼。他抬腿往门边走的瞬间,周达非忽然拉住裴延的衣角,仰头看着他,“不是我不努力,我是真的不会。”

周达非彻底抛弃脸皮,含沙射影道,“老师,你教教我呗。”

裴延心里突然像被挠了似的,他脚步一顿。

这是周达非第一次喊裴延老师。

裴延看了看周达非抓着自己衣角的手,好像明白了什么。

“怎么?之前不是说弯不起来吗?”裴延性格恶劣心理变态,说的话也很不像人,“睡了一次想通了?”

周达非:“”

周达非:“嗯。”

裴延抓住了周达非的手,却不是把他拉开,而是自己在床边坐了下来。

很显然,他被取悦了。

周达非看着裴延,觉得此情此景必须要做些什么。

为了掌握主动权,周达非再次在脑海里回想了那个小明星修长的胳膊柔软的腰肢,随后十分僵硬地模仿着伸长胳膊,很不自然地抱住了裴延。

“”

裴延看了看缠绕在自己身上的两支胳膊,又看了看周达非。

周达非各种意义上想死,只能把头往床上埋,假装害羞。

门外再次有人敲门,还是李秘书,说那个小明星哭哭啼啼的。

裴延摸了摸周达非的头,对门外说,“让他回去吧,不用来了。”

周达非心里有点轻微的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截胡了别人的陪床之路。

总感觉竞争手段不太公平。

周达非正想着,裴延不知看出了什么,突然一只手把他从床上猛的拎了起来。周达非猝不及防对上裴延的眼睛,心跳猛漏一拍。

裴延的眼神像鹰隼,直勾勾地盯着他,声音很低,“你在想什么。”

周达非没来得及编瞎话,“我,”

裴延声音有点儿狠,每个字都像是咬出来的,“说实话。你撒谎我能看出来。”

“我”周达非被裴延双目紧盯,心里发毛,片刻后还是放弃了抵抗,“我有点儿同情李秘书刚刚说的那个男孩儿。”

“其实”周达非眼神躲闪,“我刚刚抱你,还是晚上在大厅看见他学到的。”

裴延愣了片刻,旋即大笑了起来,松开了周达非的衣领。

周达非这才发现,裴延真正笑起来的样子跟平时截然不同,阴郁狠辣都不见了,倒是有几分诡异的英俊,是很好看的。

大概是因为裴延真的觉得非常好笑。

周达非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想着总算努力没有白费。

“你学他?”裴延笑完,勾了下周达非的下巴,“你再表现出这种智商,我就要去教育部举报你高度疑似高考作弊了。”

“”

这一刻,周达非看着裴延,忽然领悟到一件事。

他觉得裴延有可能就是喜欢自己这股硬骨头的劲儿,虽然自己真狠起来裴延又会恼羞成怒。

真是个叶公好龙自相矛盾的变态。

于是周达非衡量了下眼前的局势,假装生气,“我才没有!不信你现在拿张高考数学卷子给我做,少于145我头给你。”

周达非说完,翻个白眼把脖子一扭,下巴从裴延手中挣脱了。

周达非这次赌赢了。裴延不仅没有生气,还眯了眯眼睛,仿佛觉得面前的周达非更有吸引力。

他唇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摸了摸周达非的脸,亲了一口,好似极尽温柔。

周达非不怎么敢动。裴延的抚摸让他想起蛇类的捕食,柔软的触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把你勒死。

上海是座不夜城。午夜时分街上仍是亮着的,窗外时不时传来或低哑或激越的汽笛声。

周达非被裴延抱在怀里,忽的发现落地窗前昏黄的钓鱼灯洒下的光很美,杂糅着从没拉好的帘子间透出的夜色,像文艺片里永远回不去的静谧小镇才有的样子。

比起裴延擅长的复杂夸张的大场面,周达非更喜欢这种贴近生活的美。他崇尚普鲁斯特说的,“真正的发现之旅并非发现新景观,而是有新的目光。”

裴延垂下头,怀抱紧了几分。他温热的呼吸夹杂着酒气和欲望,有几分重,遵照生命的节奏扑向周达非微扬的脖颈。

“审美人各有爱。”裴延说。

周达非配合地嗯了一声,眼睛却仍盯着落地窗前那幅画面,他在心里取了个景,拍下留念——咔、嚓,惊醒了一整条街道的月光。

裴延今晚奖杯在握佳人在怀,十分志得意满。他在周达非侧脸吻了下,尽管不知周达非目光落在何处,却格外难以忘怀他此刻的眼眸。

黑色的瞳仁清亮无比,举世绝伦。

“我这个人品味很独特,”裴延声线刻意柔和了不少,“你不用学别人,乖一点就好了。”

周达非听得一阵恶寒。

但他十分上道,娇俏地嘟了下嘴,温顺地任裴延亲自己。

并同时在心里想着,乖你妈——

谁还能有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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