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律师的病 05

林言生了很大一场气。

那天玩过之后, 陆含谦第二天早上支着手臂, 撑着头看着林言在他怀里醒过来。

他觉得这样温馨极了,喜欢的人躺在他身边, 被他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守护着,

安稳地睡眠。

林言的肤色很白,无知无觉睡着的时候,就像歪在宫殿的王座上睡着的小王子。

漆黑的头发遮住他的一点额, 眼睫也在眼睛下打出一小片模糊的阴影。

陆含谦越看越喜欢,不由低头在他眼窝上亲了亲, 被窝里的手也在林言的腰腹

上捏了捏。

但大概他用力有点过了, 林言眼睫抖了抖,缓缓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蹙着眉睁

开了眼。

他的眼瞳慢慢聚焦, 看清眼前的人, 陆含谦笑着望着他,等他起床表扬个自己

什么的——

他自认昨晚表现得还挺好,林言最后发着抖在他掌心抵达高潮的时候, 眼里都

有无知无觉的生理泪水落下来, 那是身体感受到极大快感的标志之一。

——结果表扬没等来,林言意识缓缓苏醒,回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之后, 立刻

给了陆含谦一耳光。

他看起来非常生气, 甚至于身体都不由自主发起抖来,唇抿得极紧, 漆黑的眼

眸冷冰冰地看着陆含谦。

陆含谦都被打蒙了,他迷茫地看着林言,又不明所以又懵逼:

“干什么啊?大早上就发脾气。”

然而林言一掀被子,赤脚跳下去,一声不吭地就往客厅走,把陆含谦的那些东

西全扔进箱子里,然后往门外一推。再进房里来,对陆含谦指着酒店大门,其含义

再明显不过:

滚。

“……”

陆含谦太委屈了,他真的不知道林言大早上又生哪门子气,眼睛一睁就打他耳光。

所以他下意识和从前一样,死皮赖脸凑过去就要牵林言的手:

“怎么了,心肝儿,你又哪儿不高兴我了。别闹脾气了,啊,我给你做早饭去。”

然而林言这次是真的非常生气,他根本不接受陆含谦的求和,竭力要把手抽出

来,不让陆含谦抱他。

陆含谦抱了两下,被林言一再推开,甚至差点被推得摔在床柱上之后,脾气也

上来了。

“你到底哪儿不高兴了啊?”

他站在林言面前,觉得林言简直莫名其妙,自己这么一昧地讨好他,他却根本

不领情,显得自己特别多余无聊一样:“你有什么觉得我不对的,能不能告诉我,啊?”

他盯着林言:“林律师,你已经二十五岁了,不是还不会说话的小朋友,我是

你的对象,你能不能不要有什么想法都藏着掖着,我这么猜来猜去还不是想了解

你,帮助你?”

倘若林言能说话,他此刻一定会说“谁是你的对象”?

但事实上,林言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仿佛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咽

喉,只能有一些模糊的气音。

陆含谦看着他,林言一声不吭。

见陆含谦不动,没有丝毫走的意思,他就干脆自己去洗手间洗漱,把陆含谦当

成透明人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陆含谦见他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却看他一眼也不看,感到种特别失落,委

屈,难过的情绪。

林言走到书房去发短信,向约定好的主办方道歉今天的演奏可能要取消。

摁键盘的时候,他恰巧瞥见了垃圾桶里的民法书,林言手指不由一顿,怔怔看

着那书的封面良久没动。

陆含谦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林言。

林言没理他,并且他自己也感觉很难过,很不明所以,但陆含谦还是来主动和

林言服软:

“对不起,我昨天不应该掐着你,你是不是生气这个?那我下次不会了行不

行,我就是想了解你多一点而已,可你平时又什么都不和我说……”

林言连眼睛也未抬,陆含谦默然地看着他:

“林言,你说句话行不行?你怎么老这么不理人?”

他又在门口站了片刻,但林言始终没吭声之后,陆含谦长吸一口气,转身走了.

接着林言就听到酒店房门拧开,又重重关上的声音。

陆含谦带着他的那个小行李箱走了。

林言坐在书房里,低着眼看着屏幕,眼睫微微动了动。

他从前的想法果然是对的。

林言在心中默然想:我根本不适合和别人建立过于紧密的关系。这种存在残缺

的人格,还有什么奢望过上正常生活的资格。

陆含谦和林言都是骄傲敏感的人,只不过林言的那层外壳,比陆含谦的还要厚。

陆含谦可以为他斩断自己的刺,来祈求能靠得林言近一点,但林言的冰壳,只

能被陆含谦从外界缓缓融化。

这种失语一般只会持续十几个小时,等林言情绪稳定下来了,自然就会恢复。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却足足过去了三四天之后,林言还是发不出丝毫声音。

他想说话,一边听着手机里的舒缓音乐,一边练习发音的口形。

但林言摸着自己的声带,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始终只能吐出模糊的,细微的气音。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原本就容易孤独,负面情绪被不停放大。

林言在过了这么久却毫无恢复的进展之后,更变得焦虑,烦躁。

在一次失手摔碎瓷杯之后,他再一次出现了自残行为。

他一声不吭地握着瓷片,用力收紧手心,尖锐的瓷角一下就扎进了皮肉里,林

言却丝毫感受不到痛般,仍死死地抓着,直到鲜血流的满手都是,溢出指缝低落在

地板上。

他把脸埋在臂弯里,哽咽般喘着气,止不住地想,我怎么这么没用,我怎么这

么没用……?

从小到大的矜傲和优秀束缚着他,令林言自尊到几乎病态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陆含谦那晚或许只是纯粹想让他舒服一点,是他自己有

病,才闹成这样。

整个掌心都木然之后,林言才跌跌撞撞扶着墙站起来,把手上的血冲干净,扎

上绷带去扫玻璃渣子。

在他的整个旅行中,这种事情在过去时有发生。倘若不是遇上陆含谦,林言几

乎怀疑自己会迟早在某一次精神崩溃之后彻底疯掉,用玻璃片把自己扎死。

陆含谦整体来讲还是比他正常一些,他照顾着林言起居,万一林言自残还能帮

忙叫个救护车。

林言在酒店呆了一个星期,整整七天都没有怎么出门。

他窝在沙发上看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动物幼崽视频,窗帘全拉上了,分不清楚到

了什么时间。

只觉得饿了就叫服务员把餐点送一份上来,也不知道一天里有没有吃到三餐。

在这些天里,陆含谦都没有给林言发短信。

他明明有林言手机号的。

林言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觉得,他们俩本来就是孽缘,搁一块就没有多少

不吵架的时候,分开了也好。

原本陆含谦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少爷,能耐着性子和他这种不易相处的缺陷型

人格耗多久。

第九天,林言的现金花完了,得出去取钱。

顺便他也想带一些鲜花回来,给他带来一些生气,再看看机票,林言想走了。

但没有想到,回来路上就遇到了陆含谦。

陆含谦没走多远就后悔了,但又实在没脸拖着行李箱再立刻回去,就在酒店对

面租了个单间,整天等着林言出来。

可林言始终窝在酒店里,窗帘还拉着,他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此刻总算等到林言在酒店楼下买鲜花,陆含谦都恨不得现在就下去找他了。

几天没见,林言好像又瘦了一大截儿,看背影都觉得他衣服空荡荡的。

他似乎精神不太好,脸色也苍白的,买花的时候比划了很多手语。

陆含谦觉得很奇怪,他记得楼下卖花的老太太分明不是哑巴,为什么林言和她

说话却用手比划?

他像眼睛都长在了林言身上一般,短短从拐角处到走进酒店不到五百米的地

方,他目光一直一寸不离地盯着林言,直到林言的背影再也看不到了,他才十分恋

恋不舍地转开视线。

林言不知道多久才会出门一次,陆含谦一直都知道他不爱动。下一回见到林

言,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陆含谦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又有点难受。

他走下楼去,想着能买几支和林言一样的花也算好的,就当做他们俩是在呼吸

同一个空间的空气了。

“要一捧和刚才买走的一样的花。”

陆含谦一边说,一边学林言一样朝老太太比划。

谁知道老太太以一种非常怪异地眼神看着他,像打量神经病一般回答:

“噢好的,请稍等。”

“太太您能说话啊!”

陆含谦诧异问。

看老太太的脸色莫名其妙,他连忙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刚才我看到那个

年轻人是打手势的,我以为你听不见。”

“我可以听到。”

老太太道:“是刚才那位顾客他是失语人士。”

“……”

陆含谦对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十分错愕,但还没等他来得及再问,沃尔的电话就

打了过来。

“陆,你和林怎么了呢?”

陆含谦一顿,下意识回答:“没什么啊……就是前几天出了点闹了点小矛盾。”

沃尔知道陆含谦向林言表白过,在他心里就觉得他们俩是一对了。

他“ummmm”了一阵儿,似乎在考虑怎么组织语言告诉陆含谦。

“但是刚才林发短信告诉我说,他要离开巴黎了。”

沃尔道:“你是和他一起吗?”

陆含谦简直懵了:“他要走?为什么!?”.

“他说他的精神出现了问题。”

沃尔的语气十分遗憾,告诉陆含谦说:“希望离开巴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生活。”

“……”.

陆含谦又慌又愣,半晌后嘲电话里吼了一句道:“他怎么能走!?他都收了老

子的戒指了!”

然后把花钱一扔,快步朝林言的酒店方向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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