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绿橄榄-16

普罗菲斯低头看了眼他的枪,而面前的白石已经一分钟没有说话了,他低着头,似乎沉浸在悲伤里——普罗菲斯姑且这么理解。

他试着开口:“你也知道,有些人确实忘恩负义,不管你对他多好,为他做过什么……”

白石抬起头,他的瞳孔黑得十分纯粹,表情并不是普罗菲斯想象的那样痛苦,反而带了点感兴趣的意思,等着普罗菲斯继续说。

普罗菲斯读空气如呼吸,瞬间发现白石并没有悲伤,于是便转了话锋:“如果你想做什么,我希望能稍微帮助你。”

白石坐直,手指交叉放在桌上:“是吗?”

普罗菲斯轻微地点了下头,虽然称不上害怕,但他对白石有种说不出的忌惮。

他看着白石站起身,迅速抬起了手里的枪,对准了白石,白石蹙了蹙眉,颇有些委屈的意思,抬起了双手,停住不动:“你说要帮忙的。”

普罗菲斯没有动,白石比他小很多,不夸张地说,他完全可以有个像白石一样大的儿子,但这并不让他对白石有丝毫好感。

白石试探地朝前走了走,普罗菲斯最终还是没有逼迫他。

普罗菲斯的动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白石这时候看起来有些无助,他从见到白石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因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得分外骄横自大,什么都要,什么都要最好的。普罗菲斯出身恶劣,他对少爷们有种先天性的嗅觉,尽管白石透着危险的气息,在普罗菲斯看来,都是贵公子们心魔难治,但说到底,对普罗菲斯来说,什么心魔都比不上没钱来得可怕。

所以之前在和白石打交道的过程中,他对于能拿捏白石,还是有那么点信心的。

现在,白石多少还是让他放下了戒备。

白石朝他走过来,低头看着他,普罗菲斯用枪顶着他的下巴,手指放在扳机上。白石看着他,慢慢下沉,他跪在了地上,膝盖顶在普罗菲斯的脚边,手放在普罗菲斯的腿上。

普罗菲斯惊了一下,手心出了一层汗,他的枪口抵在白石苍白的脸颊,隐约有些晃动,枪管顶了一下白石的脸,白石皱了皱眉。普罗菲斯犹豫了一下,收了枪。

“你做什么?”他问。

白石仰头看他,普罗菲斯这时不合时宜地惊讶了一下白石的脸,就听到他说:“我要忏悔。”

普罗菲斯愣了几秒,才说:“我不是神父。”

白石点头:“这个不重要。”

普罗菲斯现在有点不舒服了,白石的诡异又唤醒了他的戒备。

“首先,关于杀人。”白石已经开始讲述。

普罗菲斯一时拿不准该做什么,他如果强硬地站起来,白石看起来也许不会有他强壮,或许可以试试。

“我第一次杀人,是一个像你一样的人。”

普罗菲斯起身的动作僵了一下,他低头,看着白石的发旋。白石的手掌仍旧放在他的膝盖上,没有抬头,声音轻柔,在暗灯里响,有种遥远而静谧的氛围。

“我并不了解他,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必须做这件事。那之后我就常常有这种感觉。”白石抬头,“必须这么做。这种感觉类似于……”

他皱了皱眉,想一个形容词。

普罗菲斯道:“使命感。”

“差不多吧。”

白石接着说:“不过我没有负罪感。这正常吗?”

“不正常。”

“那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有负罪感吗?”

普罗菲斯向后仰仰,眯着眼看白石:“我们有必要在这里推心置腹吗?”

白石放开了他,由跪姿换了一下,盘着腿坐在了地上,他把头发向后捋,又把他那副乖乖仔的表情换掉。

“我不明白。”白石说。

普罗菲斯越发地不安,白石在不同的状态里的切换,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一堆影子凑起来的鬼魂。

“你觉得我和你,谁更恶劣?”

普罗菲斯看着白石:“你。”

白石蹭地一下站起来,普罗菲斯的枪管跟着动,响了一声,白石看都不看,他在房间里踱步,皱着眉,走得很快,但仍旧不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不对。不对。你更恶劣——或者差不多。”他说,“你看,这不公平。”

普罗菲斯啐了一口:“公平?你也配谈公平。”他站起来,“我受够你了,这不是你发疯的地方,给我滚出去。”

白石好像没听到:“我只是做了所有人都该做的事,我跟法律合不来。他不让我满意,我也不听他的。他不公平,我不正常,所以没有谁对不起谁。”

普罗菲斯拉了枪栓。

白石停下脚步:“我不想坐牢。”

普罗菲斯冷冷地看着他:“出去,不然后果比坐牢严重。”

白石的狂躁都卸了下来,他和普罗菲斯隔了两步,温和地笑了一下:“我不能让你去。”

“为什么。”

白石摊摊手:“不能就是不能。你得放过她,他们。”

普罗菲斯轻微地摇头:“她是我的事。另一个人背叛了你。”

“跟这个无关。”白石说,“你刚才也说了,使命感。”

普罗菲斯像听了个笑话:“杀人犯就不要说漂亮话了,你不觉得恶心吗?”他轻蔑地看着白石,“杀□□犯是你的使命?不如说马太的使命是给犹大记传。”

“什么?”白石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不是那个使命。”

他说:“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他。”

普罗菲斯的脸抽动了一下:“这算什么?”

白石深呼一下,悠长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孽缘吧。”

他笑笑。

普罗菲斯厌恶地后撤一步,在这个距离他能一枪崩掉白石的脑袋。

他刚往后动了一下,就看见面前的白石以一种人类难以企及地速度一步跳过来,闪过开的那一枪,一把握上枪管,发烫的枪管顿时灼伤了他的手,泛出一股焦味,而白石已经来到面前。

普罗菲斯来不及拉下一枪,便被人夺下枪,甩去了一边,走火的枪在地上喷发了一枚鹿弹,打在了头顶的吊灯,吊灯碎裂,灯片飞落,普罗菲斯下意识地躲了躲,却被白石拽住了衣领,一动不能动。而白石连眼睛都不眨,落下的碎片划伤他的额头,血滴从额头滑下,血珠停在他的眼睫毛上。

普罗菲斯如同看见审判,他满脑子回旋着白石的声音,那句“忏悔”,像午夜敲的报时钟,闷隆隆地在天上响。他猛地回忆起他出生的那天,死在血泊里的母亲,那条街上咬人的狗,喝醉的父亲,满地的酒瓶,数不清的伤,周日神父的悠闲语调,教堂放飞了白鸽,却只有乌鸦日夜不散地在穹顶上盘旋。白色的夹领,粗糙的手,红宝石的戒指,紫色的袍,枯皱的手掌抓着男童的脚腕,蛇一样的红舍舔着紫袍下的赤/裸的背,还有那永远在眼前晃动的十字架,以及五彩玻璃外飞过的乌鸦的影子。

白石双手握拳,从他头两侧袭来,带起一阵风,猛地锤在他的耳朵上,那一瞬间的轰鸣,像他幼年听过无数次的教堂的钟声,总在他最污秽的时候响起。

接着便是一片沉寂。

血从他耳朵里流出来,他再也听不到声音。

他颓然地滑在地上,抬起头看白石,没有害怕,没有恐惧,毫无表情,没有反应,他在这一片宁静中,问:“你什么都知道。”

白石俯视着看他,没有说话。

他几乎想要流泪。

“你要杀了我是吗。”

白石没有说话。

×××

警察的鸣笛声在霰/弹枪响二十分钟后,优哉游哉来迟,那时白石已经坐上了普罗菲斯的车。

他从后视镜里看见警察层层叠叠地来到,以这个警力,找到自己只是时间问题。

在那之前,他还要回一趟现在的避难所,把东西准备一下,或许面临着下一场逃亡,或者今天他就会被击杀。

这是亡命徒的生活成本。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是一个人。

他们搬来之后,裴苍玉行踪偷偷摸摸,白石不需要多大努力,就发现了藏在隔壁空房子的凡妮莎。以及装的满满的包,食物,够跑个三天的。

去找警察的话,差不多够了。

白石把窗户放下,咬了根烟,一手扶方向盘,一手转打火机。

但风太大,他的火总是点不燃,白石低头靠近,火焰飘飘忽忽地闪没。

如此几次,白石低骂一声,把火机和烟都扔出车窗。

裴苍玉。

裴苍玉。

白石念着这个名字,恨不得咬碎这三个字。

虽然他阻止了普罗菲斯去找他,但并不代表白石不生气。

背叛,哪一种背叛都是背叛,不管为了什么。

白石车开得飞快,他时间不多,这次不一定能掏出这个小镇。

天边的星星后,暗夜沉沉。

凌晨两点,是个夜奔的好时机。

他也逃,往下一个避难点逃。裴苍玉也逃,和那个那孩儿从自己身边逃。

一切都像十四岁重演,他们从来没有道别过,没有讲开过。白石给的都是最好的,最方便的解决法,不会有人比自己更决绝,但裴苍玉不懂感恩。

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

白石驶入停车场,刹车踩出尖锐的声音,他把手从方向盘上拿下,不过握了一下,便发出骨头关节转动的声音,他下车,摔上了门。

他朝“家”走去,那里漆黑一片,人去房空。

白石一脚踹开栅栏,大踏步走近房子,打开门,又狠狠摔在身后,门口堵了把椅子,他一脚踹开,椅子翻了几翻。

白石要去拿新的护照——假如裴苍玉没给他扔了的话。

他刚一动,便觉得脚下踩了什么软东西,接着响起一阵呜咽。

狗?

房间的灯突然打亮,白石抬头,看见裴苍玉的手从开关上移下,而另一只手,端着一支手/枪,对准他,说:“走过来。”

白石的眉头皱起来:“妈的,每个人都要拿枪对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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