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怨婴影(十三)

“那块黑布里的东西, 真的跟执妖没关系?”离开院子不久,祁沉笙便让英桃先行回去了,汪峦看着四下无人后, 才开口问道。

“没有。”祁沉笙还是给出了同样的答案,正巧前面有处花丛掩映下的小凉亭,他便将汪峦抱了进去,这才拿出那黑布裹着的东西:“九哥不信,就看看吧。”

汪峦当然不会不信祁沉笙的话, 但还是好奇着里面的东西,于是便接了过去,一层层地揭开了黑布。

“这是--”那算命的老头, 估摸着也是防备于姨娘万一会起疑,打开瞧瞧里面是什么。故而也不曾太过糊弄,而是像模像样地放了块乌色似玉的石头,上面刻满了细密的符文, 看着也挺有那么回事的。

祁沉笙将那石头拿了过来,拨弄两下冷冷地说道:“不过是唬人的玩意,半分执妖的气息都没有。”

“那……”这会暑气也上来了, 汪峦的胸口又有些闷痛, 他压了压喉间的咳意, 才说道:“那真正让纪姨娘出事的,是那场法事了?”

“也不全是, ”祁沉笙轻轻拍抚着汪峦的后背,不欲在外头继续多待下去,便又揽扶着他,边走边说道:“寻常安抚亡婴的法事,更忌再添血光。”

“那亡婴也许本来就化成了执妖, 又被亲源的血所激化--于姨娘走后,那人必定还做了其他手脚,才有了我们之前找到的瓷瓶。”

说起这瓷瓶,上面的疑点便更多了,首先就是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将那瓷瓶放在假山堆中的。

“按理说……时间应不会太长,”汪峦抬眸望望那正院的方向,虽说隔得远些,也仍能看到些许檐角:“纪姨娘的孩子本就不大,且英桃不也说了,那孩子是满月之后才开始生病的。”

“所以这瓷瓶怕是近几个月才埋下的。”

祁沉笙皱起了眉,于姨娘说自打三年前后便再没见过算命的老头,不过东院人多事多,外人能混进来一次,便能混进来第二次。

但--他心中却隐隐的生出了念头,谁又能说的准,这事不是祁家之内的人所为呢?

外人混进来终究不易,内人在院中藏个瓶子,可就方便得多了。

两人正说着,刚刚离开亭子没多久,汪峦却见着之前离开的英桃匆匆地去而复返,身后还跟了另一位女子。

他本以为这又是东院里的哪位姨娘,可待走近些再看时,见着那女子虽也有二十多岁的样子,但衣衫穿着却像是未出嫁的女子。

“如苓?”祁沉笙稍稍眯眼,知道汪峦并不认得她,便对他说道:“那就是我之前说过的,三房的如苓。”

“她也承了星监,以往内宅内院的事,大都交由她去处理。”

这么一提点,汪峦便能对上号了,这位如苓小姐便是三老爷年轻时,跟妓女在外头养的女儿,想来祁三爷原是根本没想过要将她带入祁家,只不过后来如苓承了星监后,才不得不将人接回来的。

没多会儿,如苓就随着英桃赶到了两人面前,旁的不多说,只仪态上便大方从容得很。

浅青色的衫子绣着簇簇花草纹,整齐的裙摆随着步子摇摇而动,一双细玉的镯儿缠在白腕上,三两点银的花簪插入乌发。

她并不太怕祁沉笙,但仍守着几分恭谨,淡笑着说道:“昨日就听人说二哥回来了,我被绊住了没能上门,二哥可别怪罪什么。”

“你如今事也多了,看不看我有什么要紧的,”祁沉笙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而后却又握着汪峦的手说道:“这是你--”

“我姓汪,”汪峦当真是怕了祁沉笙真说出“二嫂”两个字,便用力攥了下他的手,抢先对着如苓说道:“祁小姐叫我汪峦就是。”

“这怎么能行,”祁如苓自然也听说了那些消息,口中虽说着但不免偷偷瞧着祁沉笙的神色,心中已有了计较:“便是按着礼数,我也该叫您汪先生才是。”

“早就听说您跟着二哥一起回来了,如今见了面,才知道这世上当真有先生这般好看的人物,难怪二哥这些年来都念念不忘呢。”

“你倒是会说话了,”祁沉笙挑眸,口中“夸赞”着祁如苓,眼里看着的却是怀中的汪峦,未被攥住的手,不着痕迹地在汪峦腰后某处碾按,只轻轻一下便让怀中人软了身子。

汪峦及时地咬住了唇,才未泄出什么暧声,被祁沉笙锢在了臂弯间,可当着如苓的面又着实不好发作什么,只得含嗔地瞪了他一眼。

祁沉笙残目一暗,虽将人抱了满怀,心中却越发难满。但他面上却没显出任何,只是继续揽着汪峦细瘦的腰身,转头问如苓:“我瞧着你这样子,像是跟着英桃专门来寻我们的,怎么回事?”

如苓稍稍颦眉,但也如实说道:“确实有两桩事要来与二哥说,一是那纪姨娘现已找到了,虽还未来得及问昨儿夜里做了什么,但已然送到大夫人那边处置了,我回头会跟过去。”

“二来……”如苓看了看汪峦才继续说下去:“我刚从老太太那边过来,她说趁着老太爷去赵家下棋,让二哥把人带过去,给她瞧瞧。”

这话一出,祁沉笙还未有什么反应,汪峦握着他的手却乍然紧了,即便之前没有见过面,但祁家这位老太太的名号,他还是多少有些听闻的。

“九哥不必怕,”祁沉笙感觉到汪峦的变化,刚刚玩弄的心思也尽然散去,只伸手撩开了他脸侧的发丝,露出他虽然苍白,但却姣好的面容:“去见见也好,老太太不会为难咱们的。”

汪峦垂垂眼眸,但终究还是扬起脸来,望向祁沉笙,点了下头:“好……那咱们就去吧。”

从东院到祁老太太住的正房,并不需用太久的时间。让汪峦有些意外的是,他本以为自己这样的身份,祁家老太太会多少回避些人单独会面,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传出太多难听的消息。

不料等到真正行至那正院的主房外时,却发觉里头很是热闹。

一进五间正房外,七八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或是打着络子,或是挟着绣棚,正乘凉嬉笑着。远远地望见祁沉笙他们来了,便有两个穿着黄粉衫儿的女孩,口中唤着“二哥”,起身迎了上来。

汪峦知道这又是祁家的小姐了,转头看看身侧的祁沉笙,祁沉笙便会意地说道:“那就是二叔家的如茉如蓉。”

其他几个小丫头们也纷纷站正了,显然她们还是有些怕祁沉笙的,举止上都规矩了许多。那两位祁家的小姐虽说没有丫头们拘谨,但也不敢再玩闹了,年纪大些的如茉,拉着妹妹的手招呼道:“天怪热的,二哥快进去吧。”

许是如蓉性子活泛些,虽然害怕但还是偷偷地眨眼看汪峦,汪峦察觉到小姑娘的目光,对她点头笑笑,却惹得人家红了脸。

祁沉笙自然也留意到了这些,但他也无心思戳破家中小妹的脸皮,于是略说了几句,就带着汪峦向房中走去。

这一进门迎面便是块四五折的玉面屏风,青白的质地镂刻着山水图纹,仿佛沁着舒爽的凉意。

转过屏风之后,便被引着入了外小间,也依旧是处处摆设着奇珍异宝,既富丽堂皇却不失雅致。他们还未再向前去,却正碰上个生得干净的青年,身穿外头高等学校的青制服,从里头走出来。

那青年见了祁沉笙后,虽然目光也有些退闪,但还是撑着笑容喊道:“二哥,你过来了。”

“刚刚老太太还在屋里说起你。”

“嗯,暮耀今日怎么没去学校?”祁沉笙本意只是随口闲聊,早些年他上学的时候,也隔三差五寻着由头逃课。

可这话落到祁暮耀耳中,却觉得简直如同挥着教杆质问般,甚至比他父亲,比他师长亲自过问还要吓人,脸上的笑容顿时也难绷住了,含含糊糊地说道:“就今日,天气实在热--”

祁沉笙抬眸不经意地一看,却彻底吓破了他的胆子,张口就变成了:“二哥我,我不敢了!这就回学校去!”

说完,把手中刚得来的画报往身后一藏,匆匆忙忙地就要向外跑去。

汪峦目光复杂地看着几乎仓皇而逃的青年,又抬眸看看你自己身边,习以为常的祁沉笙,斟酌着开口:“沉笙你……”

之前在外,汪峦早就听说过不少人对着祁二少的凶名,几乎是闻风丧胆。那时他还心中自责过,若不是自己给他脸上添了那么道疤,兴许祁沉笙还能挽回些许名声。

但如今看来……

“你是怎么叫这些在一起长大的弟妹,也怕成这样的?”

祁沉笙闻言沉默了片刻,试着辩解道:“我与他们年岁差的也不少了,算不上一起长大的。”

“你看如苓就不怎么怕我。”

汪峦着实很难赞同,但祁沉笙还是就搂着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畔说道:“九哥之前不也怕我吗?”

“如今可还怕?”

“不怕,不怕了就是。”眼看着就要走入内厅了,汪峦可不敢由着他性子这么胡来,顺着他的心思说着。

可不想祁沉笙却挑起了他的下巴,残目中含着深意,越发逼近:“哦?原来九哥已经不怕我了,这可怎么好呢?”

“沉笙--”汪峦只觉自己的心跳着实快了好些,可偏偏已经被锁在祁沉笙的目光中,不能如旁人那般逃脱分毫,声音中竟不自觉得带上了几分央浼。

祁沉笙看着汪峦这般任他垂怜的模样,方才觉得填补了几分刚刚未能听到弟妹们唤“二嫂”的不足,如此堪堪松手转而又揽住了汪峦的腰背,唇边带上了几不可察的浅笑。

“走吧,先去见老太太……等今晚,我再来验验九哥到底怕不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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