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鬼织娘(十一)

在那之后, 出乎意料的是,姚继汇并没有直接说与素犀有关的事,而是为众人讲述了一个关于纸车纸马过云水的传说。

“这事吧, 早些年在紧邻着云水的街巷中,都很有说头,算来也不过是最近十来年,才没人提起的。”

张丰梁听后皱皱眉,与此刻同处一室的年轻人们不同, 十来年前他正值壮年,又一直在云川任职,没由来会对这种传说毫无听闻。

汪峦也转眸看向祁沉笙, 祁沉笙无声地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曾听过。

但姚继汇对众人的反应,却并不意外,他说道:“这事也算得上是我们这段街巷子里的秘密, 所以外人也极少有知道的。”

“若当真要说它是如何兴起的,便又要再前推个三四十年,那时候咱们这块地因着偏远了些, 统共就有几户人家, 几间沿河的铺子。其中有个姓赵的, 做的是殡葬买卖,祖传手艺纸人扎得极妙。可他眼看就要五十岁了, 都未娶上媳妇,大家便都喊他赵老独。”

赵老独也暗暗着急,他怕那赵家的香火就断在自个这里,更担心扎纸的手艺,就此没了传承。可有人劝他收个学徒, 他却也不肯,非要只能传给自己的后人。

这么一来二去,有一年夏日多雨,夜里他关铺子时,瞧见个破烂和尚正沿着河边儿走,便将门板暂放,留他进来躲雨。

那和尚称他行善,他却说自个积再多德有什么用,眼看着就要绝后了。

那和尚便说,这后人原是他命里确实没有的,但如今遇到了机缘,可助他一试或有转机。但--这终究是逆命的事,将来那孩子或有所缺,也是没办法的。

赵老独想要儿子都快想疯了,自然是答应了下来,却不知那和尚究竟做了什么,反正第二年年末时,他确实有了个大胖儿子。

只可惜,这儿子天生眼瞎,赵老独寻遍了名医,也没法子治好。

后来这孩子也一天天长大了,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跟他爹学起扎纸来却是一把好手。人们也不叫他名字,只“赵瞎子”“赵瞎子”地唤。

眼看着赵老独老了,铺子渐渐由赵瞎子做了主,依仗着手艺名声,这父子俩的日子清贫,倒也过得去。

直到一日,赵老独死了,赵瞎子自然替老爹办起丧事,而就在出殡的那天,他却突然昏死过去,整整两日人事不知。

邻里亲朋只当他是孝顺的,因老爹的死太过悲伤,可谁知他醒来后,却对几个熟识的街坊说,他这不是昏过去了,是随他爹一块去了趟地府,还跟那地府的鬼差谈了桩好买卖。

旁人听了,自然半信半疑,问他是什么买卖?

那赵瞎子就说,鬼差看他扎纸手艺好,便告诉他如今地府里缺了车马,要他多扎些来,每年趁着鬼门关大开的日子,顺着云水河道给送了去,阎王爷必有报酬呢。

他还说,这时鬼差要他再三保密,但他却觉得,平日里自己一个瞎子受邻里照顾良多,不愿独发这个财。况且车马走水路,是不能有人惊扰的,所以特特跟大家说了,到了那夜避开河道为车马行方便,想来阎王爷也是有谢的。

这话说来荒唐,阎王爷哪里会缺了车马呢?可那些个临水的人家,却真有不少人信了,甚至纷纷出钱给赵瞎子,算是自个给阎王捐的车马。

信的人看上去真心实意,不信的人渐渐地也被感染了,虽没有捐车马,但也并不敢往外乱说。

直到鬼门关开那一夜,赵瞎子当真在河边摆了大片大片的纸扎车马,甚至还有不少赶车的纸人。

众人既觉得新奇,又不敢走近,只远远地看着岸上一片白。

而到了夜半时分,赵瞎子便开始边哼着调子,边往云水中丢纸车、纸马、纸人。

有胆子大的,透着把窗儿开了条小缝,便看着那原本十分轻巧的纸扎,刚一入水便沉了半截,好似有看不见的鬼差,在漆黑的水里把它们向下扯。

等到所有的纸扎都下了水,赵瞎子便拿着根长杆,赶着纸车纸马随水漂,他独自一人沿着河岸向前走,口中仍旧哼着那诡异的歌谣,在空空的街巷中回荡。

“瞎老丈,开鬼门,纸车纸马过云水,阎王见了笑开眼……”

那夜之后,那些出钱捐了纸车纸马的人,当真富了起来,大家都传开了,说是阎王真给了报酬。

一时间街巷里其他住户,也纷纷找上了赵瞎子,可赵瞎子却跟他们说,鬼门关一年才开一次,要想捐车马,也需等到明年了。

再者这件事,万万不能传出去,若是惹得阎王爷不高兴了,那可是要命的事。

就这样,这每年鬼门关开时,纸车纸马过云水变成了这条街巷里的习俗。

“直到十来年前,赵瞎子突然疯了,这才戛然停了。”姚继汇深深地叹了口气,算是将那些陈年旧事说完了。

“可这些,又跟素犀有什么关系?”众人还在思索时,张茆突然开了口,“素犀是你们坊中的织娘吗?”

少见的,这次祁沉笙并没有嫌弃张茆多话,反而跟着看向姚继汇,等待着他的回答。

姚继汇点了点头,还是不太想提起那个名字,但当着祁沉笙的面,又不得不说:“是,当年她确实是我们坊中的织娘。”

“她织布的手艺极巧,人也生得好相貌,只可惜……”

“可惜什么?”汪峦出声追问道。

“可惜……十年前,也不知怎么的,她非要回老家去。”姚继汇叹着气,摇摇头:“那时候还是先母当家,兴许是瞧着她一个姑娘家在外不易,就许她走了,还给了不少赏钱。”

“但这姑娘也不知究竟是怎么的,多少好日子都没走,偏偏选着鬼门关开那夜走。”

汪峦皱了皱眉头,这事确实蹊跷,且不说日子究竟如何,一个姑娘家行路,怎么会偏偏选晚上呢。

除非有人逼迫她……或是她有什么事,必须在那时去做。

“她出了什么事?”祁沉笙已经无心去听姚继汇继续扯什么因果了,敲了下手中的绅士杖,颇为直接地问道。

“她,她……”姚继汇的脸又白了好些,十分害怕的说道:“她在岸边,被纸人拖下水,活活淹死了。”

“或许是惹了孽障,那赵瞎子没过多久就疯了。”

“不是说河边不许有人吗?你怎么知道她是被纸人淹死的?”汪峦听出有些不对劲,便又问了起来。

可姚继汇还未等回答,便听门外传来“哒哒哒”的皮鞋走动声,那人很快就走到了门边,颇为赞成地说道:“大哥,你怎么又在说那些唬人的事。”

汪峦转身看去,竟是一直在外忙碌的二掌柜姚继沣来了。他换了一身黑色的长衫,但举止间却并无半分古板,鼻梁上的金丝眼睛平添了几分严肃。

“二掌柜怎么知道是唬人的?”汪峦打量着起这位二掌柜,总觉得他举手投足间,似是留过洋。

“自然是因为我们要相信科学,那些神神鬼鬼的,都是愚昧迷信!”姚继沣的态度异常坚决,坚决到……汪峦觉得,这只是他为了抵抗什么,而戴上的假面。

“二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姚继汇也着急了,脱口而出道:“当年,你明明是亲眼看到素犀被纸人拽下水的啊!”

似乎是因为提到了“素犀”二字,姚继沣的假面出现了一瞬的裂痕,但他仍旧坚持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此事从始至终便是那些愚昧之人编出的鬼话,祁二少莫要在这上面耗费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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