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血中刃(二六)

赵庆雅忐忑不安地坐上了车子, 车窗外是是黄昏中的老西城,各色叫卖的小贩穿行在街巷中,显得平凡而热闹。

她回头望了一眼赵府的大门, 赵庆春还站在那里,他曾多次提出过要陪妹妹一起去,但赵庆雅最终还是拒绝了。

车子缓缓地开动起来,赵庆雅也慢慢收回目光,坐在车中向青洋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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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中的窗帘已经全部拉开了, 莱娜坐在窗边,面前的小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红茶。

她原本白皙的脸,此刻因苍白而显得毫无血色。端着茶杯的手, 也不住地颤抖着,杯中的茶水时时晃出,洒在她胡乱换的裙子上。

但莱娜已经无暇在意这点污渍了,毕竟在圆桌之下, 她小腿出渗出的血,早已浸透了层层裙摆。

门被告无征兆地敲响了,, 莱娜慌乱地向房间不见光的角落望了一下, 又在惊恐中勉强调整着神情, 等到门被敲响了第二次时,她才颤抖着说道:“进来吧。”

有人从外面推开了房门, 夕阳随之而来,逸散下点点金色的,仿若虚幻的光。

“莱娜,出什么事了吗?”赵庆雅缓缓地走了进来,脚下踩踏着地板上, 淡金的日影。

她看起憔悴极了,让莱娜的心中忽然涌生出难以言说地愧疚,眼泪随即流了下来。

“庆雅,对不起。”

“什么?”赵庆雅虽然也预料到,此行必然不会轻松,但面对着莱娜突然而出的道歉,她还是下意识地迷惑了。

莱娜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盛着红茶的杯子掉落在地,她却只能双手捂住脸,崩溃地大哭起来。

“莱娜,你怎么了?”赵庆雅刚要走上前去安慰莱娜,却不想房间的角落中,忽然发出了鼓掌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却看见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人,正拍着手,自黑暗中慢慢走出。

女人的大半张脸皮被生生剥去,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片,不断滴落下暗红的污血。但赵庆雅还是能从残存的面容,惊诧地分辨出--

“你是……燕子?!”

她连忙想要后退逃走,可身后的门却不知何时,已经被死死地锁住了,窗边的莱娜仍旧在大声哭泣,口中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庆雅……对不起,对不起……”

可赵庆雅眼下也已经完全顾不上了,她拼命地摇动拍打着面前的房门,惊惧地看着赵燕子步步逼近。

“小姐,不要白费力气了。”赵燕子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带着残忍的戏谑:“我们有那么久没见了,难道你不想我吗?”

或许是在极度的惊惧之下,赵庆雅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的腿已经软了,身子有些狼狈地倚在门上,慢慢地转身,最后逼着自己看向赵燕子。

“燕……燕子……你还活着?”

赵燕子听着赵庆雅的话,顷刻间疯癫地大笑起来,脸上仿若眼泪般,流下了更多的血:“活着?我确实还活着,小姐你高兴吗?”

赵庆雅被赵燕子的模样吓得说不出话来,但赵燕子却仍不满足,突然走上前去,用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赵庆雅的胳膊,不管不顾地将她拖到桌边,坐在莱娜的对面。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赵庆雅嘶声大喊着,却无法挣脱逃离,在莱娜的哭声中,她也渐渐崩溃了,口不择言地说道:“安德烈斯已经死了,是他杀的你,你为什么却不放过我啊!”

赵燕子听到安德烈斯的名字,举止顿时变得更加疯狂,她捂住自己被剥去皮肤的脸:“因为恨啊--”

“我恨他,所以杀了他,但是他死后,我还是恨啊--”

赵庆雅绝望地摇着头,她完全无法理解赵燕子:“你恨他,跟我有什么关系……燕子,这些年来,我待你不薄吧?”

赵燕子安静了一瞬,可随即又笑了起来,她抬起满是鲜血的脸,望着夕阳余辉下,仿佛仍旧带着碎光的赵庆雅:“是,小姐,你是待我很好。”

“得了什么好东西,转头都会给我一点施舍……哦,我去见他时穿的那些衣裳,还都是你给的呢。”

“你看呀,只要我穿上你的衣裳,戴上你的首饰,就与你有什么两样呢!”

“凭什么,我只是个下人,而你却是赵家的小姐?”

赵庆雅听着她的话,惊讶地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可赵燕子却并没有停止,方才赵庆雅的质问,勾引出了她最为狂躁的宣泄:“还有安德烈斯!”

“他明明说爱我啊,他说爱我啊,我将什么都给了他,他甚至都已经跟我求婚了!”

“可是小姐,你为什么又突然出现了?为什么要高高在上地,毁掉我仅有的这些,你根本不缺这个男人,却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我没有……”赵庆雅无力地摇摇头,她低低地咳了几声:“我只怕自己被别人冒充了,没有想到那个人是你。”

“你没想到?你不知道?”赵燕子又突然冲到赵庆雅的面前,仿佛下一刻就要掐住她的脖子:“那为什么在诊所,你明明都看到了,都知道了,却不来救我!”

赵庆雅彻底不想反驳了,她垂下眼眸,掩去些许金色的碎光,语气也忽而平静下来:“那你想要如何?”

“我恨啊--太恨了--”赵燕子并没有发觉什么,她仿佛已经彻底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喃喃地说着:“我也不知道要如何,也许杀掉你,我就能好受些了吧。”

“杀掉我,你也不会好的,”赵庆雅打断了她的话,短短地叹息后说道:“到现在,你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出身高低,本不是你所能决定的,被安德烈斯骗取感情,也确实是他死有余辜。”

赵庆雅站了起来,金色的碎光渐渐从“她”的身上散去,在落日最后的光芒中,汇成了一只娇贵的金丝雀鸟,舒展着小小的翅膀。

“但你满心嫉妒,所以看不到赵庆雅对你的恩惠,爱慕虚荣,以至于满身都是简陋的谎言--”

金丝雀鸟带走了所有的金光,赵庆雅的面容也随之幻变,最终恢复成了病弱而极美的男子。

汪峦站了起来,目光中带着怜悯与叹息:“从始至终,你都是个可怜的人。”

“不,不--”赵燕子眼睁睁地,看着赵庆雅从自己面前消失了,她心中顿时升起了滔天的怨恨,原本就染着血的十指,突然崩裂开来,生生地挤出了锋利而细薄的刀片。

鲜血沿着这些刀片滴落下来,连成了血线向赵燕子的身后延伸而去,汇聚成了一大团血皮缓缓地升起。

汪峦见状不禁皱起了眉,他见惯了祁沉笙执妖的模样,却想不到执妖当中还有这般丑陋的。

那血皮仿佛是由无数块拼织而成的,它们涌动着、拥挤着,发出绝望而痛苦的声音。

“你不是赵庆雅!”赵燕子终于明白过来,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被彻底地激怒了,张开十根生出刀刃的手指,就要向汪峦扑去。

但汪峦却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他只是站在原地,站在落日最后的残阳之下,静静地看着赵燕子。

好似只是瞬息之间,赵燕子指上的刀眼看着就要,划破他的面容,刺入他的眼眸,只听汪峦身后的窗户“哗啦”一声,凶猛的苍鹰自那破碎而落的玻璃中,展翅疾冲而来。

赵燕子来不及躲闪,指上的刀片正对上苍鹰如刃的羽毛,霎时就尽数搅碎震断,而她本人也被重重地撞翻在地。

汪峦稍退半步,只觉腰上一紧,整个人便落入了背后的怀抱中。

“九哥真是,让我移不开眼睛。”祁沉笙踏着满地的玻璃碎片而来,黑色的风衣扬起衣摆,手中的绅士杖优雅得点落。他一手扣住了汪峦的腰,低头满含占有与恋慕地吻上他的额角。

汪峦的也终于放松了,他放软身子靠在祁沉笙怀里,伸手勾揽着他的肩背,轻咳着低声说道:“那以后,祁二少还要继续关着我吗?”

祁沉笙似是低笑了声,又揽着汪峦细密地吻在他而耳侧,轻声说道:“关,回去便关起来,这样的九哥只能让我一个人看。”

汪峦无奈地看着他,祁沉笙却抱着他又笑了起来,之后才用那只灰色的残目,看向房间中混乱的一切。

“不过现在,还是要先处理眼前的这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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