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反正不是你

一声关门后是啪嗒落锁,燕名扬怔怔地站在门前。

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

他感到懊恼,面前的战场并不是他熟悉的领域。

对于燕名扬这样的人来说,意识到并承认自己不擅长某事,是一件怪异陌生到难以接受的事。

他在原地发了片刻的呆,才转身慢慢朝电梯门走去。他习惯性捋了捋自己的领带,忽然发觉自己其实从来就不擅长应对复杂情感和亲密关系。

譬如,他不知道如何讨好沈醉,以至于南辕北转;又譬如,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所以逃离至今。

燕名扬是一个生活在人群之中的孤独者。他看似左右逢源,实则与外部世界交情尚浅、极为疏离。

电梯显示屏的数字均匀递减,燕名扬目光忧虑,细看还有些许迷茫。

他太过于了解自己,以至于几乎不能理解他人的喜怒哀乐。

从沈醉家里出来后,燕名扬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关于那天在公墓偶遇阿雪,是应该告诉沈醉的。

可燕名扬忘了。

他思考了一路,到家后才谨慎小心地选择给沈醉发微信。

燕名扬:有件事,今晚我忘了说了。

没有被拉黑,很好。

燕名扬:上次我路过琦市,给我妈妈扫墓时,碰见了阿雪。

燕名扬:那天是你的生日。

燕名扬对着屏幕上这几行字看了又看,专注地眯起了眼睛。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细致考究地探究一个“全新领域”,大学找第一份实习时熬夜改简历也不过如此。

根据今晚刚从实践中获取的有限知识,燕名扬思索后发现这段消息在沈醉眼中或许别有用心,仿佛在刻意引起下一个话题。

燕名扬:桑栗栗当时也在。

他惋惜又忐忑地发出了这条“补充信息”,后背上的纹身微微发热-

沈醉今晚却没有再看手机。他洗完澡,在客厅里冥想了20分钟。

燕名扬的求和,并不在沈醉意料之外;燕名扬的表现,也相当“不失水准”。

关于14岁时的琦市和“燕哥哥”,近来沈醉已经梦得越来越少。今晚冥想时,他闭眼坐在一片橘黄色的沙滩上,面前的海也是暖调的,脑海里的天空模糊低矮。

在沈醉的冥想里,出现了燕名扬的身影。他能感觉到,燕名扬就站在自己身后——鲜活着,他的目光在呼吸。

和从前的冥想一样,沈醉维持着精神的舒适直到时间结束。燕名扬并没有打破这种和谐与平静。

沈醉遗憾地发现,自己终于彻底放下了燕名扬。

和燕名扬一同被放下的,还有很多别的人和事物。只是,燕名扬比他们危险得多。

燕名扬难于被掌控。

这是沈醉不会再选择燕名扬的根本原因,与道德、人品和过去无关。冥想结束,他没什么表情地睁开眼,双手对称地垂在腿上。

一个真正独立自主的人拥有精神或肉体伴侣,归根结底是在于他想拥有。他只会在乎伴侣身上自己需要的部分,对其他弃如敝履。

沈醉心安理得地承认,他有很多的选择。有趣的灵魂,可口的身体,真挚的爱慕他对此并不脸红,他希望完全掌控自己的情感、身体和与自己产生羁绊的幸运生物。

很显然,燕名扬绝不会是个安分的情人。

直到翌日醒来,沈醉才看见燕名扬的消息。

他敏锐地察觉了燕名扬刻意收敛的攻击性,燕名扬贴心地提供了桑栗栗这个善意中立的选项。

沈醉起床洗漱,吃完早餐后才思考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对于阿雪去给扬灵扫墓,沈醉并没有很意外。在他的印象里,阿雪有勇气接纳自己,应该是与扬灵的帮扶和开导有关的。她既感恩,又羞愧。

不同于半年多前,如今的沈醉不再逃避阿雪,甚至成熟到足以悲悯她的无知、过错和可怜。

像关心一个多年前有所交集的普通人一样,沈醉拨通了桑栗栗的电话,询问那天阿雪的状况。

他直截了当地解释道,“那个女人,是我的生母。只是她遗弃了我,并因此入狱。”

接到电话的桑栗栗瞳孔地震。她正坐在车上,在燕名扬身旁。

“她怎么样。” 沈醉平淡道,让人摸不透他是期待看到阿雪好或不好。

桑栗栗下意识试探地看向燕名扬。她指了指手机屏幕上沈醉二字,又做了个无声的口型:妈妈。

燕名扬昨晚等到凌晨一点,才终于确定沈醉不会再回复了。他轻微地点了下头,示意桑栗栗往好的方向说。

“她看起来还行。” 桑栗栗记忆力惊人,还能回忆起些许当时阿雪和燕名扬的对话,“似乎,似乎还聊了几句你的事。”

“哦。” 沈醉说,“谢谢你。”

“燕总,” 挂断电话后,桑栗栗犹疑地望向佯装漠不关心的燕名扬,“以后提沈老师还扣奖金吗?”

“”

燕名扬揉了下眉心,差点没想起来这事。

“你多关心他的动向,有事告诉我。” 燕名扬想了想,又补充道,“另外,给沈醉的经纪人打个电话。”

“让他开始给沈老师接戏吗?” 桑栗栗言语中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唔” 燕名扬刚想点头,又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他在脑海里辨析许久,像刚学编程的人照猫画虎地写出第一个简单程序,尽力排除所有已知的错误,却对输出的结果毫无把握。

“你告诉胡涂,要充分发挥工作积极性,” 燕名扬输出的速度不太快,“但也不能莽撞,要多找沈醉交流。不论大小事务、接或不接,都要先揣摩清楚沈醉的意思。”

桑栗栗:“”

“您是不是想说,让沈老师自己决定工作强度和接什么戏。” 桑栗栗机械地终结了燕名扬一言难尽的表述。

“对。” 燕名扬一手支颐,“总归总归不要逼他,更不要在乎赚钱还是赔本。”

桑栗栗:“”

“关系户”梁策第一天上班的态度还算良好。燕名扬到公司时,他已经在自己的工位上待命了。

梁策没有呆在单独的办公室,而是坐在大庭广众的格子间里,甚至还给同事买了咖啡。

仿佛不被人看见,梁策的按时上班就没有意义。

燕名扬进办公室前瞟到了坐得笔直而招摇的梁策。

果然幼稚。

要是连你都斗不赢,我这么多年岂不是白混了。

燕名扬冷笑一声,脚步停都没停一下。

“你记得待会儿去给梁策布置任务,” 燕名扬在办公桌前坐下,交代桑栗栗,“不必顾忌谭总。”

“那沈” 桑栗栗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我又没让你虐待梁策。” 燕名扬啧了一声,“只是让他承担起本公司员工应有的工作难度和强度。”

“沈醉不会喜欢一个懦弱无能、哭哭啼啼找自己抱怨的人的。” 提起沈醉,燕名扬的目光变得柔和而坚定,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笑,“桑栗栗,你觉得一个像沈醉这样坚韧、顽强、倔犟而骄傲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桑栗栗:“我不知道。”

桑栗栗OS:反正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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