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最后一句话

沈醉的语气如此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心平气和地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甚至不在乎对方是否相信。

燕名扬的心沉沉地漏了一拍。他的理智里悲喜参半,而情绪是赤 倮 倮的失落。

“刚刚你表达的承诺,我愿意相信你的态度是真诚的。” 沈醉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比从前成熟很多,“可是,你实在不是这种人。”

“你的权势、地位、习惯性的傲慢和对他人的掌控,都让你在面对我时不可能完全平等。”

“我孜孜以求、拼命争取的东西,或许对你来说只是随手的施舍。”

燕名扬皱起了眉。他知道沈醉说的是对的,但也正因为他知道,所以格外不能接受。

“成功并不是我的错。按你的说法,难道我要倾家荡产、身败名裂,才可以换来一个机会吗?”

“身败名裂?” 沈醉忽的一笑。

屋内没有开灯,黑暗让他的眼神变得更亮。

“你以为你自己的名声很好吗。” 沈醉语速徐徐,条理清晰,“论品质、论情操,你比不上德艺双馨的夏老师,比不上稳重内敛的刘珩,比不上无畏坚韧的周达非——就连裴延都比你强一点,至少他真的会哭着放周达非离开。”

“”

“你自私却不肯承认,虚伪还假装真诚,明明脑子里装的全是生意,却还要用大道理欺压别人。” 沈醉语气平和,没有丝毫的指责。他眯了眯眼睛,像是在思索着叙述一部电影里的人物小传,“归根结底,你只爱你自己而已。”

门外,燕名扬沉默了很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早已习惯于在面对沈醉、面对所有人时处于一个优势的心理地位——哪怕是在求人,他从没有如此狼狈过。

沈醉的“精准辱骂”像一场瓢泼大雨,浇灭了燕名扬心里所有的侥幸。

他多年来精心雕琢的那张体面光鲜的画皮被一撕而下,落成一地褴褛的破烂;而他周身堆砌起的坚不可摧的城墙——那些引以为傲的功名利禄,纷纷若大雪散去。

到最后,燕名扬身无一物、不着寸缕,只剩下一个丑陋狰狞的兽物——那是他自己,也是他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

有那么一小会儿,燕名扬甚至不敢直视沈醉的眼睛。而这不仅仅是因为爱和爱而不得,也同样源于他赧于被看破。

即使是燕名扬,也会感到羞耻和自卑。

“就道德沦丧和名声败坏,只有我沈醉能跟你一较高下。” 沈醉嘴角掀起一个薄凉的笑,半开玩笑道,“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所以,这可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

被打回原形的燕名扬挣扎着站直,孤身保持着一个文明社会里体面人该有的样子。

他呼吸颤抖许久,才缓缓道,“你骂我的那些话,前面的我都承认。”

沈醉缄默不言。他知道燕名扬否认的是什么,燕名扬不承认只爱自己。

“但是,” 燕名扬异于常人的顽强和坚韧终于展现了出来。即使在此刻,他也保有一个理性的大脑,以及绝不放弃的精神。

“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你以此指责我,并不是完全公平的。”

“什么?” 沈醉有些意外。他原以为但是二字后面接上的会是一句既庸且俗的表白。

“你举的那些例子,夏儒森、刘珩、周达非甚至裴延他们都是你的同行,是文艺界的。” 燕名扬近乎僵直地抬了抬下巴,“你又认识几个真正白手起家的商人呢?”

“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 燕名扬的语气不自觉染上了一丝脆弱而真实的高傲,它是值得被尊敬的。

“小菟,论事业而言,我根本没有你幸运。”

沈醉人生的最大跳板是夏儒森,其次是刘珩。

而燕名扬通往成功的所谓“捷径”,却是他自己争取来的。周立群挑中燕名扬,只是选择栽培那个显而易见最有成功的人。

“理论上,任何人能做到我这样,都能成功。” 燕名扬弯了下唇角,他宛若暴雨里曲项向天的落汤鸡,眼神不可一世,“可你放眼望去,真正成功的又有几人呢。”

“你说得没错。” 沈醉似乎不为所动,“但我想,你的努力也已经获得了应有的回报。”

“我不是为自己辩解,我只是” 对上沈醉的目光,燕名扬顿了一顿,声音却并未露怯,“只是想让你认识真正的我。”

燕名扬像在与一个同龄人network。他尽力介绍自己,让对方欣赏自己的优点,理解缺陷的来源。

他在迫切寻求一个机会,只希望对方能够应允。

隔着一闪半掩半开的门,沈醉的眼神幽微深邃。他凝视着燕名扬,比从前平静了许多。

“我不太喜欢社交。” 沈醉声音轻柔了些。

燕名扬知道自己被拒绝了。这不是第一次,大概率也不是最后一次。

可他不会气馁,他从来不会。

燕名扬缓缓垂下扶着门框的手,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沈醉淡然一笑,对燕名扬的识趣还算满意。

“今天打扰你了,抱歉。” 燕名扬拧了下领带,他虚假的风度从不缺席。

“不过,关于梁策和《蓝天之下》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一些。”

沈醉挑了下眉,仿佛在看燕名扬还能耍什么花招。

“谭总——也就是梁策他爸,他想让你演《蓝天之下》,是出于纯纯的利益。” 燕名扬语气坦率,看起来很真诚,“你演技很好,现在又是风头盛的时候。再加上我关着你,你也没别的选择,说不定还能谈个堪称剥削的低价。”

“这笔生意简直一本万利,只要我燕名扬肯给他这个面子。”

“你肯么。” 沈醉饶有兴趣道。

燕名扬轻笑一声,笔挺的暗蓝色西装让他看起来几乎有几分正经。

“谭总为了让我同意,甚至想拉我入伙一起赚这个项目,可我拒绝了。” 燕名扬脸部的肌肉微微一动,落成一个变态到有些深情的笑容,“沈醉,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像我这样,愿意为你承担这么大的损失。”

“”

“哦。”

“今天从头至尾,你都没有主动提过工作的事。” 燕名扬似乎叹了口气,认真道,“你现在想工作吗。”

“我想有工作的权利,” 沈醉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以及谈恋爱的权利。”

燕名扬下意识皱了下眉,“你不会真的喜欢梁策吧。”

沈醉不说话。

燕名扬仿若听到了什么刺耳的东西,却又不得不忍住。

“你该走了。” 沈醉扶着门就要关上,“并且,我希望你不要再来。”

“沈醉!” 燕名扬立刻道,“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沈醉努了下嘴,示意燕名扬赶紧讲完。

燕名扬短暂松了口气,可随即又绷紧了。

事实上,他并没有想好自己要说什么。他只是下意识争取多一句话的时间。

燕名扬曾经历过若干次“生死攸关”的时刻,全凭着急中生智和永不言弃爬过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沈醉的耐心即将告罄时,燕名扬眼疾手快,撑住了门。

沈醉的眉间已有几分不耐烦,“到底什么?”

“我” 燕名扬眉间一抹与生俱来的张扬,从容不迫道,“这不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面临一无所有。”

沈醉愣了几秒。随后,他右掌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推,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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