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废物

“沈老师,今天的雨下得很漂亮呢。” 梁策从身后伸出手,递上了一支粉色的海棠。

它看起来有些娇弱,像是差点被风雨吹落泥土的样子。

雨后幸存的花朵,这样美丽的事物即使是经燕名扬的手递来,沈醉也不会拒绝。

“谢谢。” 沈醉接过海棠花,轻握在掌心。

梁策笑了,手不自觉地抓着连帽衫上垂下来的布绳。

“沈老师,你要去看夕阳吗?”

沈醉的目光从海棠上移开。他看向梁策,静静端详片刻,随意将脸颊的碎发挽至脑后,“的确有很多人沉醉于我的美貌。”

“你还年轻,应该做些更有前途的事。”

梁策显然没有料到沈醉如此直接,戳破了爱情萌芽时朦胧美妙的一层纱。

可他似乎只有片刻讶异,并无失措,坦然大方地笑了笑,“我不需要有什么前途。我的前途,在我出生那一刻就定下了。”

“”

“家财万贯,天资平平;” 梁策自嘲道,“既无理想,亦无斗志。”

沈醉看向梁策的眼神忽然认真了几分,像在咂摸什么。

世界上坦率真实的人少之又少,家财万贯和天资平平不是能轻易被同时承认的事。

“你没有想过要如何度过一生么?” 沈醉来了点兴趣。

“嗯” 梁策眯着眼睛,沉吟片刻,“我一般不思考这种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的问题。但是既然你问,”

他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像海边湿润又明媚的夏季,“对我来说,玩才是人生最大的正经事。”

或许是梁策离经叛道的人生哲学显得有几分魅惑力,沈醉鬼使神差地应允了看晚霞的邀约。

雨后疾驰摩托上的风,将高楼林立的都市,变成自由无垠的旷野。周遭纷杂的人来人往湮灭在风声里,自耳畔掠过,像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沈醉是个安静而喜欢刺激的人。他戴着一顶梁策提供的全新头盔,默默想着:梁策也不算身无长物,起码他车骑得又快又稳。

梁策找到了一片人际罕至的大草坪,极目远眺,地平线的尽头是缓缓下垂的落日。

“你随身携带野餐垫?” 沈醉有几分震惊。

“我上大学的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找一块草坪,躺着晒太阳。” 梁策把野餐垫铺在微微湿润的绿草上,“头上再盖一本书,假装努力。”

沈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喜欢这里么。” 梁策问。

沈醉盘腿坐在野餐垫上,自然地点了点头。这个视角的世界与平时截然不同,高饱和度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充盈在视野里,而大地广袤无际。

“你应该是个很好的朋友。” 沈醉偏过头,意有所指。

梁策却并不在意。他挑了下眉,双手抱臂,语气诙谐,眼神却有些严肃,“人与人的关系,是很难条条框框地界定的。”

“爱情和友情,有时微妙得连当事人都无法分清。”

“只不过世人总选择自己需要的。不能具名、不愿面对的爱情,只能顶着友情的帽子;而需要结婚时,无情也能是爱情。”

沈醉耐心听完,淡然道,“你倒也不算不学无术。”

“其实我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梁策又恢复了轻松的模样,故意道,“你可以慢慢了解。”

远方的天染上浓艳的红色。沈醉双手撑地,目视前方,“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从前应该并未见过。”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这个问题并不难以回答。沈醉是知名的演员,因作品而对扮演者一见钟情,并不算什么稀罕事。

何况是对梁策这样以“玩”为主业的人来说。

可他只是笑了笑,随意道,“下一次我们见面时,我再告诉你。”

从草坪离开时,梁策问:“你愿意让我请你吃晚餐吗?”

沈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梁策或许料到了。他耸了耸肩,“好。那么,我送你回家吧。”

这天晚上,沈醉在客厅铺开瑜伽垫,闭眼坐着冥想。

他算是在想梁策,也可以算不是。

他发觉自己真的变了。

从前的沈醉,像一只山间精怪。有的妖物吸食人血,有的妖物吸食人肉,而他吸食的是爱。

他曾迫切而饥渴地需要源源不断的人来爱自己,仰赖于此活着,丝毫不计后果。

梁策是个“够格”的人。原则上,他生产出的“爱”不会被沈醉拒收。

和梁策这样有趣的人一起看夕阳很快乐。可如今的沈醉觉得,一个人冥想也挺好的。

这一阵的雨一连下了多日。再晴时,温度已升了些许。

这天下午,沈醉像前两次一样,午饭后小睡片刻,慢悠悠地出门练刀。

他走出单元门,就发现门外停着一辆熟悉的摩托。

“沈老师,好久不见。” 梁策坐在不远处的矮墙上,冲沈醉挥手。他今天没有穿休闲的连帽衫,身上是一套很有个性的休闲装,设计不俗。

“你怎么来了。” 沈醉语调平平,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疑问。

梁策知道自己练刀的时间,又知道自己家住在哪儿,完全具备等在楼下的条件。

“来接你去上课。” 梁策从墙上跳下来,“这是不是很像学生时代,清晨等在喜欢的人楼下,一起去上学?”

沈醉追忆了一下自己读书的时光,若无其事道,“我的学生时代,可能和你的不太一样。”

梁策正准备把头盔递给沈醉,闻言顿了下,很快又笑了,“没事。现在体验也来得及。”

这天之后,梁策几乎每天都来沈醉楼下等着,无论有没有短刀课。

沈醉逐渐发现,真实的梁策与他自己营造出的“人设”有较大差距。

他精通不少才艺,能说三门外语,会弹六种乐器,摩托、短刀、雕塑、插花都很能唬人;

他参加过国际的帆船比赛,也办过福利画展;上大学的时候,他还自己做设计师,创立过文创品牌

当然,赔了个底儿掉。

但是对沈醉来说,跟这种懂分寸、知情趣的人相处,是舒适而愉悦的。

最重要的是,梁策从没有逼迫过沈醉什么。他会承认自己的喜欢,却像是不在意能否得到回应。

“我记得,你很久以前说要告诉我,为什么喜欢我?” 下一次见面后过去了许久,某天沈醉终于提起了这个话题。

“对。” 梁策点点头,“可是你也没问。”

“那么你现在可以说了。” 沈醉觑了梁策一眼。

“唔” 梁策低下头,片刻后再抬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貌似有几分难得的羞赧,“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部电影上映了。”

“《流苏》是吧。” 沈醉半真半假道,“我还以为,你能有点与别人不一样的理由。”

“啧,” 梁策无奈地笑了下,“我还没说完呢。”

“行。” 沈醉给梁策倒了一杯柠檬茶,“你慢慢说。”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 梁策礼仪上佳。他点头以示感谢后才接过,轻抿了口,“明明我也没有很废物,为什么还是从小就学会了摆烂。”

“不是因为懒么。” 沈醉已经会跟梁策开玩笑了。

“这只是部分原因。” 梁策放下柠檬茶,坐直了,宛若要发表演讲,“还有一个亘古不变的原因。”

沈醉:“哦?”

梁策一本正经道,“别人家的孩子。”

“”

“别人家的孩子?” 沈醉有些疑惑,“你不是说,你因为出生时差点死了,所以父母都对你很纵容么。”

“话虽如此,可是我爸有个好朋友的儿子,很聪明,正好跟我同龄。” 梁策说着忍不住皱起眉,“丫就跟身体里装了个永动机似的,从小就卷天卷地卷自己。”

“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早早躺平。”

沈醉看着梁策嫌弃的眼神,没忍住笑了出来。

“高中的时候,我又跟这位永动机同桌。” 梁策端起柠檬茶喝了口,“有一天下午,他又逃课了。”“班主任从前门进来查自习时,他才从后窗翻回来,伸手就把赃物塞进了我的桌兜里。”

“啊?” 沈醉愣了愣,“赃物?”

“因为永动机同学是出了名的不服管,所以我的桌兜风险略低。” 梁策说,“但是那天倒霉,还是被班主任搜出来了。”

“到那时我才看见,那是一个电影的宣传册。”

梁策语速渐缓,试探地抬眸。

“《流苏》?” 沈醉问。

“嗯。” 梁策眼神深而温柔,像是回忆起了美好的事情,“我拿着那个宣传册,被罚站了一整节课。”

“一整节课,我都在看那个宣传册,都快翻烂了。”

沈醉拧了下眉,“你为什么要替你同桌背黑锅。”

“一言难尽。” 梁策随意道,“主要是为了抄他的作业。”

“”

“剧照上的你,真的很美。” 梁策语气虔诚,没有一丝一毫的亵渎之意。

沈醉也不忸怩,“我十几岁的时候,人人都喜欢。没办法,爱美是人的本能。”

“你现在也还是很美。” 梁策语气平静。

沈醉没有说话,只淡淡一笑。

“后来,” 过了会儿,梁策吞咽了下,继续道,“我去电影院里看了《流苏》。”

“影片结束后的花絮,我也没落下。”

“然后我发现,其实我早就见过你。”——

今天是没有小燕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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