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天亮了

一号秘书不敢多言,汇报完毕就默默退了出去。他在门外碰见了桑栗栗,连忙拦住,“燕总今天心情不好。”

桑栗栗面无表情。

燕名扬这段时间心情好过么?

他活该。

“下午裴导公司的人来了,似乎聊得不太愉快。” 一号道,“好死不死的,这档口谭总又安插了一个关系户。”

“关系户?” 桑栗栗有些困惑。

“谭总自己的儿子,” 一号叹了口气,“估计能力一般。”

桑栗栗想了想,“谭公子什么时候来?”

“还没定。燕总让我想办法编个看饮水机的工作,还要名称好听。” 一号说。

桑栗栗:“”

“对了,” 一号从文件中抽出谭公子的简历,扫了眼,“谭公子不姓谭,姓梁。”

桑栗栗接过简历,皱起了眉。

这位梁公子的简历堪称一绝。通篇飞鹰走狗,技能百无一用,半件拿得出手的正经事都没干过。

“这简历还是别拿给燕总看了。反正谭,” 桑栗栗一顿,“哦不,梁公子来我们这儿,也不是吃苦的。”

“Title你先拟着,” 桑栗栗把简历递还给一号,“等哪天燕总心情好点,再通知梁公子来入职。”

“”

这个下午,燕名扬面色阴沉,总有些心不在焉。

他平时从不这样;无论做什么,他向来可以专注很久。

失去的人像一块无法痊愈的伤疤,燕名扬厌烦别人提及沈醉。

“燕总。” 桑栗栗敲了敲门。

燕名扬敛了下眉,这才恢复惯常不动声色的神情,“进来。”

桑栗栗汇报完工作后,专门留意了一下燕名扬的状态。

燕名扬注意到了她的举动,语气平淡,“怎么了。”

桑栗栗斟酌良久,不清不楚地开口了,“燕总,裴导公司那边来的人,今天聊得怎么样?”

燕名扬看了桑栗栗一眼,心知肚明,“你到底想问什么。”

桑栗栗迟疑道,“沈老师那边燕总,要不您再去跟沈老师好好谈一谈。”

每次有人提及沈醉,刹那间下意识的情绪都会让燕名扬的自欺欺人难以维系。

办公室里死寂得犹如地牢,连室温调节器的小风吹着页片的声音都能听见。

他拧了下腕上的表,眼皮落了下去,唇抿得极薄,半晌才开口,“我不会再去找沈醉。”

燕名扬抬起头,春意盎然的日子里散发着一股凛冽的冷意,仿佛他还停留在那个冬天。

“至于你,” 他一字一句,不知是在威胁桑栗栗抑或逼迫自己,“你要是再敢提沈醉,自己去人事部门扣半年奖金。”

这天晚上,燕名扬梦见了沈醉。

梦里是一个夏天,空气中飘浮着炎热青春的气味,经年发酵,有了几分轻微的酒意。

世界笼罩在让人唇红颊白的暖黄色下,或许是江畔的落日,或许是回忆的色泽。

美是原始的罪,是无形的刀。燕名扬深夜醒来,他躬身坐在暗黑的卧室里,脑海中却是沈醉蛮横任性的笑。

他憎恨沈醉的容颜,沈醉杀人不见血的回眸,和漫不经心的举手投足。

人为什么要有情感?

这简直是精密算法里致命的Bug,是女娲造人时拴上的不可挣脱的枷锁。

燕名扬崇尚理性、笃信竞争。他追逐名利,就像一只凶猛敏捷的猎隼;他乐于掌控一切,不愿沾染半点不必要的风险。

14岁的小菟天真单纯、年纪过小,他尚不会利用自己的魅力,更遑论与燕名扬斗得有来有回;

可如今,不一样了。

燕名扬觉得自己一时不察,轻啜了半口不该碰的酒。而后,他不喝便上瘾,喝了又会醉他将会如此往复,直至不可自控地彻底沉沦。

这场没有打完的战争,沈醉已经赢了。

燕名扬开了盏灯。他心绪不宁,在网上搜索沈醉的相关视频。

《失温》爆火之后,沈醉终于拥有了大量的单人混剪;可顶在最前面的,仍然是那支「那可是沈醉!」

2P上传了新的版本,加入了沈醉在《失温》里的镜头。

燕名扬逐渐发现了放弃思考的好处。他不需要费心力自己动脑,只需跟着荧幕上沈醉的面庞身影,心旷神怡。

起码在此时,燕名扬是平静的,甚至是快乐的。

夜晚脑海里进行的活动,是没有成本的。燕名扬选择不再抵抗,任沈醉肆无忌惮地攻城掠地。

14岁时的沈醉,模样与现在其实有些不同。

他当年更瘦,皮肤却透得水嫩,像刚长起的小葱,青涩稚嫩,倔犟而惹人怜爱。

年岁渐长、阅历增加后,沈醉尽管仍在扮演社会边缘的少年,状态却大不一样了。

《失温》里沈醉的表演层次更加丰富,远不止《流苏》中的本能流露和天赋挥洒。

混剪的最后,是一段戏外采访,记者面前的沈醉沉静、淡定而内敛。

影迷们惊讶地发现,沈醉他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隽秀羞涩的少年,而是一个成熟且有魅力的成年男性。

纵然燕名扬并不太懂电影,他也能看出,沈醉已经迎来了一个演员生命中最好的阶段。这个阶段绝不是人人都有。

世间所有少年成名、得天厚爱的人,都会平等地卡在成人赛场的门口。入此门者,当放弃一切侥幸取巧之望,非蜕变不能成。

那里没有怜惜,缺爱人文关怀,赤 倮 倮的搏斗残酷且公平。

而沈醉终于熬过了这一关。

他渐渐学会不再依赖于美貌,而是可以凭己心掌控、甚至奴役自己的容颜。

也许等到韶华老去那天,他依旧可以在荧幕上演绎令人潸然泪下的艺术形象。

他会被冠以表演艺术家的称号,被永远尊敬和铭记;而非在年华逝去后,徒留几段当年的惊艳影像,惹人感叹衰草枯杨。

如果,他没有被封杀的话。

燕名扬循环了这条混剪48次。

之后,天亮了-

在这段门庭冷落的日子里,沈醉某天忽然接到了蒋恺的电话。

他都快把这人给忘了。

蒋恺再次邀请沈醉出演《蓝天之下》,并表示愿意为他单独安排试镜。

“我现在的情况,蒋总没有耳闻么?” 沈醉今天下午要去练刀,需提前吃午饭。他正煮着鸡胸肉。

“听说过。” 蒋恺阴阳怪气地叹了声,“当初就跟你说燕名扬不好惹,你非要跟着他。现在好了吧?”

沈醉懒得跟蒋恺解释自己和燕名扬的关系,何况也根本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

“圈内适龄的男演员不少,” 沈醉心平气和道,“蒋总不必考虑我了。”

“你说得轻巧。” 蒋恺笑了声,“我这片子好歹是要冲奖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演主角。”

“再说了,沈醉你就真的甘心爆红后立刻被封杀?”

“我们的资方现在对你估值很高,又跟燕名扬也算有点利益关系。” 蒋恺压低声音,“这次是个机会。”

沈醉:“”

估值。

“你再考虑考虑,别忘了多读剧本。” 蒋恺说,“过几天我再来问。”

沈醉吃完午饭,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来,盖了条毛毯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

醒来后他如约出门,去纪教练的训练室学习短刀。

他穿了一身练刀时专用的运动服,外面罩了件黑色的宽松及膝外套,还戴了一顶小巧的渔夫帽。

到地方后,沈醉瞥见门旁林荫下又停着上次那辆摩托。他抿了抿嘴,径直敲了敲门。

毫不意外的,来开门的是梁策。

“沈老师,下午好。” 他笑着说。

沈醉摘下口罩,轻点了下头,进屋后与纪教练打了个招呼,“梁策今天也在?”

“他中午来的,说下午无事可做。” 纪教练面无表情。

沈醉没说什么。他脱下外套放在一旁,便开始上课。

梁策倒是很安静。他一直坐在一旁,并不上前打扰。

上完课时,天色尚亮,余晖铺满天空。

沈醉同纪教练告别,穿好衣服离开。

梁策也跟着出来了。

“怎么了?” 沈醉问。

梁策没提比刀的事,笑着道,“沈老师,你外套上的香水味好好闻,是什么牌子的。”

“不记得了。” 沈醉摩挲了下衣袖,语气平缓,“可能是前任留下的。”

梁策一怔,很快又笑了,“你前任选香水的眼光还不错。”

沈醉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沈老师,你家住哪儿,” 梁策眼眸灵动张扬,笑得毫无阴霾,宛若情窦初开的少年,“我送你回去吧。”

沈醉看了梁策几秒,收回目光。他状若无意道,“不用了,我还挺喜欢一个人的。回家也是,练刀也是。”

下一次课程是几日后,那天天有些阴,闷闷的。

沈醉再次在训练室门口见到了那辆摩托。敲门时,他认真想了想。

“沈老师。” 梁策拉开门,“幸好你及时来了,天气预报说过一会儿要下雨呢。”

“我带了伞。” 沈醉进屋后,朝梁策看了眼,“你今天又是下午没事?”

“嗯” 梁策支支吾吾的,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羞赧。

“我不太喜欢练刀的时候有旁人在场。” 沈醉直截了当道。

纪教练坐在一旁,显然不打算替梁策帮腔。

“那” 梁策耸了耸肩,洒脱地笑了笑,“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沈醉嗯了一声,目光示意告别。

不久,屋外传来落雨的声音。四月的雨缠绵不绝,已初具盛夏时充沛凌厉的样子。

练刀时,沈醉博爱地想着:希望梁策回家时没有淋雨。

“沈老师,不好意思。” 结束后,一向严肃的纪教练面露歉意,“梁策家里挺有背景的,他问我你什么时候来上课,我不太好不说。”

“没事。” 沈醉擦了擦汗,不甚上心,“我不讨厌他。但有些人,还是早拒绝早好。”

骤雨初歇,天边一抹霁色,风凉凉的。沈醉穿上外套,推开门。他偏头一看,只见梁策正等在湿漉漉的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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