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今晚就打

“什么?” 电话那头的燕名扬不甚在意地嗯了声,注意力好像还在别的事情上。

他随口道,“你怎么了?”

听背景音,燕名扬正在有些嘈杂的公共场合,兴许并没听清。

燕名扬的冷淡,让沈醉觉得自己用力过猛。

沈醉有些反胃。

“没什么。” 他说,“就是今天收工早,想起来给你打个电话。”

沈醉心里发闷,拎着个诡异的空酒瓶,像个体面清醒的醉鬼,走过了几条街道。

要报复燕名扬,实在是太痛苦了。

简直与当年被骗不相上下。

一定要把燕名扬千刀万剐。

沈醉不自觉攥紧了酒瓶。

前方院子里传来工作时的声音,像是片场。沈醉抬头一看,发现自己走到了《春栖》的剧组。

今日《春栖》似乎也已经收工了,现在应该是在收尾,或是为明天准备。

在《失温》里,这些事有专门的部门负责。可是沈醉知道,夏儒森向来亲力亲为。

沈醉溜到门后侧,屏住呼吸,微微朝门里探过头去。

大约是资金不充裕,这个片场显得十分朴素。院子里几处不算亮的白光下,三五个幕后成员围着一位不苟言笑的男子,是这里的导演夏儒森。

夏儒森正在交代这里明天的布景,声音严肃,要求想必也不宽松。仔细看去,他略显杂乱的鬓角处已夹杂着些许的白发。

当着刘珩和丁寅的面,沈醉是蛮不讲理,又理直气壮。

沈醉也可以对世界上所有抨击自己江郎才尽的人嗤之以鼻。

可夏儒森是他的恩师,是不一样的。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放弃《春栖》,沈醉都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夏儒森。

院子里有人注意到门口鬼祟的身影,朝这边看来。

沈醉脚步向后一趔趄,逃也似的跑了。

才跑没几步,手机忽然响了。

沈醉站到路边接通,那头是陆姐忧心忡忡的声音,“裴导给了个地址,让你立刻过去。”-

沈醉原以为是裴延又想折腾些幺蛾子,攥着沈醉的把柄威胁要捅给燕名扬。

谁料裴延小题大做,要就三人喝酒的事盘问沈醉。

听说周达非喝多了又淋了雨,重感冒住进了医院。

裴延的色令智昏,让沈醉有些惊讶。

裴延大老远把周达非带来,却不轻易“示人”。再联系周达非的执着与失意,这之间的弯弯绕只怕并不简单。

沈醉不能惹祸上身,也不想给周达非添麻烦。

好在他向来最擅临场发挥,编得七分真、三分假,胡扯一大通才编圆,成功把裴延糊弄住。

就在沈醉将将放下心来时,裴延却像是察觉了些轻飘飘的微妙事物,“周达非很喜欢你拍的戏,”

沈醉表面畏惧,心里却翻了个自傲的白眼。

废话。

所有导演都会偏爱我这样的演员。

裴延就差把要挟二字写在脸上,“所以我希望你,离他远一点。”

由于周达非住院,明天《失温》将停工。

这原本不是件坏事,可沈醉却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裴延的“色令智昏”程度,是沈醉没能提前预料到的因素。这意味着,裴延向燕名扬告状的可能性大幅增加。

尽管以燕名扬的道德品性和凉薄水准,他大概率不会在意这些。

无论是沈醉蓄意让汪格伤害自己,抑或是沈醉疑似与周达非不清不楚。

可一旦燕名扬知晓,沈醉给自己凹的“人设”就将彻底崩塌,他的计划也会随之破产。

回到宾馆后,沈醉给浴缸放满热水。他缩着坐在缸里,看水平面在微颤中缓慢上升,以温润潮湿将自己包裹,在行将溺毙前达到一个完美的高度。

要不要给燕名扬打个电话,先下手为强地卖卖惨?

沈醉有轻微的缺氧。

他从水里伸出右手,从一旁的台子上拿来手机,点进通讯录里看见下午自己拨出去的那条通话记录,回忆里的反胃感卷土重来。

沈醉把手机放了回去。

还是别打了。

沈醉心存侥幸。

或许裴延不会说呢?

起码,今天先别打。

过了几天,沈醉惊讶地发现,周达非竟然来了片场。他不太敢主动与周达非攀谈,谁知道裴延什么时候会告密。

《失温》的内景慢慢步入后半程,沈醉肩上的担子渐渐变重。这让他暂时无暇顾及其他,无论是看周达非养眼,还是找燕名扬卖惨。

沈醉需要舍去自我,方可完全进入角色。

沈醉在镜头前的魅力开始真正展露,才消停没多久的霍离危机感又强了起来。

“哟,沈老师今天又来这么早。” 霍离来片场时,沈醉已经化好了妆。

“嗯,霍老师早。” 沈醉看霍离,就像在看一个人蠢事多的跳梁小丑。

“沈老师拍戏真是不怕辛苦,” 霍离在沈醉身旁坐下,语调阴阳怪气,“很值得我们学习。”

“那你学了吗?” 沈醉面无表情地看了霍离一眼。

霍离:“”

“没有。” 霍离被怼,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有几分小人得志,“有些时候,演技也不是一切。”

沈醉明白霍离的意思。霍离签在裴延的公司,强大的利益牵扯决定了他才是这部电影力捧的。

沈醉不再看霍离。今天是沈醉在横店的最后一场戏,颇为重要。

沈醉的最后一场戏是与霍离对手,戏眼在沈醉身上。他拍了很久,都并不满意。

值得庆幸的是,一向卡着通告单完成进度的裴延,这次也没有早早喊过。

尽管《失温》的导演是裴延,定位也是商业片,可从始至终,沈醉都是以夏儒森的标准要求自己。

他的心态是矛盾的。

他不希望《失温》赢过《春栖》,但人性自私的本能让他觉得:自己不能让老师失望。

兴许是这种矛盾的心态影响了沈醉的发挥,直到午夜也没拍出一条令人满意的。

沈醉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疲惫而无用的死循环,他的身体尚可支撑,精神却濒临崩溃。裴延决定让全场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霍离脸上的烦躁已经无法掩饰。他在这场戏里并不出彩,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同样枯燥的表演而已。

沈醉在拍摄区站了会儿,决定出去吹吹风。他在走廊上站了没一会儿,周达非过来找他。

周达非的审美与夏儒森很接近,他提出了一些关于表演的建议。左右这里无人,沈醉闷了许久,挑话题找周达非闲扯了两句。

看着周达非一本正经的样子,沈醉觉得十分有趣。

明明年纪还很小,装什么老成持重。

再回到片场时,沈醉的状态好了些许。他克服了连日来因燕名扬的冷淡而滋生的畏避与恶心,以此为共情点,贡献了一场矛盾交织的精彩表演。

世人总是歌颂美而不自知的矫揉,沈醉却偏喜欢大大方方地利用自己的美。

镜头下的他像一朵主动绽放、香气逼人的花,不知名,披着再寡淡的皮都掩不住内里的妖冶浓烈。

他肆意张扬地拥抱自己炽热的美丽,毫无顾忌地把勾人的藤蔓赤 倮 倮伸到你的面前。

比敢做敢当更浪漫的是,敢美敢当。

回去要给燕名扬打电话。

冷淡又怎样?

打到他缴械投降为止。

沈醉在一声响亮的“卡”中想着。他手指轻抚了下唇,触到了内里涌出的呼吸,那是属于他自己的气息。

今晚就打,管他睡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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