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多喜欢几个

沈醉的妆造做了很久,最终呈现的效果却大繁至简,像去了雕饰的天然模样。

过程中,沈醉只提过一次想法。他右手腕上的新鲜疤痕还算漂亮,完美符合“余二”的角色人设,再逼真的疤痕妆都比不过——因而不仅不用遮去,还可以略带巧思地自然展露。

裴延采纳了沈醉的提议,只是他目光触及那道疤时,多少有几分玩味。

沈醉仿若没注意到,提完建议又继续与化妆师交流了起来。

尽管裴延好似一颗易燃指数不明的神秘炸弹,随时可能当着燕名扬的面自主爆炸,炸断沈醉“碰瓷”得来的利益庇护;可就目前而言,沈醉认为裴延与自己的利益是一致的。

换言之,沈醉有把握,明年贺岁档《失温》上映前,裴延不会在燕名扬面前出卖自己。

足足一年时间,够办成很多事了。

沈醉如是想着。

定妆照拍得还算顺利。沈醉很有镜头感,连裴延御用的摄影指导杨天都对他赞不绝口。

沈醉眼神迷离又深邃,像朦胧的浓雾背后有无穷无尽的故事,角色在他身上是活的。

一同拍摄的女主毕佳佳没什么反应,霍离却明显在假装若无其事,演得十分拙劣。

沈醉很清楚自己在表演层次上对霍离和毕佳佳的碾压,可他并不满意。

兴许是这段时间心绪纷杂,沈醉总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不上不下的无解瓶颈。

他能骗得了镜头,骗得了导演、摄影和对手演员,但他骗不了自己。

他尚未真正进入这个角色。

《失温》正式开机,是在半月后。

“喂,哥哥。” 临行前几天,沈醉给燕名扬打电话。他抱着软垫平躺在坚硬的地板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软垫角上的穗穗。

“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燕名扬很有耐心,仿佛完全没被打扰到。

“我过几天要去横店了。” 沈醉声音有几分俏皮,像是什么鸡毛蒜皮的都想跟喜欢的人分享。

“哦,《失温》要开机了?” 燕名扬语气中带着八面玲珑的笑意,“你好好拍戏,有事告诉我。”

沈醉心里隐隐感受到了什么。他不露痕迹,深吸了口气,抱着靠垫坐起来,装傻充愣,“哥哥,我今晚去看你呢?”

燕名扬顿了顿,连拒绝都不得罪人,“我这几天真的很忙,行程不定。你马上要去横店了,该收拾准备的也很多吧。”

沈醉不动声色地咬了下嘴唇,眼皮不自觉一翻,眸光冷冷的,“哦。”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声线有些硬冷,清了清嗓子,勉强凹出个符合人设的语气,有些干巴巴的委屈,“那哥哥你忙吧。”

自从上次那通有关琦市的电话,沈醉和燕名扬的关系好像近了,又好像远了。或者说,情感上的生分疏远恰恰是以表象上的亲近客气为特征的。

尽管在行为上,燕名扬对沈醉貌似比从前好些。

可毋庸置疑的是,在那晚隔着电话的短暂失控后,燕名扬更加彻底、且有意识地回归了他不动如山的本来面貌。

挂完电话,沈醉有些烦闷。他心底一股气憋不住,爬起来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正巧卡在沙发缝儿里。

沈醉转身站到架子前,面无表情地挑了把凛然动人的刀。

由于沈醉近来处在风口浪尖上,这次面对的剧组环境又有些复杂,最终陆姐决定亲自跟组一段时间。

“你没偷偷携带非管制刀具吧?” 去往横店的路上,陆姐仍有些不太放心。

“没带。” 沈醉心情阴郁,说话都不带活气。

过了会儿,陆姐又问,“对了,你去横店拍戏,有没有跟燕总说一声?”

“”

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醉从随身包里掏出眼罩,干净利落地戴上,用沉默结束了这个话题。

《失温》是沈醉呆的第一个“快节奏”的剧组。商业片的属性让他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磨。

所幸沈醉的重头戏大多靠后,刚进组时戏份不算重,他慢慢地开始适应。

整体而言,沈醉表演得还算如意,也没与其他人发生什么摩擦。

只是他自己始终觉得浑浑噩噩,有些差强人意。

正式开机后大约过了小一月。有天下午沈醉收工早,碰巧他有一位还算熟的大学校友刚在横店杀青,叫梁谓。

梁谓和沈醉一样,主要演文艺片,演技过得去,半温不火的。

沈醉约梁谓在一个路口碰面。天气转暖,他今天穿着黑格子的米色长风衣,没扣扣子,里面搭着同色系的高领毛衣。

没一会儿,梁谓到了。他个子很高、头很小,衣架子般的身材。

梁谓最近心情也不太好,正在为暗恋对象不喜欢自己而发愁。

“去哪儿坐会儿呢?” 梁谓问。

沈醉在手机上搜了一圈,“走两条街有个新开的酒吧,据说不错。”

梁谓无奈地看着沈醉,显然也是对他的八卦有所耳闻,“我看你这名声是真不打算要了。”

“走,” 沈醉却压根儿不回答这个问题。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拉了梁谓胳膊一下,“去酒吧看帅哥。”

“”

“我现在有喜欢的人!” 梁谓脸皮薄一些,他被沈醉拽到门口,还在抗拒,“还有你,我可听说了,你现在——”

“就看看,又不干什么。” 沈醉打断了梁谓。

近来因为拍戏,又因为燕名扬,沈醉压抑许久,亟需本能的刺激和释放。

“再说了,你自己不也开了个酒吧。”

“可是,” 梁谓仍在犹豫,“我现在,”

“啧,” 沈醉顿住脚步,回头看了梁谓一眼,像是觉得他不争气。

“怎么了?” 梁谓被看得不太自在。

“永远不要去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 沈醉目光平和,语气却是严肃的。

沈醉说完,刚要转回头,忽然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帅哥。

那人像是在漫无边际地游走,没有方向,也没有去处。他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时,更少了几分生机。

“周达非?” 沈醉试探着喊了声。

看样子,周达非并不奇怪沈醉知道自己的名字。又或者说,他压根儿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沈醉意外道,“我都不知道你也来横店了,在片场没见到你。”

“我没去片场。” 周达非说。

沈醉感到一种心惊胆战的跃跃欲试。他抿了下微干的唇角,还是没忍住,试着邀请,“我今天正好没戏份,跟一个朋友来这儿随便喝两杯。”

“你也一起?”

不出所料的是,周达非委婉拒绝了。

沈醉有些许的失落,却同时感到庆幸。他不打算勉强这个有好感的人。

就在此时,梁谓却忽然道,“你是周达非?”

周达非最终与沈醉和梁谓一起,坐进了酒吧。

出乎沈醉意料的是,周达非看起来正经,实际上很能喝酒。而他应下今日邀约的原因是,曾在北京与梁谓有短暂的一面之缘,他们还有共同的朋友。

通过梁谓和周达非的对话,沈醉惊讶地发现,貌似无所事事的周达非,其实是个学霸。他不仅有一张好看的脸,他聪明、坚韧、成熟,对所追求的事物有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

周达非是一名导演;

除此之外,周达非还与燕名扬毕业于同一所大学。

沈醉掌心发酸,这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度时的反应。

他给周达非点了一杯解酒的柠檬茶。

酒吧里低重的音乐、迷幻的灯光与真实的身躯交织着,沈醉好似听见屋外有落雨的声音,他不敢完全确定。

周达非似乎与沈醉一样,并不是个自由之人。傍晚时分,裴延的秘书拎着滴水的雨伞找了进来,急匆匆的。

周达非被带走了。临走前,他对嘴吹了一瓶伏特加,还留了片随手摘的叶子,让梁谓转交给在北京的朋友。

梁谓望着手上那张叶子,神情复杂,叹了口气。

半晌,沈醉好似明白了什么。

“你就非得喜欢不喜欢你的人?”

“也不是。” 梁谓有些迷茫,“可是喜欢一个人就会想接近他,被拒绝就会痛苦,然后在上头中无限循环。”

“那还不简单。” 沈醉却很淡定。他把周达非喝光的酒瓶认真擦干净,曼妙的手指利落地握着纤细的瓶颈,姿势像握着把刀。

“一次多喜欢几个,不就好了。” 沈醉说。

“”

从酒吧里出来时,外面雨已停了。沈醉与梁谓分别,在心里默默想着今天的周达非。

人总是会对自己想成为却无法成为的人心生向往。

周达非磊落跌荡,他的喜欢和不喜欢、抗拒和挣扎,都体面大方。

沈醉有些不愿承认的嫉妒。

似乎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一个人。

雨后天凉风大,沈醉把长风衣上侧的两个扣子扣上,戴上了口罩。

他找了个拐角处没灯的角落,拨通了燕名扬的电话。

“喂,哥哥。” 沈醉左手把手机举在耳侧,右手拎着周达非喝完的伏特加酒瓶,神情目光皆没于一片漆黑中,风声卷卷,“我今天忽然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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