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就这
燕名扬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才看见沈醉发来的照片。
其实第一眼,他并没认出来。
那条项链是随手送的。至于此类照片
燕名扬也并不是第一次收到。
这个人是沈小菟?
燕名扬难以在两个形象间建立直觉联系。
小菟是单纯的,无辜的,惹人怜爱的。
燕名扬紧了些眉,指尖有些用力,点击屏幕两下后,匆匆退出了微信。
他进入浴室,解开睡袍,今早例行的淋浴使用了冷水。
潮湿的地砖凉得发冰。燕名扬冲完澡后赤脚出来,在衣帽间里挑选了一套最为庄重的西服,配上一块贵得不可向迩的名表,穿戴完毕,方才走了出去。
新年伊始,燕名扬要去外地考察几个投资项目。他一向重视风险对冲和分散,总是在寻找不同的商机。
这次燕名扬要去的城市,离他的家乡琦市很近。
“燕总。” 路上,一号汇报道,“琦市这两年大力招商引资,有意跟您接触一下。”
“另外,您的母校琦市一中,再次邀请您回校发表演讲。”
燕名扬正在电脑上浏览项目资料,这是他昨天堆积的工作。
“婉拒,说我没空。” 燕名扬语气平和,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的注意力仍在面前的资料上,只有微颤的手腕说明他并非毫无波动,“还有别的吗。”
“还有,琦市电视台最近在举办活动,向老员工征集具有纪念意义的工作物品,” 一号一口气说完后顿了顿,犹豫着抬起头,“意外获得了些您母亲的遗物。”
不知不觉,车内的气氛凝重了起来。
燕名扬眉眼染上锋利,唇角平得尖锐,面色难得有几分未加掩饰,真实得令人可怕。
“是什么?”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
“工作手札。” 一号小心翼翼道。
燕名扬的母亲生前在琦市电视台从事新闻工作,是一名记者。
调查记者。
一号惶恐,惴惴不安地朝坐在一旁的二号桑栗栗看了眼。
燕名扬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的资料久久没有翻页。
过了会儿,二号试探道,“燕总。”
“嗯?” 燕名扬继续怔了片刻,方才抬起头,“怎么了?”
二号趁势转移话题,“昨天您跟我说要多照顾沈老师一下,那我们出去这段时间”
“哦,” 燕名扬点了下头,像是才从刚才的思绪中出来,“跟三号交代一下。”
“好的。” 二号说。
燕名扬想了想,打开了微信,界面仍然停留在与沈醉的对话框上。
沈小菟毕竟与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截然不同。
尽管他已经长成了沈醉,可他在心里始终是依赖并亲近燕名扬的。
因为他一无所知,他总是很想讨好燕名扬。
最重要的是,沈小菟本人真的没有做错任何事。
燕名扬触屏滑动,右拇指不慎加了些力,那张来自深夜的照片跳成大图。
不知怎的,燕名扬忽然想起昨天站在自己面前主动解开围巾的沈醉。
隔着平滑冰凉的屏幕,照片好似活了起来。它有呼吸间曼妙的低吟,不经意轻动的喉结,以及惹人遐思的温热触感,一定十分柔软。
像沈小菟这个人一样。
车平稳地驶过春风吹起的参天树荫,阴影婆娑、阳光流动,在燕名扬昂贵华美的西服上自然次第交换。
燕名扬不动声色,像处理公务般神色如常地点击原图查看,保存之后便回到对话页面。
从头至尾,十分克制。
「这段时间,你有事可以找金秘书。」
输入完毕,燕名扬点击发送-
沈醉这天起得挺迟,是被陆姐的电话吵醒的。
陆姐说今天《失温》要组织剧本围读,让他抓紧时间准备。
除了拍摄需要,沈醉很少化妆。他慢吞吞地爬起来,开始洗漱。
由于昨天睡得晚,沈醉打了个哈欠,用力睁了两下眼才算醒。他站到梳洗镜前,发现自己气色不太好。
嘴唇略显苍白,眼下些许乌青,两颊瘦得有些过分。
今天去做《失温》的剧本围读,不知道会不会碰见那个“拎水壶的人”
沈醉正在想入非非,手机忽然响起了微信提示音。
燕名扬:「这段时间,你有事可以找金秘书。」
沈醉对着消息看了两秒,伸手撕了张餐巾纸,细致地擦去了屏幕上的灰尘。
看来燕名扬是真要去出差。
正好,晾他一段时间。
工作量暂时减轻的沈醉心情不错。他没有回燕名扬的消息,从梳妆台上挑了支配得上自己的口红,小抹了两下。
没一会儿,陆姐打来电话,说车已经到楼下了。
“今天是第一次剧本围读,” 路上,陆姐苦口婆心,“你要跟大家搞好关系,主动一点。”
沈醉:“哦。”
“之后你进组,安安会全程跟着。” 陆姐说,“你那些管制刀具就别带了,听见没?”
“我那不是管制刀具,” 沈醉正在浏览《失温》男主和女主各自的作品集锦,一本正经道,“管制刀具有明确的规定角度和尺寸。”
“” 陆姐是个普通人,对刀剑棍棒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
她有些头疼,“行吧行吧,反正你不许带。”
沈醉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失温》这部电影,讲的是少年人的故事。
叙述视角是男主,一名家教严格的高中生,在高考失利后被父母强行送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复读。
女主是鬼马精灵的辍学少女,和沈醉扮演的底层社会青年余二一样,都是厌学的男主复读期间在这个城市认识的人。
沈醉到场时,大半个会议室已经坐满。所幸,导演裴延还没有到。
这里的人,从台前到幕后,大多是裴延一派的商业片常用班底。男主霍离是裴延公司旗下风头正盛的小生,流量中的演技扛把子;女主毕佳佳则是爱豆转型,出身于裴延有股份的经纪公司,她过往的表演十分参差。
沈醉一进场,这里的人员构成就变得复杂多样了起来。
“沈老师。” 毕佳佳主动跟沈醉打招呼,“我看过您演的电影,接下来还请您多多指教。”
沈醉环顾四周,没看见那个“拎水壶的人”。
他小嘴一抿,唇尖亮亮的,“毕老师客气了。”
霍离坐在对面,也起身与沈醉握了个手,“沈老师,我也看过您演的电影。”
“那什么《流苏》。” 霍离一笑,收回手坐了下去。
场内霎时像被抽去了生机,静了下来。
这里没人不知道裴延与《流苏》的过节。霍离此举,无异于给新闯入的沈醉下马威。
好低级的阴阳怪气。
就这,也配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沈醉在心里傲娇地呸了一声。
他十指交叉垂在身前,微微低了下头,声音算不上小,却显得轻盈,“霍老师真是阅片无数,不愧是裴导手下的。”
“”
没一会儿,裴延卡着点进来了。众人遂不敢再看戏,专心到手上的工作。
《失温》与沈醉从前呆过的所有剧组都不一样,它更像一个公司。除了导演以外,每个人都是社畜,偶尔还要兼职商品。
投这种电影,难怪燕名扬能赚得盆满钵满。
沈醉在心里吐槽道。
裴延讲戏的方式,也与沈醉熟悉的夏儒森大相径庭。
夏儒森很重视演员自身对故事的感受,慢工出细活。沈醉十五岁时完全不懂表演,也能靠着天生的领悟力和共情感,贡献一个无可替代的经典角色。
而裴延几乎不需要演员对角色有任何个人的独到理解,他要求演员严格按照他的描述进行表演。
沈醉对电影艺术并无什么执念。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剧组格格不入,极容易成为被孤立和针对的靶子。因而他每说一句话都十分谨慎,绝不落人口实、引人笑话。
然而饶是如此,围读结束后,沈醉还是被裴延单独留了下来。
“裴导,” 沈醉小心地走上前,不露痕迹地表演出恰到好处的战战兢兢,“有什么事吗。”
裴延的语气不阴不阳,“我听人说,昨天你来试镜,站在外面跟周达非聊了几句?”
原来那人叫周达非。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周,” 沈醉故作茫然,“什么?”
“”
裴延轻笑一声,也不知识破了没有,“沈醉,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但是我不希望在我的剧组,有人比我更厉害。”
沈醉心下一凛,正想着要说些什么。
裴延却站了起来。他一步步走到沈醉面前,神态却无半分暧昧,“再让我发现什么不得了的,我就把你在酒会上敲我房门的事,告诉燕名扬。”
“裴导,我那天只是去自荐试镜的。” 沈醉立刻辩驳,误导裴延以为自己确实被燕名扬包养了。
“自荐试镜?你演技这么好,要是我那天没赶你,” 裴延说,“谁知道你能干出什么来。”
从会议室里出来,沈醉的表情仍有几分落寞委屈。
“怎么了?” 陆姐狐疑中透着紧张,“总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吧。”
“没事。” 沈醉拉开车门,上车后面色恢复如常。他今天点了些口红,绛色在薄唇间染开,不笑时显得高冷了不少。
陆姐见状,瞬间明白了。她上车带上门,一脸无奈,“你刚刚又是演给谁看呢。”
“没谁。” 沈醉点开平板,开始整理裴延对角色的要求。
至于那句“威胁”,沈醉并不怎么在意。
裴延看起来对“拎水壶的周达非”有几分上心,他以己度人,才会觉得这能有用。
可事实上,燕名扬压根儿不会在乎这些。
就算这事真的传到他耳朵里,他也能转头就忘了——
让我们恭喜冷水澡完成三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