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哥哥”

沈醉对刘珩的“威胁”毫无波动。

他面无表情地无视了这两条微信,打开了燕名扬送的项链盒子。

要卡在哪个角度,才能显得我最好看呢?

沈醉把项链从盒中取出,细细的银色链条在指间层叠缠绕。

他细细端详着,忽的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落了狠,手上猛力绷紧,指腹密密麻麻堆起淡淡的勒痕。

“沈老师,到了。” 司机小心道。

沈醉一松力,绷到快断的链条得以暂时幸存。

指间自虐般的隐痛,快感余韵犹在。

沈醉胡乱把项链塞进盒子,揣在兜里下了车。

这个小区“一梯一户”,沈醉没有对门邻居。

沈醉从电梯里出来,却见门边正站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人穿着大块黑白撞色的卫衣和休闲裤,还戴了耳钉和黑色棒球帽,帽檐下是一张极为周正的三庭五眼帅哥脸,隔着两米就能闻见乌木香水味儿。

他听见电梯提示音,正朝这边看来,眼尖地注意到了沈醉口袋里不慎漏出的一条银链。

“燕名扬送你的?” 刘珩声线低沉。

沈醉不动声色地把项链往口袋里塞了塞,没说话。

他不疾不缓地走到门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门孔,边开门边看了刘珩一眼。

是一句无声的质问。

刘珩会意,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不会回电话的。”

“”

刘珩是《流苏》的男一号,名副其实的文艺片影帝,出身背景雄厚的演艺世家,比沈醉大三岁。

他是跟沈醉谈恋爱次数最多的人,总时长也最长。

与此同时,刘珩还是沈醉最好的朋友。

相看两厌的那种,互相在对方嘴里都冒不出半句好话。

“你来干嘛。” 进屋后,沈醉把外套一脱,围巾扔开,给自己倒了杯水,而后躺到了沙发上。

刘珩也见怪不怪,他在客厅转了一圈,“你觉得呢。”

沈醉从沙发上坐起来,头顶冒着低气压,“又是陆姐跟你说的?”

刘珩摘下帽子,走到沈醉身旁坐下,不紧不慢道,“燕名扬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刘珩的声音平静、笃定且透着毋庸置疑,沈醉心里憋了一晚上的无名火腾的就烧了起来。

他分不清这种怒火,到底是源于燕名扬的两面三刀、刘珩的高高在上,还是自己那不得不承认的弱小无助。

“把你手机给我。” 沈醉说话冷中夹杂着赌气般的狠。

刘珩看了沈醉几秒,把手机解锁放到了他手上。

沈醉点开刘珩的微信,修改了他给自己的备注:从原先的一个字“醉”,变成了平平无奇的“沈醉”。

刘珩就坐在一旁看着沈醉折腾,也不阻拦。

“你也应该像我一样,多去找别人谈谈恋爱。” 简单发泄完毕,沈醉把手机递还给刘珩。

“论审美,” 刘珩哼了一声,“我比你挑剔得多。”

“偏食使人营养不良。” 沈醉说。

“杂食容易吃坏肚子。” 刘珩说。

“”

沈醉争强好胜,张嘴就要继续回击,“你,”

“好了,” 刘珩却成熟得多。他神色正经,“我今天是来跟你说燕名扬的事的。”

沈醉静了几秒,又躺下来了。

还把刘珩身侧的抱枕拿来,抱在怀里。

刘珩知道沈醉在听,“燕名扬,跟我差不多大年纪。”

“他几乎是白手起家,这么快就有了今天的‘商业帝国’,你觉得他可能是个善茬儿吗?”

沈醉不说话,还变本加厉地闭上了眼。

刘珩见状,拽开了沈醉抱在胸前的抱枕,态度严肃,声音也大了几分,“你到底为什么要去招他?”

“就为了《失温》?你还不至于没戏拍吧。”

沈醉双目紧闭,眼皮不自觉地颤着。

刘珩还欲再说,沈醉却忽然道,“这是我的事。”

沈醉睁开眼,坐了起来。他此刻满目淡然,“你不要再管了。”

刘珩盯了沈醉几秒,眼神渐深,“沈醉。”

“嗯?” 沈醉应道。

“燕名扬也是琦市人,” 刘珩说话抑扬顿挫,“你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沈醉挪开眼神,爬起来端着还剩半杯的水,走到厨房加水。

刘珩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也走了过去,在沈醉背后两三步处顿住,“燕名扬,是你那个‘哥哥’吗。”

听声音,水流正汩汩淌下,一丝未乱。

刘珩看着沈醉的背影,语气平和,又问了遍,“是他吗。”

沈醉倒水的手很稳。

他慢慢把水杯斟满,才放下手中的水瓶。

转过身后,沈醉波澜不惊道,“是。”

刘珩的表情并不意外,像是猜测得到了证实。

“你不是跟我说,” 刘珩说,“不要去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吗。”

“我不喜欢燕名扬。” 沈醉端起水杯,喝了口,往客厅走去。

“那你,”

“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但不是燕名扬。” 沈醉又靠回了沙发上。

“”

“谁啊。” 刘珩问。

“你不认识。” 沈醉说。

“我还不了解你?” 刘珩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

“一年到头,把你喜欢过的人凑在一起,都能办一场选秀了。”

沈醉并未辩解,只淡淡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刘珩叹了口气,似有些恨铁不成钢,“夏导这次被你气得够呛。”

“我是不会帮你说情的。”

沈醉抿了下唇。他面色未动,心里却是失落的。

“还有丁寅。” 刘珩说。

“丁寅怎么了?” 沈醉抬起头。

丁寅是《流苏》的男三号,比沈醉还小半岁,如今已改行幕后。

沈醉、刘珩和丁寅同在夏儒森手下出道,当年都只有十几岁。他们作为夏儒森的班底成员,合作过多次,关系也一直不错。

“丁寅问我,你为什么不演《流苏》了。” 刘珩翻了个不咸不淡的白眼。

“你别跟他说,” 沈醉抵了下鼻子,“省得我又要多解释一次。”

刘珩:“那燕名扬,”

“这事,你别再管。” 提到燕名扬,沈醉声音冷了几分。

刘珩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去。

沈醉慢吞吞从沙发上爬起来,送他到门口,“我已经很让老师失望了,《春栖》你一定要好好拍。”

“我知道。” 刘珩又戴上了棒球帽。他眼神复杂,意味不明,“燕名扬真是你那个‘哥哥’?”

沈醉的表情顷刻就沉了下来,张嘴又要骂刘珩多管闲事。

刘珩有些无奈。他摸了摸沈醉的头,“真有什么事儿,记得来找我。”

沈醉凶巴巴的,“不关你事,快滚。”

说完他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落完锁,沈醉转过身。他背抵着门,眼睛有些泛酸。

他觉得自己当年很傻,觉得燕名扬不配。

杀人放火金腰带,为什么燕名扬没有遭到报应?

十四岁的沈小菟也是个很有骨气的人。

他知道自己被燕名扬骗了,便再也没想过去找他,连句解释都不要。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村里,唯一疼爱过他的奶奶却已经去世了。

沈小菟自己种田捕鱼,他已经初三了,他还想要读书。

就在小菟人生一片黯淡之际,夏儒森出现了。他说要为电影挑选演员,戏里的一个角色需要唱几句琦戏,以琦市本地人为最佳。

从没出过琦市的沈小菟跟着夏儒森到了大北京,被安排住进了一个大院。

他搬进去时才发现,这里还有很多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

他们大多长得精神,且言谈自信、见多识广,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沈小菟说话带着明显软糯的南方口音。他怯生生的,很少开口。

除了准备电影试镜,院子里还请了老师,给大家上文化课。沈小菟很珍惜学习的机会,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少年人聚集的地方难免拉帮结派。有个叫汪格的被奉为“头领”,吆五喝六的来欺负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沈小菟。”

“小兔?” 汪格夸张地笑了,“这也是人的名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跟着应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小菟默默攥紧了拳头。人生地不熟,他知道自己如果想留下,就不能惹事。

“你们笑什么呢!” 不一会儿,有另一个男孩子进来了。他长得虎头虎脑,眼珠子很圆,“有什么好笑的。”

众人没趣,遂一哄而散。

那人自来熟地坐到小菟身旁,“我叫丁寅,小名二虎。”

“是不是跟你还挺配的。”

沈小菟:“”

丁寅祖上八代都是北京人,操一口流利的京片子。

他说自己不幸与夏导住在同一个小区,是因为过度调皮才被家长扭送来的。

他还说这里聚集的都是备选演员,夏导的电影一共要选三个人。

“不过,” 丁寅说话眉飞色舞的,“男一已经定了,肯定是刘珩大哥。”

“他比我们大两三岁,家里又很有背景,所以我们都管他叫大哥。”

“他现在不在。等他下午回来了,我带你去认认。”

沈小菟不想说话,没有对此发表态度。

下午,沈小菟在做数学题。他又卡在了一道椭圆上,写着写着戳破了纸。

丁寅敲了敲门,冲进来,“小菟!刘珩大哥回来了!”

于是沈小菟被丁寅拖着去了另一个房间,半推半就的。

刘珩正在读剧本。他个子很高,又生人勿近,在一众十四五的孩子中显得成熟不少。

“大哥!” 丁寅说,“这是夏导新带回来的。”

刘珩很有教养地抬起头,只是没什么表情,并不热络。

沈小菟还沉浸在椭圆里,有些恍惚。丁寅忙戳了他一下,小声道,“快打招呼,叫大哥啊!”

刘珩皱了皱眉。

沈小菟愣了几秒,忽然咬着嘴唇道,“哥哥。”

刘珩一愣。他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一滴清泪穿过阳光,落了下来-

沈醉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面前摊着《春栖》的剧本,不知过了多久。

站起来时他的腿发着酸,没一会儿便从小腿肚麻到了大腿根。

沈醉就直挺挺地站着,任那股麻劲儿过去。

膝盖片刻也不肯弯曲。

燕名扬送的项链,还在大衣口袋里。

沈醉从小巧的盒子里拿出项链,绕上了自己的脖子。

那种经年之久的猛烈恨意,被沉静而彻底的征服欲望所取代。

沈醉此刻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他想,或许撩人也是需要张弛有度的。

沈醉戴好项链,一抬下巴,对着颈子拍了张照片。

他颈部绷出灵动美妙的线条,喉结突出,锁骨分明。

银色的项链点缀其上,熠熠生辉。

仰起的下颌让人禁不住猜想他的嘴正微张着呼吸,好似能听见一声轻浅的低吟。

沈醉毫无情绪地拍完,把照片发给了燕名扬。

连句话都懒得配。

发完后,沈醉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全然不在乎今夜能否收到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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